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青春段落
辛金 著
第五章 求公正 黑帮子女思革命
好奇心 红类少年寻梦甜
北大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像是一把火,在首都北京迅速燃烧起来,一时间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那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人,怀揣着一颗探索真理的心,从祖国各地,涌向北大取经。八月十六日,中央召开“外地来京学生群众大会”,表示了对他们的支持。之后,北京的学生,一批批走出校门,开始“北上、南下、西进、东征”帮助各地革命,表态支援各地战友的革命行动。全国各地的大学生的全部,中学生的部分代表,也分批涌向北京,掀起了全国性的,宏大的大串联。
随着运动的深入,学校、工厂开始停课,停工,学生和工人走出校园、工厂,搞大串联,大辩论,大批判……
远离县城的岗谭镇,因偏僻,消息闭塞,单位少,学校少,学生少等因素,大部分学生比较安分,学校停课较晚。文化大革命的浪潮真正席卷岗谭镇,那是在贺雷升初中不久,岗谭镇街上出现了从县城学校来串联的学生后,不多日,学校就有了“造反派”,司令是张家村的毛连文。
铁蛋是贺大章家的大小子。铁蛋从小受父母重视文化知识思想的熏陶,学习很用功,成绩在班里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老师夸他是大学生坯子。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铁蛋出生在贺村一家几代人都目不识丁的老农民家庭里。父亲贺大章,母亲李翠儿,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铁蛋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铁蛋的祖父在一九三九年举家逃黄水,流落他乡靠蘸蜡烛手艺养家糊口。祖父累饿成疾,客死他乡。二伯在烧酒作坊扛长工累病而死。大伯因不识字,为财主送信,手拿着“人到壮丁到”的信札自投罗网,替财主贾大空家少爷出了壮丁。后来,大伯死在内战的战场上。铁蛋的父亲给财主放牛遭暴雨激,患病落下肺病,至今还时常犯病。贺家吃够了没文化的苦头。解放后,贺大章无论如何艰难,也要孩子读书。无知和愚昧使大章和大章的母亲很相信命运,在铁蛋到了该读书的年龄,要去学堂报名上学时,烧香拜佛,求神灵保佑儿孙上学有成,光宗耀祖。为给儿子起个好名字,大章通费一番周折。
贺村世俗,小孩子初进学堂,学名由族中辈分最长的人给起名字。大章相信好名字能为贺家带来好福气,能为贺家光宗耀祖。铁蛋上学,名字就由祖母起。老太太上了年岁,又没文化,哪能起出饱含深意的名字呢!老太太费了许久脑筋,不是福呀,财呀,就是贵呀,富的,大都不中意,累得老太太直喊脑子眼疼。后来,老太太索性放弃了起名字的权利,发话,要儿子领孙子去学校求先生去。
早饭后,大章领着儿子去了学校。父子俩来到报名处,见待报名的孩子真不少,排了长长一队,等了好久才轮到铁蛋报名。负责报名的女老师问:“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老师问话,铁蛋一脸胆怯地回头望着父亲。一旁的父亲,急忙答道:“俺是贺村的,小名叫铁蛋,还没起大名哩,求老师给起个呗。”
见老实憨厚的大章求她起名字,女老师很热情,略加思考给起两个名字让大章挑选。大章认真听了女老师和他说的名字含义,略加思考,都嫌不中意。女老师望了一眼待报名的长队,就让父子俩去办公室找老校长起名。
老校长叫李长海,本地人,五十多岁,中等个儿,花白的头发,皮肤微黑、身体稍瘦,一副饱经风霜的长脸庞已爬上许多皱纹。李校长听了大章的来意,很乐意帮忙。
大章虽然没进学堂读过书,但他见过孩子初入学堂的拜师仪式,就急忙叫过儿子,要儿子为老校长行礼磕头。慌得老校长一连串地说:“解放了,新社会了,不兴…不兴…快起来,快起来。”老校长对大章第一印象不错,觉得他是条憨厚的汉子;铁蛋又磕了头,更加重视起来。他拉开抽屉,摸出一副老花镜戴好,然后拿起本厚厚的《康熙字典》不停地翻着。须臾,他合上《字典》说:“娃的大号就叫贺新亮吧。贺,祝贺、庆贺新生活;新,告别过去,迎新也;亮,光明也,希望也。”老校长解释那么多,大章一句也没听懂,只记得贺新亮三个字。他向老校长说,名字虽好,可惜了,俺娃不能用,请您再给起个吧。原来大章的二哥叫贺大亮。
老校长是本地人,清楚大章话的意思,忙说道,再起,再起,好名字多哩。当地賀氏家族不知从哪一代起传下的世俗,晚辈起名字要避开祖辈先人的名讳,否则,为不敬,不孝,大逆不道。

老校长没再去翻《康熙字典》。他微闭双目,左手指有节凑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片刻,敲击桌面的手停住了,老校长睁开眼睛望着大章说:
“你叫贺大章,是两字名,你儿子就用单字名吧,单讳个雷字。雷,春雷也,春天也,希望也,一鸣惊人也。”老校长担心贺大章不懂他的话,又说道:“就是说,你儿子这代要一鸣惊人,光宗耀祖,要过上好生活……”贺大章对贺雷这名字很是中意。从此,铁蛋就有了大名。
贺雷初次参加批斗会是在一九六七年的夏天。一天上午,岗谭镇突然开过来三辆大卡车,车上全是“红卫兵”。“红卫兵”下了车,高呼着“砸烂岗谭镇公社资产阶级司令部;揪出公社、学校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砸烂黑帮分子、地富反坏右的狗头”等口号,冲进公社、学校,乡村。瞬间,公社书记、社长、学校校长、老师、还有没有躲及的公社民政助理老陈,一个个被“红卫兵”押到广场,剃了阴阳头,墨汁开了鬼脸,项上挂个写着罪名的大牌子,每个坏分子由两个“红卫兵”架住胳膊游街。游街后,又被押回广场,让他们跪一溜向人民认罪。折磨够了,由“红卫兵”代表发言批判。
从岗谭镇的第一场批斗会起,学校不能正常上课了。完中的学生,都是来自附近乡村的,土生土长的农家孩子,大都思想单纯,比较安分。学校不能正常上课,学生就回家帮父母干家务,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去了。
读初中三年级的毛连文,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受“学而优则仕;十年寒窗为做官,做官只为吃和穿”自私为己的封建思想影响很深,学习一直很用功,梦想着将来好成为人上人,好飞黄腾达,好光宗耀祖。在他参加批斗会时,就暗暗思忖,觉得“红卫兵”的权力很大,是条通向成功,享受荣华富贵的捷径。随即,他鼓动学生,笼络学生,择日扯旗造反。他把社会上游手好闲的,农村里好逸恶劳的,学校里痞子生等,都揽在麾下。毛连文毕竟没见过大世面,不知如何闹革命,就请来县城里的一位红卫兵”小头目,为他当军师。小头目的家也在岗谭镇,也是个农民的孩子。毛连文在军师的策划下,召开了第一场大会,批判了校长、老师。后来,毛连文率众冲出学校揪斗公社干部和乡村里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一时间搞得岗谭镇瘴气弥漫,人心惶惶。全国性的“红卫兵”大串联开始后,毛连文领着他的虾兵蟹将,南里北里游逛去了。
小孩子天性活泼好玩好动,思想单纯天真,好奇新鲜事物,好羡慕别人,渴望得到想得到的。贺雷见毛连文一行去见世面,很是眼馋,也想去看看岗谭镇以外的天空,以外的世界是个啥样子。是啊,他从出生十几年来就一直生长在贺村这巴掌大的一片土地上,活动的范围方圆也不过二三里,很少走出公社的地界!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啥样子,外面的天是不是和家乡的天一样高,一样蓝,这些好像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他。贺雷心里琢磨,既然他们可以去串联,我何不也出外看看。他想先找几个好朋友商议商议。结果都和贺雷有同感,几个人一拍即合,决定成立个组织去串联。几番折腾为组织起好了名字,叫“卫东战斗队”,张军庆任司令。成立了组织,又买来红布做好袖章、红旗、开好介绍信,就择吉日出发。
张军庆去找学校掌权的“造反派”开介绍信,开始不愿给开信,说是没听说过“卫东战斗队”这个组织。张军庆讲明情况,那人却说,要么参加我们的组织,要么回去开几场批斗会,多写“大字报”批判“黑帮分子”,等做出了成绩再来开介绍信。
张军庆回来向大家说明情况,大伙见开介绍信还有条件,大都不愿参加组织了。主要是不愿开批斗会,也不愿写什么“大字报”。有同学却说他们说得有道理,说豹子头林冲当年入伙梁山还要纳投名状呢!你没半点动静就想让人家承认你,那革命造反也太容易了吧。商议来商议去,决定由贺雷和张军庆负责写几张“大字报”贴出去应付应付。
大字报写什么内容呢?贺雷搜肠刮肚地想了两天,也没找出学校里可作批判的内容和对象。还是张军庆说:“记得有节课,好像是陈老师的语文课吧,我正在打瞌睡,被陈老师用粉笔头砸在我脑门上。我正做梦哩,吓我一大跳,脑门处顿时起个包,好几天没下去呢!不知这该不该批判?”贺雷也吃不准,想了片刻说:“不管怎说老师用粉笔头砸学生是不对的。要不咱就批批试试?”张军庆平常就没多少主见,听贺雷说试试,就不假思索地说:“中。咱就批陈老师吧。”张军庆找来“文房四宝”,贺雷写好了“大字报”,军庆负责贴到紧挨学校大门口的山墙上。须臾,招来不少的师生围观。贺雷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他不敢靠近听人们说些什么,有何评说,躲在远处向大门口偷偷张望。突然,见陈老师向大门口走去,贺雷顿时心跳加速,小脸涨得通红。他是怕陈老师会去看大字报。从此,陈老师见了贺雷毕恭毕敬起来,这使贺雷心里越发不安。他似乎觉得对不住陈老师,见了陈老师心里总像是做了贼似的直发虚。后来,贴“大字报”的事儿,不知怎么传到父亲那里,父亲对儿子吼道:
“进学堂,就要听老师的管教。老师打板子,这是老规矩了,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的事儿,你小子竟敢胡闹批判老师!小心你的,下次再敢胡闹,看我不揭了你的皮!”父亲的训斥,贺雷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白帆被打成了“走资派”,一切政治活动白小川姐弟都没资格参加了。白小川觉得这很不公平,难道父辈有问题,就剥夺下一代革命的权力吗!
那时节“造反派”宣扬的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的“血统论”。按这逻辑,父母大于社会教育影响;老子的“血统”代代相传。高贵的永远高贵,混蛋的永远混蛋,人类永远不能完全解放。出身不好的青年,他们得不到平等的待遇,什么活动都不准他们参加,这怎能让他们理解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呢!还有升学招工选拔干部等好事,也都把他们排除在外。长期以来他们思想上的郁闷、压抑和心中的不忿,要找人倾诉解压。可“红五类”的人不愿接纳他们,他们只能去找同病相怜的人交流思想,交流看法。他们渴望公平,要求参加革命,要求一切革命青年无论出身,享受同等的政治待遇。
孙浩忠处于叛逆期,其叛逆思想比较严重。他说,人刚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已经决定是英雄是狗熊了,那后天还努力下苦功夫干啥,还受那么多教育干啥?不清等着接老子的班,当英雄或当狗熊,继承现成的,不就行了吗!孙浩忠不甘心当狗熊,竭力为自由,为公平,抗争着,呼吁着,呐喊着。他见“红五类”出身的学生,扛着红旗,戴着红袖章,神气十足地去串联,心里直发痒。他也要去造反,也要去革命,也要去串联。一天,孙浩忠把同病相怜的同学约在一起,向他们讲出憋在他心里已久的一个大胆想法。孙浩忠说:“妈妈的,那些红五类出身的学生,南里北里去串联,游玩,风光、吃住不花钱不说,还开眼界见世面。饱览了风光,享尽了快乐,可还冠冕堂皇地说响应号召串联闹革命。咱们也不能闲着,也想法成立个组织串联去,见世面去。”

大家听了孙浩忠的话,还以为他是在发牢骚说气话。可是,见孙浩忠一脸认真的表情,不像是随便讲讲的,大家相互望望认真起来。
“你说得轻巧,谁让你去呀!”赵爱萍提出质疑说。'孙浩忠像已胸有成竹,他慢慢地说道:“大家想想,我们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被人骂着狗崽子,乘车、逛商店、住旅馆、就医等,都要报出身,一切社会活动都把我们拒之门外。而他们什么都优先,只要亮身份,一切畅通无阻,这公平吗?最可气的是那些拥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思想的人,他们看不到后天的教育及社会影响的决定性作用,只承认老子的影响,生就的红根根,红苗苗,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是坚决革命的苗子。我们不能再沉默了,要对不公平待遇进行呐喊抗争!他们不让我们参加组织,我们就自己组织队伍。他们不让我们去串联,我们就自己去!”赵爱萍愤愤然。她说道:“他们看我们不算人,剥夺了我们的一切权力!我们要抗争,要奋斗,要呐喊,再不能保持沉默了,沉默就是灭亡,抗争还有希望。”白小川说:“我们要求享有平等的政治待遇,革命无论出身,一视同仁。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参政,要革命的权力,要为建设社会主义做出贡献。”孙浩忠十分激动地说:“说得好!我们坚决要求平等!我们也要革命,也要成立组织,也要去串联!我看咱们就先从眼下全国红卫兵大串联入手,迅速成立组织,然后到外地串联去。”“对!咱们自己组织起来革命去。咱先去省城看看,然后去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家乡韶山冲……”“我想去革命的圣地延安。”“我要去革命的摇篮井冈山。”“我想去首都北京,看望毛主席,向他老人家诉说咱遭到的不公平待遇。”
“好了…好了…还是说说现实的问题,咋弄法吧!”孙浩忠打断了大家漫无边际地议论。
白小川心里一直在思忖着孙浩忠的提议是否可行。是啊,我们要对不公平的政治待遇进行抗争,要不然我们只能任人宰割。抗争,说不定会受挫折,会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既然是那样,那也比坐以待毙强,有抗争才有希望。白小川决定支持孙浩忠的提议。她说道:“我觉得浩忠的建议可行。大家仔细想想,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们要自由,就得去奋斗,去奋斗就有希望得到自由。我们要打着红旗,戴上红袖章,光明磊落,轰轰烈烈地去串联。红旗和红袖章又不是他们的专利,为什么不让我们扛,不许我们戴?沉默就是灭亡,奋斗就是生存。倘若抗争失败,我们现在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串联不成,不至于把我们打成反革命,专我们的政吧!”赵爱萍说:“这样好是好,可就怕他们给咱们扣帽子,说咱们不老实,想造反。”“不老实怎的!光兴他们造反,不许别人革命吗?”孙浩忠说。“按说是这个理。倘若没人干涉咱革命,可红旗和红袖章哪弄去?还有介绍信更是难弄,一准他们不给开信。”赵爱萍说。
赵爱萍的话,像是往燃烧得正旺的火堆上泼了瓢凉水,火苗瞬间熄灭了,吱吱地冒着白气。刚才还议论纷纷,霎那间鸦雀无声,个个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似的。都觉得介绍信是个难题,无法解决。一支队伍外出,要是没有介绍信,就等于没个合法的身份,只凭嘴说,谁肯信啊!没单位愿接待你,你车坐不了,饭吃不上,旅馆也住不成,咋办?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了主意。后来还是白小川打破了僵局。
“我看先不管介绍信的事儿,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解决红旗和红袖章的问题。我家有条红绸子被面,可以做红旗和袖章。对了,介绍信嘛,我看是不是这样,要硬去弄,确实无处弄去,他们准不给咱们出信。要不等以后用到介绍信时,咱就推说丢了!我想谁也不会实必为难革命小将,还能再去调查不成。” 赵爱萍心细,她担心地说:
“没介绍信,万一人家不接待咋办?再说,一条被面又做红旗,又做袖章,根本不够。”
孙浩忠说:“我有办法。咱学校有现成的红旗,就在二楼的房里锁着,上次他们要我搬东西见房里搠着好些杆红旗。今晚我去看看,多拿几杆回来不啥都有了!”“你那叫拿吗,叫偷!万一叫他们的人发觉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专你的政才怪呢!”一个瘦小身材的女孩叫张卫华的说道。
孙浩忠爱面子,听张卫华说他是偷,立刻急了眼。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大声吼道:“不偷…不偷!你去弄杆回来我看看。”张卫华本来就胆小,此刻被孙浩忠一吼,吓得她低了头,再不敢言语了。
白小川见俩人拌嘴,制止道:“都别说了。谁也不用去冒险,就用我家的被面。能做多少是多少,剩余的咱再想办法。”除了白小川说的办法,谁也再提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孙浩忠想了想说:“就按白小川的意见办吧。不过,一个被面确实不够,我看咱们回家向父母说明想法,求得父母的支持,那就好办多了。如果有父母不支持的,也别硬来,慢慢做工作。咱们能动员父母拿出些钱和布票什么的,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至于介绍信,容我慢慢想法子。”大家又议论一会儿,相互说些鼓励的话,都说回去和爸妈说说试试。
岗谭镇这几天过去好几拨串联的“红卫兵”。那些学生,个个学着解放军的摸样,身穿军装,背着背包,斜挎了水壶挎包,打着红旗,胳膊上戴着袖章,胸前别着各式各样的纪念章,排着长队走在岗谭镇的大街上,神气十足的不时向人处撒去把传单……
看到串联队伍的神气劲儿,贺雷心里直痒痒,也想出去看看岗谭镇以外的天地。但是,有上次写“大字报”的教训,他不敢轻举妄动,决定先和父亲商量。
贺大章虽对儿子要求严格,但他很通情达理。他觉得儿子的想法并没出格,决定支持儿子的想法。

天刚蒙蒙亮,贺雷一行二十多人的队伍就出发了。张军庆打着红旗走在最前面,每个同学身背背包,左臂上戴着红袖章,斜挎着挎包,有的还在挎包带上绑个小搪瓷缸子。这些孩子,谁也没出过远门,走出公社的地界,觉得来到了一个既神秘又陌生的王国里。长年累月,这些孩子是从家门到学校门,从家门到大田里劳作。今天,走进陌生的地方,见啥都新鲜,个个心情欢畅,情绪激昂,像冲出笼子的鸟儿,五十里路程,半天时间就赶到了县城。军庆领着摸到红卫兵接待站时,已开过午饭。负责接待的人员见来一群乡下的孩子,个个风尘仆仆,小脸蛋上汗津津的,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顿升怜悯,随即热情接待这帮孩子,大师傅一阵忙活重新为他们做好了饭菜。
孙浩忠回家向老爸说出身不好的同学想组织起来出外串联的事儿,并详细说了同学们在一起商量的情况。孙殿勇想,平常这些孩子入不了团,现在连参加“红卫兵”的资格也被剥夺了。今天,孩子们自己组织起来去串联,一定得支持孩子们的行动。孙殿勇叫老伴找出家里所有的布票,赶去商店买来三丈多红布,他亲自送到有台缝纫机的赵爱萍家。
赵爱萍的母亲埋怨女儿不该不和她商量就自己决定要和同学去串联。孙殿勇的支持也感染了她,对女儿的行为就不再说啥,心里默认了。
赵爱萍的母亲是县银行的会计科长,反右时被政治运动整怕了,思想上始终转不过弯来,担心女儿出去会闯祸。孙殿勇的到来,所说的见解和道理,使爱萍的母亲打消了顾虑。她接过红布忙着量尺寸、裁剪、缝纫,一阵忙活,很快做好一面红旗和几个红袖章。
白帆理解女儿,支持女儿去串联。郭英有些不放心,觉得当今社会秩序混乱,人们的思想复杂激进,不想让女儿去冒险。白帆见郭英有些顾虑,就对郭英说:
“孩子不是为了风光,而是想找回应得的那份政治待遇才去战斗,去英勇抗争的,咱们应全力支持才是。虽说社会上派别众多,互相争斗,秩序有些混乱,但是女儿是与众多同学结伴而行,大家互相帮助照顾,一定会克服重重困难顺利回来的。”
白帆一番话,使郭英心里有些活落。觉得近些年来,是做父母的连累了孩子,让孩子没少吃苦遭罪,心里的创伤长时间难以愈合。不公平的政治待遇,使孩子没了自由,处处低人一等,被剥夺了继续革命的权力,像是待宰的羔羊。想到此,郭英心里伤楚不已。孩子要求在政治上平等,妈无能为力,给不了孩子,可妈不该在孩子自己组织起来去寻求自由,追求平等的时候,再往女儿那滴血的伤口上撒盐了!郭英不再犹豫,从箱底找出一直舍不得用的红绸子被面,又找出三尺布票和五块钱交给女儿说:“快去吧。办好早些回来,妈等你回来吃饭。”
白小川满心欢喜地拿着被面去找孙浩忠。得知孙叔叔和孙浩忠在赵爱萍家,她转身向赵爱萍家跑去。白小川来到赵爱萍家时,见赵爱萍的母亲于阿姨正熟练地踩着缝纫机,爱萍和几位同学正戴着刚做好的红袖章嬉闹。
白小川得知孙叔叔买了红布,不用再兑布票和钱,红绸子被面也不用毁了,她心里很感激孙叔叔。
白小川回到家,把被面、布票和钱交给母亲,告诉父母是孙叔叔用自家的布票钱买布的事,白帆说: “这个老孙啊,打仗时的脾气一点也没改,办啥事还是那么火急火燎的,总想争个先锋。”
解决了红旗和袖章,孙浩忠又找来些以前路过的“红卫兵”散发的传单,照样子刻蜡版连夜印好。介绍信是个大难题,始终想不出个好办法。也是的,谁愿意为这支特殊的队伍发“通行证”啊!孙浩忠说:
“咱们先去接待站探探虚实再说。”
翌日,孙浩忠领着爱萍和小川去接待站探情况。见来往的“红卫兵”也有拿介绍信登记,也有没出示任何证件就登记住下的。三个人纳闷,不知其中缘由。孙浩忠又想法溜进“红卫兵”住处打探,一个山东来的“红卫兵”说:“要什么介绍信呀,路上好走着哩。” 说着他抬了抬戴着红袖章的胳臂说:“就凭这个,再背段毛主席语录,就能走南闯北,畅通无阻。如果谁敢阻挡革命小将的革命行动,就把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孙浩忠从接待站回来,心里敞亮了许多。他召集同学们通报了情况。大家略议便达成共识,就凭红旗、红袖章去闯天下。
在孙浩忠的筹划下,一共组织了二十八位出身不好的同学去串联。为队伍起名曰“东方红战斗队”。推选孙浩忠、赵爱萍、白小川为司令、副司令,商议计划好出征日子,行军路线。首先,去郑州二.七纪念塔,了解二.七大罢工的革命史;再去参观大学、工矿。其次,南下湖南长沙去韶山冲……一切准备就绪,选定十一月十日上午出发。
“红卫兵”接待站里一位三十多岁,很干练的男工作人员接过张军庆递来的介绍信略看了看,边往本子上写边关切地说:
“乡下孩子,还是在家待着好,别出来乱跑了。”
张军庆他们谁也不明白他说这话是啥意思,相互望了望,没理他。
登记好了,他们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来到门口写着高.一(三)班房前停住脚步。工作人员说这儿是他们的住处。
贺雷见三间房里已住上许多人,几十张课桌摞在一处,露在外的桌面上布满了灰尘。屋内没有床,整个房内中间留一条窄窄的通道,其余的地方堆着一层麦秸,弄成一个大地铺。同学们各自找地方放下背包,稍息片刻准备出去看看一直向往的县城。
贺雷和几个同学在院内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校园面积很大,从北到南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房子,一色的青砖灰瓦,颇具豫东建筑风格。最北有座二层楼,往日是校领导的办公场所,如今成了造反司令部。小楼和各教室的山墙上,贴满了层层大字报。从小楼往东是个大操场,靠操场的北边是教职员工的生活区,一排排的房子,低矮的院墙,家家户户院门紧闭。从操场再往东便是学校的大门了,大门外便是通往城区的邮政大道。贺雷看一会大字报,大字报的内容他不清楚,批判的“黑帮分子”他不认识,列举的罪行他更不晓得真伪,只能说大字报很多,革命的气氛很浓。贺雷想去城里大街上看看是什么样子,哪还有心思看那些与他无关的大字报,就与同学相邀着向大门口走去。大家在贺雷的带领下相拥着,说笑着,嬉闹着来到大门外,一条南北向柏油马路横在眼前。现在是下午两点多,宽宽的大街上行人不多,路两边零零星星地坐落着几间门店,很少见人出入光顾。路东有个茶馆,高高的炉台上一溜摆着三把大铁茶壶,中间的那个壶嘴里正冒着缕缕白气。茶馆往北有两间泥巴墙的草房子,房内传出阵阵丁丁当当的,像是打铁的声响。
一群农村来的孩子,此刻走在大街上,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见什么都稀罕,都新鲜,都好奇……

作者简介:辛金,原名董新彩。毕业于解放军信息工程学院,党校干部专修班。退休公务员。诗词歌赋爱好者。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振兴古诗词中华诗社会员,河南省诗词协会会员。修身养性,清静淡泊,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