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河滩里去抢险
作者:秦长清
今年的国庆节是抗击新冠疫情后的第一个长假。由于成功狙击了德尔塔变异病毒的蔓延扩散,全国各地一片欢乐祥和,人们正沉浸在美好的节日气氛之中,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就在过节的欢乐之中,我听到了黄河第一号洪峰在上游形成,并预计将会有大约5000多个流量的洪峰过境济南的信息。于是,一颗心就又揪了起来。同时从10月2日起,在新闻里看到山东省委、政府的领导同志开始调研东平湖和漳卫河防汛,并安排部署黄河、金堤河、大汶河、漳卫河等内河或过境河道,以及南四湖、东平湖等湖泊水库的防汛工作。在黄河一号洪峰水过境的那一天,从老家的三妹夫朋友圈里发送的视频,让我看到了这次黄河秋汛形势的严峻性。第二次洪峰过境后,三妹妹在朋友圈里发的图片,让我看到黄河里的水更大更危险了。于是我特地驱车回到老家,专门到河崖头和迎水坝边上,看看黄河洪水的发展情况。站在河崖头上和迎水坝边上,看着满河的河水,浊流滚滚、汹涌澎湃、翻涌奔腾,不时打着一个个巨大的漩涡流向下游。在迎水坝边上近距离观看时,就会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看着防汛队伍和防汛机械在忙碌的作业,稍微安心了一些,同时也感到了新时代防汛工作的进步。抚今追昔,一些亲身经历的抢险过程和一些听来的黄河防汛故事,从脑海的深处翻腾出来,那些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十分清晰的涌上了心头。

1976年八九月间,黄河发生了一次特大的秋汛。据我的老同事、好朋友张坤堂先生所撰写的《我所经历的1976年黄河滩区搬迁》中写到,那一次的最大洪峰是8300个流量。那个时候,张先生是历城县黄河防汛指挥部的干事,是个指挥员;我只是一个杨史道口联中的初中生,是个参与者。他不会认识我,我更不可能认识他。但看了张坤堂先生的文章我才知道,那一年我和同学们实际上是在张先生等领导的指挥下,参加了一次黄河滩里惊心动魄的生产堤抢险过程,也获得了一次给赵河村村民搬迁的冒险经历。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经历啊!前两年就因为看到张先生写的《我所经历的1976年黄河滩区搬迁》触发了我埋藏在心里的记忆,那些刻骨铭心的镜头就像看电影一样,在头脑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而今这次的黄河大洪水又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不得不动手把这些经历记录下来,勿使那些普普通通的抗洪抢险场景和涌现出来的可歌可泣的小人物的故事泯灭殆尽。
那一年我才十四岁,个子也不算高,刚刚在遥墙公社杨史道口联中上了初中二年级。那一年在八一开学前,黄河里发大水的事就已经知道了,因为我父亲就领着人经常在河滩里面的生产堤上值班巡逻。那个时候黄河水上涨的特别快,在多年防备不足的情况下,秋汛刚开始不久就越过了我们村河崖头南边,赵河村提水站附近第一道防线里低洼的北段。黄河滩里的第一道防线是一条生产堤,也是从河滩的几乎最北边的提水站,沿着河边修建的向赵河村输水的水渠,一直连着从赵河村西南方直到陈孟圈黄河坝头的地方。在河边赵河村水渠和黄河大堰的中间还有我们村的一条输水的水渠,斜斜往西南方赵河村的方向走。在赵河村北边大约半里多地的地方一条由西向东、也可以由西向东输水的渠道,这条东西向的输水渠道共同构成了防水的二道防线。经过四个村领导商量,实行分段把守、值班巡逻,目的就是为了还能保住王家梨行、秦家道口、赵河、陈孟四个村接近成熟的玉米、大豆等秋季作物以及赵河村的房舍和果园等等。

八月一日开学后的某一天,刚刚上了第二节课。班主任老师匆匆忙忙的跑进我们的教室,说是秦家道口村河滩里的生产堤开口子了,要我们立即赶过去参加抢险。曾经因为庄稼收成不好吃不饱或挨过饿的同学们,当然知道保护庄稼的重要性啊。于是我们赶紧下课,跟着老师发疯了一样的往秦家道口村的大堰上跑。凉鞋或者布鞋不跟脚的就脱下来用手提留着,怎么快就怎么跑,满身大汗、气喘吁吁也在所不惜。大家几乎一口气跑完了三华里的路,也没有一个觉得行还是不行、安全还是不安全,就是为了能保住种在河滩里的庄稼,这才用尽了全力跑上来的。跑到村西的大堰顶上,远远地就看到偏西北的生产堤上的确开了一个小口子,好多人在那里参加抢险。从现场跑回来的几个青年人说,需要门板堵口子,让我们跟着进村找门板。我们一群初中生就跟着进村,在村西头的几个胡同里,将那几家能卸下来的门板,两个人一块,抬着往大堰顶上跑,然后再从口子的北边里侧的浅水处淌水过去送门板。这个时候口子已经开始扩大了,眼看着两米多高的水头,从口子里急速冲下,奔腾跳跃激起滚滚浪花,口子门两边的泥土也被冲刷的不断往下坍塌。看着我们几个学生淌着齐腰深的水推着门板过来快到口子门了,站在水里指挥堵口子的我的父亲制止了我们往前走,让我们先把门板推放在一边看着等着。因为这个时候口子扩大了,门板也立不住了,拉在口子两边的那根大绳子,也无法让门板立在水中。
县里、公社里防汛指挥部和管理区的领导们也都赶到了现场,经过商量大家形成了先用两三颗大柳树身子横在口子门上,用门板立住、再用柳枝捆横堵,然后用草包装土垛起来的方案。然后大家分工干活,行动迅速。很快就看见有人从北边的水里推来了大柳树身子,我的父亲和民兵连长等等几个人接过来,从上游向着口子门横着推过去。但是,水的力量太大了,瞬间就把大柳树身子的一头吸进了口子,他们几个人使劲拽都拽不住,眼看着大柳树身子被冲出了口子门。当第二根大柳树再推过来的时候,父亲他们吸取教训,远远地横过大柳树身子来,两三个人固定一头,慢慢的往口子门推过去。满以为这次应该能成功了,谁能想到口子门口两边的泥土已经从底下被冲空了,突然间口子两边的泥土分别坍塌了一两米,瞬间把水门又加宽了四米还多。往下游冲击的水流量加大了,口子门也加宽了,并且超过了大柳树身子的长度了。眼看着我的父亲和几个推着大柳树身子的人随着水流被吸进了口子门。我看见我的父亲在过口子门的时候,窜起身子想抓住大绳子,但是水流太急了没有抓着。眼看着大绳子从他的肋间勒了一下子,他往上举了一下右手,然后往下一沉人就没了头了,手也看不见了。正在震惊害怕的要死的时候,父亲从十几米外的水里冒了出来,游到了浅水处站了起来。那几个几个推树的人,也是同时被卷进了水里,从十几米外的下游相继游水到了浅处,脱离了危险。现场指挥的领导们一看这样是堵不住了,也实在是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就让现场的人赶紧撤离危险地带。让我们几个学生分别抬着门板送回去。于是,我们从口子南侧大约200米二队的生产路上淌着浅水上了黄河大堰,把门板送回了主家,帮着安好了再回家休息。

中午回到家里后,我给奶奶和妈妈说了在河滩里抢险堵口子的事,也说了父亲的事,吓得她们脸都白了。父亲回来吃饭的时候,奶奶和妈妈赶紧问情况。父亲说没有事,就是肋骨这里勒的有点疼啊。于是,掀起衣服来看看,那里还有明显的勒痕和少量的淤青。父亲说,这还不是最危险的,因为大家都会游泳,只要大树身子碰不着人,或者碰不晕就没有多少危险,而一开始发现管涌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他说,上午他和民兵连长几个人正在生产堤上巡逻。走到开口子的那里时,父亲和民兵连长等人,发现了生产堤的背面不远处的地里,有一个比大盘子口还大的水柱在往上喷涌,眼看着一米多高水柱还在不断加高加大。就赶紧沿着生产堤里面去找管涌的上游,不远处就发现了一个不小的漩涡,赶紧发出信号喊人过来抢险。民兵连长可能觉得管涌也不算大,就跳了下去想踩踩泥土堵住,或者用身体堵住进口。哪成想管涌瞬间加大了,父亲一把没有拉住他,管涌就把他吞了进去。就在大家感到震惊绝望的时候,民兵连长被水流从管涌那里喷了出来,还好有惊无险。父亲说,要是管涌里面有树根挡住了,或者生产堤同时坍塌了,危险就很大了。由于当时没有可用的材料堵住这个管涌就开口子了。

这个时候黄河洪水的流量还不是很大,听父亲说是接近6000个流量左右。河滩里的生产堤开口子后,水位涨到了到了村西黄河大堰里面大约两米的多的高度。大堰底下那个大方坑没入水下已经看不见轮廓了,但是去赵河村的那条道路和各生产队去庄稼地的生产路还能淌着水进出。这时候主要淹没了我们村河滩里相对低洼地方的庄稼和一些矮杆作物。于是,各生产队赶紧沿着原先的生产路淌水过去,抢出来了一些不太成熟的玉米。大概又过了不到两三天时间,班主任老师到我们班里说,接到上级通知,黄河里又要来更大的洪峰了。由于我们这个黄河滩里是滞洪区,河滩里的大小生产堤都不能再堵着了,必须在洪水来临前掘开赵河村西南到陈孟圈黄河坝头之间的那段生产堤行洪滞洪,因此要求我们在洪水来临前帮着赵河村搬家,时间紧迫、任务很重,要抓紧行动。于是,我们一个班的同学在几个老师的带领下,从陈孟圈村翻过黄河大堰,沿着通往赵河村的大路,淌着水进村了。那个时候路上水浅的地方能没了脚踝,深的地方能没了膝盖。从赵河村里到附近的陈孟圈村大概有两华里的路,我们抬着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或者一些粮食啥的,帮着赵河村的村民往陈孟圈村搬了三趟家。在第四次返回到村里的时候,老师接到通知说,让我们不要再搬东西了,要赶紧撤离赵河村,因为很快就要掘开生产堤坝了。老师说上级通知以枪声为号,大家听到枪声,无论如何都要赶紧跑到大堰上去。于是,大家从不同方向分别就近撤离了。我们同村的六七个同学,从赵河村先往北走,再从北边前往秦家道口村的去那条小道上撤离,希望这样会能更快的走到大堰顶上。哪成想赵河村北边的地势相对低洼一些,走到村东北的苹果行子的时候,水已经齐胯深了,挽到顶的裤腿也已经湿了,淌水走路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人也开始疲乏了。我们几个又累又饿的同学,眼看着即将淹没在水里的大红苹果感觉很可惜,想摘一个吧又没有看见看果园的人,没法找人说说,就怕被人说成是偷生产队的东西。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几个人商量着我们一人摘了一个吃吧,就算是帮忙搬家,赵河村的人让我们吃的吧。大家吃完了苹果有点力气了,就继续沿着老道往东边的大堰上走,水也越来越深了。走在前边的几个女生,本来还因为爱惜衣服用手往上提着,这时候后已经顾不过来了。在接近黄河大堰一百多米的地方是这条路的凹处,前边几个高个子女生已经没了腰部,我们男生个子矮点,也已经接近胸膛了,水的阻力浮力都变大了,心里也开始害怕了。这个时候,就听到了赵河村的西南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声,大家知道那是开始掘开那里的生产堤了,大水很快就要过来了,我们必须赶紧走到大堰顶上去。于是只好带着极端惶恐忐忑的心理,手拉着手的往前探路,慢慢的走出了这个深水区。当我们坐在黄河大堰的斜坡上休息的时候,眼看着就有黄色的河水从赵河村东边那条进村的道路的方向流过来了,水也就开始上涨了,不久之后就没过了来路的深水区西边那棵比我还高的小柳树。面对着滚滚而来的大水,我们几个感叹着万幸、万幸、万幸啊!

经过一两天的时间,河水不断上涨,很快就涨到了黄河大堰临河面的三分之二的高度。赵河村里低矮处的房子和苹果行子也淹没了,眼看着一个一个的大南瓜、成团的地瓜秧子、大大小小的庄稼棵子、大树小树、柴和垛子、草屋顶子从赵河村的方向飘了过来,向河滩的北部漂去,从北头的那个口子进入主河道再顺流而下。一天以后,河滩里开进来了一个叫做拖头的机动船,在河滩里我们那些淹没了头的玉米地上来来回回的巡逻检查。这时原先的生产堤防洪,就变成了黄河大堰防洪了。各地的防汛民工上来了,大堰顶上的河屋子里住满了人。解放军指战员也上来了,就在河屋子外面的土牛子上搭建的帐篷。沿着黄河大堰里侧还拉上电线,安装了电灯。防汛民工和解放军战士,排岗值班,轮流在黄河大堰的临河临水附近和背面的半坡和堰脚处不分昼夜的巡逻,既检查险情也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活动。当时就听说有一个赵河村的翟姓村民划着小船进村摘了八个苹果,还偷了几个防汛灯泡,把捉住后打成了破坏分子,判处了八年有期徒刑。那段时间天空还经常下着小雨或者毛毛细雨,大堰顶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多的数不过来了。这些急匆匆来来往往汽车,把大堰顶上的黄泥土路压得就像镜子一样澄明瓦亮的都能反光照影了,这是我此后再也没有见过景象。就在我去姥娘家的那天,下午回来后听说解放军抢险了。说的是就在我们家宅子西屋正对着的黄河大堰里侧辅道下面,巡逻人员好像发现了一个小漩涡,一个解放军战士跳进水里去探查,一下子感觉水里像是有个不大的陷坑,本想踩实了结果却陷进去了一只脚,于是警声大起,防汛人员迅速集中过来了。据说由解放军战士和防汛民工赶来用一车麻袋装土把这个陷坑周边垛了起来,控制住了险情。那一年9月9日前的一天夜里,解放军战士们突然静悄悄的撤走了。此后,黄河里的水也慢慢地消退了。当大水退去后,我专门去黄河大堰里面查看了解放军抢险的地方。那里层层叠叠、结结实实的堆着许多装土的麻袋,看样子总得有一百多条吧。站在大堰顶上往里外打量一下,发现那个位置正好冲着我家的西屋后墙,而没有任何的遮挡物。假如不是解放军及时发现,假如不是解放军拼死抢险,假如控制不了险情,后果真的不可想象了。

这次大水退下去后,我们村的人包括我和几个妹妹在河滩洼地里,淌着黄泥汤子逮了不少不常见的黄河刀鱼、鮦鱼、剑鱼、针鱼、甲鱼。河滩里的土地因为淤积平均长高了大约半米。那年秋后,村里各生产队里组织的能干活的男女老少,人人带着一根长长的木头斧子,背着一书包麦种,光着脚淌着还在陷人的黄泥去种麦子。那时候,我也跟着去种麦子了。这个种法名叫犁沟麦子,就是随着倒退着往后走,在身前半干的黄泥上,用木头斧子劈或者犁开一个沟槽,把麦种洒在沟里就不管了。长出麦苗后,把冬天冻酥了的土地搂一搂,盖住麦子根部就行了。也不用浇水施肥,年后麦收时收了一季颗粒饱满的好麦子。第二年农闲时治黄开始了,大量的治黄民工从各地赶来了,原先罕见的链轨拖拉机也来了不少。那些成群结队的小推车,还有第一次见的卷扬机,把我们村西这段黄河大堰从里面的底部加宽了90米,在顶部加高了2.7米。过了不几年,又以大堰背河面为基础,加高了1.7米,还在大堰顶上准备了一些防汛用土的土牛子,从此让这段黄河大堰更加安全、加稳固了。
----清莲子-秦长清/历城区委党校,写于2021年10月6日。

作者简介:秦长清(笔名:清莲子),男,汉族,中共党员,曲阜师大本科毕业,化学教育专业中学高级教师职称。早先供职于济南市历城区教育系统,任职普通高中化学教师、教师进修学校化学讲师,区教育局电化教育站教研员(高级教师)、监察室负责人,纪委书记、党委副书记;后来任职于历城区委党校副校长、党委委员、机关党支部书记直至退休。多年来,利用业余时间创作了部分教学资料和文学作品,曾兼任任山东省教育厅师资培训中心教研员、济南教育电视台特约记者,参与主编《稼轩诗刊》、并兼任编辑《鹊华》诗刊。主要在《历城》、《稼轩诗刊》、《鹊华》和部分单位主办的刊物上,发表大量古体和近体诗词、现代诗、散文、随笔、政论文和文艺评论等。
编辑:寒烟 舒心
编审:慧玲 思翰
《大家风范》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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