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位81岁老人的自传——
从苦难出发(下)
作者 / 吴曼芝 (安徽)
图片/ 作者与她的家人
刊名题写 / 朱东风(书法家)
编辑制作 / 风 哥
一位81岁老人的自传——
从苦难出发(下)
作者/吴曼芝

我在原墙供销社工作期间,工作积极、认真负责,能团结同志,年年都得到奖状;那时陈国安同志是供销社会计,他工作认真负责,学习积极努力,为人忠厚老实,受到全社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经供销社领导张万福、吴振海二位同志介绍,我与陈国安结为了男女朋友。我内心也佩服他,但是心中有点顾虑,因为他比我大几岁,我左思右想,心中不舒服,经过一年多的相互了解,加上同志们劝解和自己的一番思想斗争,我也同意订了婚,经区委组织部批准,我与陈国安领了结婚证,在六三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正式举行了婚礼。当天上午,我们供销社全体职工都来贺喜,我俩请他们在饭店吃饭喝酒,大家都非常高兴。
我俩的小家建成了,住在供销社西楼下的两间小屋内,没有像样的家具,条件简陋,他也没有做新铺盖,把两床旧被子拆洗一下,我也没有新被子,只做了一套新衣服当天穿上,其他生活用品都没有买,还用原来经常用的,自家也没有锅碗瓢勺,吃饭仍然到食堂去。
我俩在感情上比较好,你恩我爱,从没有因为生活苦闹过矛盾。我们一直忙于工作,很少考虑小家庭的事情,忙碌之中,到了六四年农历五月十九,我们的小家添了个小宝宝,我给他起名叫“和平”。从此,我们变成三口人家庭,我俩一方面忙于工作,忙中抽闲照看小孩,做家务,心中依然非常高兴。
六五年陈国安被调往双浮供销社任会计,半年后才把我也调到双浮供销社。因当时没有人看护陈和平,我们只好叫陈国安的父亲陈永祥来双浮照看陈和平。
我的丈夫陈国安从不与同志们比吃穿住,同志们住的是宽敞明亮的房子,而我们一家四人,只住一间半茅草屋。因为两间屋里面还放有供销社的会计凭证占去大半间屋,所以说是一间半屋。没有厨房,我们就在距离住房有五百米远的公社房子后面搭建半间草房,在里面支口锅,放一张案板,就算是厨房了。里面只能站一个人做饭,烧木柴,烟熏得人眼睁不开,就这样坚持了三四年。
六六年农历十一月十一日夜,二儿“双平”出生了,当时没有去医院,只是把医生请到家里来接生,医生说做点饭给产妇吃,陈国安说:“家里没有啥好吃的,烧点儿稀饭吧”。第二天又把我母亲接来,做饭、洗衣服,那时没有洗衣机,都是用手洗,冰冷冰冷的。
六六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批判走资派,当时陈国安也被原墙供销社要去批斗三天,后经双浮供销社主任要回双浮才算结束批斗。他并不是什么走资派,而只是一个小会计,工作太认真负责,讲原则,得罪了个别同志,个别人为了借机泄私愤,所以把他要去批斗。其实他的工作积极认真,一直得到县级领导、绝大多数本社职工的好评。
六九年农历十月二十五日十点左右,我们小家又添一口人“三平”,在一间半屋,实在住不下,于是在供销社北头院内找到两间茅草房,我们全家六口人搬到这两间草房住,另外自己搭建一间厨房。家中三个小孩儿,照看不过来,我们就把大孩儿和平送姥姥家去,由姥姥照看两年。白天我和陈国安上班,爷爷扯着双平,抱着三平出去玩,挺辛苦的。
这样的生活过了好几年,因国家的需要,县社领导又把我们调往李兴镇供销社工作,七三年农历八月十六号用马车把我们全家送往李兴供销社,当时没地方住,就在北街收购站喂马的草棚,用黍秸秆糊上泥夹出两间屋,一家六口人住进去,夏天热,冬天冷,厨房与住房一样,搭建了一小间。
那时供销社营业,办公都在老街,而我们住在新街,来回上班要走一公里的路。根据李兴区委的规划,李兴北街也就是新街要建设,县社领导指定付钦义与陈国安等同志负责建新街门市部、仓库、职工住房、食堂等。
新街路北建营业室,有百货、针织、棉布、杂货、文具、五金日杂批发、糖烟酒、农资批发等十多个门市部,四十多间房子,由付钦义与陈国安两人负责找建筑工人建设,那时的建筑技术落后,挖地基都是用人工挖,木工也是用手拉锯子。工地负责主要以陈国安为主,他不分白天黑夜,每日把各门市部的帐做好,核对清楚,又要巡逻站岗;他还得购买建房材料,工人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真是没有一点闲空,他每天休息时间常常不到四个小时,他从不叫苦叫累,一直把这几十家门店建好,装修好,生意开业,才算松口气。后来又接着建新街南面的收购站、食品厂、烟酒店、修理店、知青店等。由于没日没夜的操心劳累,两年下来,他累的牙掉了几颗,身患高血压、心脏病、脑血栓动脉硬化等几样子病。
80年代后期,由于市场开放搞活,供销社的经营状况大大区别于原来计划经济时期,时任的社主任为了自己往上爬,就想让陈国安做假账,虚报收益,陈国安不同意,他就苦苦相逼,俩人发生争吵,陈国安一气之下愤而辞去了主管会计一职,本已稳定的血压再次升高,埋下了突发急病的隐患。

七、中年丧夫
自我与陈国安同志六三年农历后6月24结婚,至92年农历6月24日,他得病离开人世,我俩整整一起生活29年,我深知他的为人,深受他的影响。他生于贫困农民家庭,少年丧母,得到四婶娘照料,从小就吃苦耐劳,勤奋好学,铸就了坚韧不拔的性格;他青年时期在界首求学,加入了共青团,从此跟着毛主席,跟着共产党,一心干革命,一世清清白白;他工作认真负责,业务精通,算盘打得好,全县有名!;他向来严格要求自己和家人,遵纪守法,实事求是,从不弄虚作假和投机取巧;他心地善良,待人真诚,乐于助人,尤其是能和农村群众打成一片;他爱好中医知识,擅于使用“桑白皮”治疗小儿百日咳,经常有人慕名前来找他治疗;他爱好不多,却格外钟情于菊花,无论是在原墙、双浮还是在李兴居住生活,他总是寻来各种菊花栽植于房前屋后,很早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菊花不怕寒霜,是花中君子”,从此我也喜欢上了种养菊花。
我和陈国安共生育四个男孩儿,一个女儿。那时候工资低,他最高50元每月,我28块五每月,两个人加起来每月不到80元钱,全家人的生活费、医药费、人情往来等支出就很紧张,连孩子们也很少添新衣服,往往是哥哥穿小了给弟弟继续穿,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记得我时常在收购站下班后去捡一些粉条渣回来做饭吃,管仓库的丁相卿大哥可怜我们,一天晚上偷偷给我们送来一小捆粉丝,却被陈国安严词拒绝,他对我说:“我们必须清白,不给家里留后憾!”虽然生活艰苦,但我从没有怨言。共同把自己小家庭支撑起来,把自己的工作按时完成,把孩子抚养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才是我们的心愿。
他经常教育我和孩子们:“人来在世上,为人要忠厚善良,不能扒高踩低,要高矮都看的起,要饭的也要看的起,人在艰难时,要帮一把,拉出困境;生活要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过上幸福生活”。他常对孩子说:“只有好好学习知识,有本领,才能在社会上立足、生存,谁不好好上学就给谁一个板车自己要饭去”。
从九二年农历6月24日傍晚他突发脑溢血到三天后去世,我一直守在他身边三天三夜没合眼,他再没有留下一句话,当时家里只有大儿和平结婚,生有孙女超义一周岁左右;双平军校毕业,在部队实习;三平安师大刚毕业,尚没有分配工作;小儿团结高考刚考过,仅仅填报了志愿;小女冬梅初中毕业,也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原本托付终身的伴侣不辞而别,我知道我将重回孤独。
我们一直靠工资生活,没有什么积蓄,我们家在农村老家也没有土地、房屋,他走了我觉得这个家庭就像天塌下来一样,走投无路。为了全家人的生活以及孩子们上学,我暗自发誓:“为了这个家不散,我要支撑下去,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幸福生活!”
我的孩子们也都很争气,他们弟兄多次在一起谈起祖辈家史时说:我们的爷爷不识字,靠双手劳动致富,爸爸比爷爷强,识字有知识,靠智慧生活,我们弟兄这代也要争取比上代强,用双手用智慧来发家致富,我们要一代比一代强。孩子们立下志愿,刻苦学习,勤俭节约,把多做善事,不做坏事的优良传统继承了下来。
陈国安突然离世,对我打击很大,李兴集上就有人说:“你看老吴他男人死了,他这一家人生活怎么过?”从我内心来讲,决心上要对起长辈,下要对起晚辈,他不在人世,我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把孩子们抚养成人。我给孩子们讲:“如果我不在,你们没有吃穿住,没头去,就是流浪孤儿,咱不蒸馒头要争口气,不能让别人看得起,你们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你们都有一个“饭碗”和各自的幸福家庭,是我的心愿!”

为了这个家生活,供孩子们读书,我承包供销社门市部经营,并找我外甥女、侄女等来帮忙,不分白天黑夜地干,忙得我男不是男女不是女,没穿过一天干净衣服,逢集营业,背集去城里进货,每次进货我都是天不明就起床赶早班车,早饭也顾不上吃。进好货后,赶忙找拉车拉到汽车北站,三四公里路,我在拉车的后面帮忙推,也都是累的头晕眼花。到站后,又和大家互相帮忙,把货装到大客车的顶部,等把货全部装好才能松口气,一般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我才能去买点饭吃。那时的公路高洼不平,从李兴到城里要用五个多小时,回到李兴也就七八点钟。从东街、南街,北街,再到西街,也就晚上十点多了,我们的货才能从车顶上卸下来搬到屋里,然后再整理货物:或组装自行车;或叠果盒包装月饼果子点心;或用小塑料袋分装红白糖等等,以便第二天逢集卖,就这样,我们娘几个忙忙碌碌过日子。由于经常装卸重物,终于积劳成疾,有一年冬天,我左肩肌肉严重拉伤,胳膊都无法抬起来,逢集的晚上在门市部吊水,背集趁进货在太和“一根针一把草”针灸,持续了近半年才算好转。
后来,供销社拆迁建的门面对职工卖,当时我门市部资金、货物也就值两三万左右,如果买房子就没有开店的本钱,如果不买,就没有办法开门儿做生意,我们这个家生活就又陷入困境。我们娘几个就商量做出决定,门面要买,不然没有办法生活下去,于是我就找我的亲朋好友借,我干儿王玉成,我兄弟吴子福、张连琪,高柄邦,还有谢大楼的小孩姑父谢兴勤,都给我援助帮忙,我非常感谢他们“雪中送炭”。
我们买了两间半门面,因资金紧张,门面也没有装修,就简单地做几个木山架子和简易柜台。门面外的地高洼不平,我就一边带领陈玉玲、张芳丽、吴敏、刘迎春、叶从容等借白战里的架子车到处拉土,把门面前的地垫高,一边找老徐帮忙平整,我还到处捡拾砖头,墁门前的地。经过我们娘几个自力更生,门面终于弄好,正式开了门,我的心才算稍稍平静下来,我们的生活也就有了依靠,平日里仍然是省吃俭用,经过几年的艰苦奋斗,我们家不但应付了门事,还陆续把儿女们的学业完成、婚嫁等大事办了,又经过几年的努力,借款也陆续还完了,我的心事才算放下。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孩子们都长大成人,陆续结婚成了家,不能再给我帮忙,我的年龄也大了,干不动了,不得已把门面转让了出去,2000年我就和小儿子来到太和生活,我亲自照看大孙子陈雅正,接送他上幼儿园、小学、初中等,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2009年5月26号,我又去合肥给儿子陈志平家带孩子,在合肥整整三年。
回想我这辈子经过不少坎坷,吃过不少苦头,上班时任劳任怨,后来自己做生意累死累活,也没有积蓄下资产,心中有一些遗憾,但是,当我想起我供养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听我的话,各自努力学习考上大学,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有了各自的小家庭,也就常劝慰自己;再想想我的孙子辈儿有两个孙女儿,四个孙子,在他们父母和我的教育下,也都很争气,各自学有所长,其中,大孙子陈雅正以阜阳市理科第一名的高考成绩考上清华大学,又被保送本校读研,为太和争了光,也为陈家增了光!其他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等,他们都向陈雅正学习,分别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二孙子陈俊霖考入国防科技大学,孙女陈千禧考上安徽医科大学并留学美国,外甥姚浩瀚考取华中理工大学,我更觉得自豪了。
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时,在阅兵仪式中,我的孙子陈雅正和陈俊霖都参加了阅兵方队受阅,这是我们陈家的一大幸事。我儿子们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弟兄要争气,好好学习,争取陈家一代比一代强。我想,儿子们说的这话也算实现了吧。
2019年我年近八十,身染重病,先后在市肿瘤医院住院八次,后几次我身体极度虚弱,躺在病床上,看着围在身边的儿孙我就想:这辈子我活得也值了,虽然说没有什么积蓄,特别是钱财物质,但是我有这么多优秀的儿孙,包括我的女儿、女婿、外甥、外甥女都很优秀,对我孝顺尊敬,这就是我最大的财富,这比一堆金银元宝强万倍,这都是活宝贝啊!每当想到这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2020年8月,因为干儿子家办喜事,我又回到了阔别许久的李兴集,走在街上,一会儿遇见这个喊大娘,上家来歇歇,一会儿那个叫大娘,来俺家坐坐,大家都向我问寒问暖,我心里感到非常温暖。西街的谢来意知道我回来了,专门儿找到我干儿子家,给我送来了50块钱,我知道那是他多年以前赊的农用地膜钱。他对我说:“大娘,耽误你使钱了,不过我一直记着呢!我听俺娘临走时说过,当年多亏您借给俺家200块钱做本炸丸子卖丸子汤,不然俺这一家人的日子可难过了呀!真是太谢谢您了!”我还记得他妈妈老邓嫂子的模样,得知她已经离世我心里一阵酸楚,收下这特殊的50块钱,我又感到了一些欣慰。
前几天我在小范理发店等着理发,一个中年妇女跟我打招呼,她问我:“大娘,你是陈治华的妈吧?”,确认之后,她告诉我,陈治华对他儿子上学、考取国家公务员给予了不少帮助,她一家人非常感激,她夸我把几个孩子教育的好,替我出了理发钱,还热情地邀请我上她家去吃饭,我心中真高兴。这几年,我常常被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儿感动着,我想:真心帮助他人,就会受到尊重,这才是快乐的!

在我写作的过程中,有一次,我到一个姐妹家作客,见到了她的孙女,十三四岁的“大闺女”了,情绪却十分低落,我就给她讲:“人的一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困苦和挫折,一定要乐观地面对,不久,我要给你写一封信,请你看看,我们每个人都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不也都过来吗?”但不幸的是,没过多久,这个小女孩儿就投河自尽了,我心里非常遗憾,我想:如果早一天把这篇文字写成,能早一天请她看看,是不是会有一些帮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