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情结(二题)
文/孙新治
弟弟的三轮车
前些时我回老家,陪弟弟到荥阳五星三轮车经销处,买了一辆最好的三轮车:32马力、24伏电压、825轮胎、气刹、驾驶室、载重6吨。
这两天我每次给弟弟视频,他满脸荡漾着幸福的微笑,不由回忆起他以前那几辆三轮车。
第一辆是1985年,他18岁,为了供我上大学,他买了一辆“乐马”牌三轮车简易车身,配上原来家里打砂的12马力柴油机,做了一个车棚,每天早起晚归客运,奔波在大峪沟镇至荥阳杨桥村的马路上,一车一般拉六到十个人,十多公里的翻山越岭,弟弟朝夕不饱,长期颠簸,得了胃下垂后,他就改行下煤窑了。
2008年,一次我带弟弟去荥阳,他看到虎牢关下的三轮车,就讲起曾经在那儿开拖拉机卖煤,路上被小车司机扇耳光不敢还手。因经常用手柄发动柴油机,冬天手上磕碰伤疤就没有愈合过。我心里一阵酸楚,弟弟为了供我上大学、供养全家真是受苦受难了,而我还没有回报他一点,当即表态:有我在。弟弟你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摇把了!于是下了高速,直奔三轮车经销处,买了当时配置不错的“时风”三轮车,20马力、750轮胎、油刹,载重4吨,回来他就加入邻村的“村村通”修路队伍。
2016年,为了加入“十一科技公司”在老家建设光伏电站的队伍,弟弟将三轮车处理给了朋友,他自己又去荥阳买了24马力“时风”三轮车,陡峭弯曲刚开的山路,弟弟驾驶着新三轮车,凭着他三十多年的经验,一次次将太阳能板、架子、电缆等运到目的地。三九寒天,刺骨的寒风越过车前半截挡风玻璃,冻得他鼻涕结冰,他就在车前加装个塑料挡风,我多次劝他别干了,每次他都淡然一笑。
去年秋天父亲病重住院,弟弟接过牛鞭子,山坡放牛、用最早那辆三轮车,早起晚归将别人废弃在田间地头玉米杆拉回来,用揉丝机粉碎后喂牛。
今年洪灾后,“重建家园”工程开工,弟弟看到别人开着三轮车拉建筑材料忙个不停,就把剩余的十头牛变卖,重操旧业,这次买了最时尚的大马力三轮车,也要为灾后重建出一份力。
别人问他:“放着家里两辆小车不去享福,你是咋想的?”
“咱就是闲不着,爱玩三轮车呗!”
弟弟的三轮车,见证着老家奔向“美丽乡村”的发展史,也体现着一个农村孩子的价值观,一个时代的缩影。

老家窑洞
自从今年洪灾后,每次路过上下班路边挂着“危房地带,请勿靠近”牌子的窑洞,看到昔日鸡鸣狗叫的院落变成塌方掩埋的残垣断壁,心里总对窑洞有说不完的怅然。
我出生在老家一孔小小的土窑洞里,两孔主窑垒砌了山脸,其余三孔则无力垒砌山脸,每逢大雨山脸塌方,经常堵塞窑门,还往里面灌水。我从小就想,自己长大了,好好将窑洞拾掇一下,下雨也好睡个安稳觉儿。
我老家目前这六孔窑洞有五孔是在将土地下挖打成的,祖父和父亲打了四孔、我和弟弟打了一孔半,半孔是以前住户遗弃的。在此之前,祖父在对门打了三孔窑,因连阴天全部坍塌。本次洪灾造成山嘴上一孔用作牛产房的老窑洞坍塌,院子里养牛的一孔小窑洞里端坍塌,所幸没有造成人畜损失。
我老家窑洞与别人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别人一般是在黄土堆积很厚的地方开凿的,而我家的窑洞则是向下挖出一个倒栽坑,在一层厚实的料姜石下掏去黄土和风化石而成,窑顶不过丈把厚,窑后不是大山,而是山坡,如果再打就会透气。因为特殊的构造,窑顶有料姜石的棚架,不但有冬暖夏凉的优点,构成墙壁的风化石比黄土更有直立性,潮气再大也不会坍塌。
十年前,我和弟弟齐心协力,把老窑洞的山脸拆了,统一砌筑了石头红砖混合的山脸,圆了儿时的愿望,又另盖起了一个二层楼,但父母住惯了窑洞,还是一人住一孔,两个老人都打鼾,父亲一般是凌晨四点就醒了,打开电视机看一会儿,然后就起床上山放牛了,而母亲则耳背,瞌睡多也不想被父亲打扰,弟弟在去年父亲去世后不久就住在父亲住的窑洞里,如今,洪灾窑洞漏水,潮气大,被村里贴上了“危房”标志,不让居住,现在他们搬到楼里住了。
孩提时,做饭在主窑,窑洞外半截危厨房,西边是擀面桌,外边是水缸,里边是放面的桌子,东边土灶台后挖了一个窝,天冷了祖父常坐在煤火台上,我和弟弟也挤在祖父腿边,祖母蒸馍时我们就用手靠近蒸笼取暖,烙馍和做饭时,祖母加的柴火,火焰穿过灶台窜到后边,我们老躲闪不及。灶台上方用麦秸和泥护顶,时间一久,土沙经常掉进锅里,祖母总是立即用勺子舀出。那时候没有煤球,是用散煤和成煤饼摊在煤火两边,烘干后分切下劲煤炉膛内,不时需用火杵通风,下面用芭蕉扇扇风,坐在炉台上虽然取了暖,但也没少受罪。煤火灶台两侧砌有两个洞,叫“炕鞋洞”,鞋湿了晚上可以塞进洞里,次日早上不耽误穿。很多时候,“炕鞋洞”常用来炕红薯,塞满红薯,洞口用片破布封口,次日早上就可以揣着红薯上学了。窑洞里半截由柜子隔着放一张床,爷爷带着我和弟弟分两个被窝挤在一起,弟弟火力大(体温高)给祖父唤作“小火碳”暖脚头,而我因为火力小被唤作“冰凌棍”单独一个小被桶,睡在床里边,一面暖墙,一面蹭暖。春夏秋冬就那么一张被子,背头被脑油涂了一层,睡前我们总是先呼几口热气暖暖被窝,然后咬着牙呻吟一声“老凉呀”往里伸腿。常年的烟熏,窑洞顶总是黑乎乎的,经常掉土,每次睡觉前必须用小笤帚扫一下。
这次坍塌的那孔窑,叫“嘴上窑”,是由两部分组合,原来的住户遗弃的一个半截窑,后来我父亲在朝南的东半部分挖了一孔小窑,开始是当羊圈的,后来就朝西挖土垫圈,逐渐就和西边那孔旧窑洞联通了,为了安全,父亲就把朝西的门垒住了,只留一个通风口。院里那间茅草屋破损拆除后,我祖母就带着我大妹子住在主窑,我和弟弟随祖父就搬到“嘴上窑”住,弟弟依旧给祖父暖脚头,我则另一张小床,抹黑进去点着煤油灯,茅罐放在门口,天冷了祖父就用玉米帽把门缝塞的严实实的,再隆一堆柴火取暖,虽然烟气呛的难受,睁不开眼,就蒙着被子入睡了。那个通气的小洞口,弟弟一次从外边钻进来,碰到了木杆砸着祖父的头,被祖父狠狠给了他几个“大灵枣”,那是祖父唯一一次动怒。
那孔小窑洞是我们姊妹四人出生的地方,而祖父、祖母、父亲都是先后在主窑走的,算是“寿终正寝”吧,窑洞不愧与我们是“出生入死”了。
我爱人从小在房子里长大,进门之前没有住过窑洞,总以为会坍塌,至今她还是很少在窑洞住,尽管我给她讲窑洞里的故事,可她不会理解我对窑洞情愫。
作者简介:
孙新治,河南巩义人,某企业高管,发表作品多篇,系郑州市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