
我和青寅几年前在网上偶有交流,起初并不知道他是宜阳的作者,加微信之后看了朋友圈,发现他竟然也是上世纪80年代《诗刊社诗歌刊授学院》的同学。我们都曾满怀虔诚和敬畏,加入到这所没有围墙的大学里,通过信件邮寄习作并定期接受老师的指导。那时候,师生之间的关系纯净得比玻璃还要透明,诗歌本身也不承载任何功利或杂念,这种写作氛围值得庆幸也值得怀念。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经济社会让人的物质生活变得丰富了,同时也让文学陷入了布满铜臭陷阱的危险境地。说实话,诗歌确实不能当饭吃。所以与我同时起步的诗歌爱好者,有的做生意成了暴发户,有的从政掌控着基层部门的大权,还有人以诗歌为跳板进入了某些高层组织的核心。但是无论你如何看待诗歌,都改变不了诗歌的精神实质,这就是正义、善良和悲悯,一切贪图功利、倚强凌弱或轻视贫穷弱小的出发点,都有违诗歌的宗旨。如果以这一条原则来衡量青寅的创作态度,我认为他的创作路子是正确的。
青寅数十年与乡村为伍,写的都是与土地有关的劳作,他满腔热情讴歌土地和在土地上辛勤耕耘的劳动者,孜孜不倦地聆听着每一株秧苗的心跳。翻开这本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诗集,一首首田间劳作的诗题依次展开:《点花生》《掰玉米》《薅草》《锄地》《割麦》等等。把司空见惯的庄稼活奉为上宾并且逐一入诗,表明劳动在他心目中具有相当高的地位,也是他诗集里的主角,所以他要尽可能地展示出主角的独特风采。
青寅的诗短小精致,大多都是十行八行,这本诗集的正文只有114个页码,却收进了91首诗,追求简练的意图格外明显。这就需要作者具有扎实的基本功,在构思行文时选好素材,把最能切合主题又最具形象表达的词语用在关键地方,这也是一首诗成败的关键。
我想对诗集里的某些作品进行解剖和分析,与作者和朋友们一道切磋。
抢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保证成熟的麦子颗粒归仓,土地的主人为了减少损失,必然要争分夺秒全力以赴,而作者却将这一紧张场面表现得格外轻松。在《割麦》一诗中,他用闲庭信步的语调,向读者描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把抢收小麦的迅疾身手,以戏剧穿插的场景呈现出来,足见他在构思创新方面所作的努力。不仅如此,在这首仅有十几行的短诗里,还拿出五行用来抒发胜利的喜悦之情,让紧张的劳动升华到了一个美的高度——
“扑了个空的天气/转脸把彩虹桥架起/一头扎东 一头扎西/把整个村庄坐北朝南地/揽在桥底”
《犁地》写山村对农业机械从观望到接纳的心态,一句“对突突突产生了依恋”,事半功倍地省略了许多繁杂的描写。《母亲》则用极简略的8行,勾勒出一个孝敬长辈的和睦的家庭,“一杆杏黄色大旗”暗指母亲的权威和亲和力,“飘落的颜色/是阳光”表达母亲的慈爱。

青寅的诗,除了关注乡村的土地和庄稼,也关注乡村周围不断变化的事物。比如《失落的麦子》,是声讨浪费粮食无视农民血汗的丑行;《空屋》写打工潮引发的空巢现象;《隔辈》写家庭变故给乡村带来的伤痛。《中国 我累了》写农村在现代商业和高科技产品冲击下的嬗变和迷失,以及守土种粮与迁徙入城大潮的种种矛盾。
通过这些文字,我们读出了身处社会剧烈变革中,一位新时代农民的坚守和困惑,也读出了龙的子孙数千年传承不息的责任和担当。特别是《垄上书》一诗,那份对土地不离不弃、坚守一生的血肉痴情,完全称得上是一篇中国农民的伟大宣言:
“熬干身上的血榨尽心中的汁 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岿然不动 不是因为去年麦天/今年秋天 而是我看见的土地/是从开天辟地一朝一代传宗接代下来的/这养育了祖祖辈辈还要繁育子孙万代的土地”
作为同时代起步的诗友,我和青寅走的是同一条路,即一边写一边学,通过汲取他人作品的养分来提高自己的创作质量。不同的是我在工厂挖掘诗意,他从乡村获得灵感,但评判作品优劣仍是相同的标准,这就是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相对统一,才能将作品的诗意传达给读者。我的创作经验告诉我,朴素和浅白的句子最容易与读者沟通,合理的想象和恰当的比喻是作品的亮点,我们努力的方向是如何把这两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青寅的诗不乏思想性,在艺术性上也有独到的创新,不足之处是某些意象稍嫌突兀,导致诗意不够连贯影响传情达意,给读者理解作品造成了一些障碍。
《点花生》一诗,用现代建筑与乡间劳作进行比对,试图让两者的进程并列成有机的关联,虽然在写法上颇具新意,但效果并不明显。诗里写到的前进大桥、李贺大道和佳鑫商务大厦,似乎都缺少与诗题吻合的元素,这是因为两者间不具备意象的互通性。在这样一首只有十行的短诗里,可谓字字句句都要细细斟酌,必须最大程度把握好借代和隐喻对象的共性,使构思顺理成章转换为阅读效果,可谓作品的成败就在此一举。
另外,某些关键词的选择,如果不是恰到好处,也会让作品本身的诗意大打折扣,作为短诗这一点尤为关紧。比如《锄地》第四行“可小麦一丰收 也是开天辟地”,这里如改为“可小麦一丰收 便大局已定”似乎更符合诗的本意。还有结尾一行,原文是“我就是处方上的一行文字”,如果改为“我就是处方上的一味主药”,是否更贴切?
今天我的发言只针对作者诗集里的作品,有更多新作还来不及阅读,所以以上意见难免会以偏概全。但是我的出发点只有一个,就是开诚布公以质论价,把自己的阅读感受原原本本说出来。我们写诗,是生产精神产品,应该对每件出手的成品做到精益求精,全力以赴一丝不苟,用“工匠精神”指导自己的创作。
我愿与青寅和在座的各位一生共勉。
谢谢。
2019-4-26 
王青寅(左),河南宜阳县董王庄农民,在《诗刊》《星星》《莽原》《大河》《牡丹》等发表诗歌200余首,诗集《我提不起也放不下的乡村》2019年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
冷慰怀(右),江西宜春人,76岁,洛阳某大型国企退休,1995年加入中国作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