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电影院

                        文/孙虎林

师大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郊区一所偏僻闭塞的学校。看着我怅然若失的样子，大姐夫安慰我。他说，那边离市区不远，也就二十来里路，还有邮局，电影院，挺繁华的。于是，我背着被褥，来到了那所条件极为艰苦的学校。

这片地方在斗鸡台以东十来里以外，归属于卧龙寺社区。沿路从西向东，依次散布着光明村、龙丰村、刘家台村、南坡村等几处村落，田园气息俨然矣。仅有的几家工厂企业，列电，中铁电器化器材厂，西北木材一级站等，杂居于村落之间，难得地渲染出现代工业文明的氛围。这也是地处城乡结合部的小镇共性。出校门后东行，走过一段曲折的土路，两边低矮的自建房里，住着铁路职工。到卧龙寺火车站后，跨过陇海铁路铁轨，就到了公路边。沿公路东行不远，一座电影院赫然入目，礼堂式风格，是这片地方最大的建筑。一路之隔，有一栋小小的房屋，房顶瓦松密布，它就是联系外面世界的卧龙寺邮电局。

那时，全中国的影院几乎都是这个样式。只不过，大城市里的电影院时髦一些，外墙做了装饰美化。像西安的钟楼影院，宝鸡中山路上的人民电影院，就显得古色古香，令人神往。卧龙寺电影院原始粗朴，外墙红砖裸露，充满村野气息。面南的正墙上有几个或方或圆的孔洞，是电影院的显著标志。

那时，我拾级而上，走到影院门口。兴致勃勃观赏贴在墙上的电影海报。一直以来，我喜欢看电影，也喜欢电影剧照。那新颖鲜丽的画面，神采飞扬的明星风采，令人痴迷。当年上大学时，一周一次的露天电影，是同学们的最爱。至今记得，我夹在日记本里的日本明星松坂庆子的彩照，被同学一把夺去，索要未果。同样，我也凯觎同学珍藏的山口百惠剧照，可惜一直未能得手。那时，电视剧《血疑》正在热播。当熟悉的明星面孔出现在大银幕上时，场下一片欢腾。这下好了，虽说毕业后远离大城市，像弃儿一样被放逐到了远郊，精神生活一时陷入贫困。所幸这儿有座影院，可以慰藉我落寞的情怀。

从学校到影院，只有十来分钟路程。刚参加工作的那个秋天，有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晚上看电影。反正票也不贵，三五毛钱一张。每次，当我走过检票口，走进影院时，听着放映前播放的流行音乐，心境恬然欣然。郊区影院观众少，不用对号入座，除非单位包场。记忆中只有一次，电影院座无虚席。那次放映的是性教育影片《结婚以前》。观影时鸦雀无声，秩序空前良好。现在想来，那时放映此类影片，挺前卫的。

通常，我喜欢坐在中间位置。正对银募，观影效果好。一场电影也就一个多小时，剧终时音乐响起，我看着银幕上的演职员名单，恋恋不舍步出影院。置身外面，一股清爽的夜风扑面而来，顿觉神清气爽。嘹亮的火车汽笛声划破夜空，尤其醒脑提神。从亦真亦幻的影像世界猛然间回到活色生香的俗世人生，那种感觉好奇妙。那时，我朝北走去，登上月台，跨过铁轨，走向我的陋室。躺在床上，犹自意犹未尽，回味着刚刚看过的电影情节。而后，带着一丝满足沉沉睡去。

那年月，电影观众大多是小镇青年。他们留着长发，叼着烟卷，穿着从马道巷淘来的时髦服装，花衬衫，牛仔裤，足蹬锃亮的三接头皮鞋，雄赳赳气昂昂迈进影院。开场前，小青年们嘻嘻哈哈，大呼小叫，有点不守公德。一旦放映，他们马上噤声，目不转盯盯着眼幕。只有在看武侠影片时，他们才忘情地大声喝彩。九三年夏天，去广州前夕，我在马道巷买了一身潮衣。一件花短袖，一件黑白相间的竖纹短裤。当晚，美滋滋穿着新衣，和几位好友去了卧龙寺电影院，引来了一帮小青年赞赏的目光，嘻嘻。

那些年里，卧龙寺电影院放映的片子不少。不过，印象深刻的也就那么几部。那年，学校组织看电影，台湾影片《妈妈再爱我一次》。同事说那部影片是催泪弹，去时要多带几张纸巾。影片放完后，我偷偷打量几位女同事，她们果然红了眼圈。影片插曲《世上只有妈妈好》脍炙人口，传唱至今。影片《杨贵妃》也不错，著名演员周洁扮演杨贵妃，丰腴富丽，雍容华贵，令人艳羡倾慕。《焦裕禄》也不错，戏骨李雪健演得真好，质朴感人。这几部影片都是单位组织看的，看完后，我们边走边议论剧情，其乐融融，笑声回荡在小镇夜空。

大多时候，我独自观赏电影，别人不像我那么着迷。阿兰•德隆主演的《警官的诺言》，我一连看了两遍。那是他年逾五旬后的作品，散发着成熟男人阳刚稳健的魅力。当年，在陕师大露天影院，我看过他主演的《佐罗》。银幕上的阿兰•德隆英气勃勃，帅气逼人。再加上上影配音演员童自荣的声音加持，更是锦上添花。那富有磁性的声音朝气蓬勃，散发着潇洒飘逸的青春魅力，余音袅袅。有时候，看的影片多了，我会犯昏。有次走进影院，看了几分钟后，才发觉一个多月前已经看过。于是，怏怏不乐中退场。

不几年，录相厅铺天盖地，市区火车站附近甚至通宵放映，影院开始受到冲击。地处远郊的卧龙寺影院更是首当其冲，观影人数急剧下降。终于有一天，我买好电影票入场时，放映员报歉地告诉我，人太少了，今晚不放了。我一看，入场者不到五人。放映员姓李，是马路对面的龙丰村人。看着他一脸歉疚的样子，我心中倍感失落。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那是我最后一次亲近卧龙寺电影院。

昨天午间，我忽然间想起了它。于是，动了寻访一番的兴致。我在公路南边的人行道上骑车慢行，一边用心打量公路北边。晚秋时节的行道树依然葱郁茂盛，视线受限，一时难觅影院轮廓。恍惚间，我甚至以为电影院被拆除了，但又觉得不大可能。十几年前，为了御寒，我在室内装了土暖气。曾经到电影院买过无烟煤。那时，影院无可奈何，已经降尊纡贵变身煤场。想到这里，我穿过马路，在一排门面房中细加辨认。当年，它可是这一带最高大显赫的建筑。我终于在一座门面房的上方天空，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三角形建筑，红砖外墙上的孔洞还在，那是影院的显著标志。于是，我从东边一个大门走近它。这才发现，此处成了废品收购站，大门左侧就堆着正待分类的垃圾。这时，整座影院的侧面从东边呈现出来。它依然完整存在，只是在一片低矮门面房的簇拥下，显得苍凉落寞。一扇大门在东墙洞然大开，漠漠云天下吞进一地寂寞。我走了进去，偌大的影院被一分为二，南边空间轩敞，靠西码放着一排集装箱式的垃圾，一台垃圾打包机正在作业。一墙之隔的北边成了快递投运站。我举着手机拍了几下。这时，门口有人带着疑问招呼我，我说以前老在这儿看电影。他笑了笑，没说什么。那一刻，我庆幸放映过悲欢离合影片的影院还在。毕竟，它曾安顿过我一段飘泊的青春心绪。

行文至此，我不觉想起了一部影片《天堂电影院》。那座影院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一个宁静的村落，村里有一座小教堂，教堂前边有一家电影院，名叫“天堂电影院”。年仅8岁的小多多认识了电影放映员艾费多，由此衍生出感人肺腑的电影故事。多年以后，多多回到家乡时，已经成为举世闻名的大导演。这时的小镇电影已经被电视取代，昔日美好的电影院也要被改造成停车场，亦师亦友的艾费多也离开了人世。这是一部有关电影传奇的著名影片，那些弥足珍贵的镜头，会让人充分体味生命的意义。可见，电影院在人们的文化生活中曾经起着不可取代的娱乐和教化作用。博尔赫斯曾经把图书馆比做天堂，我以为电影院也是名副其实的天堂，净化灵魂的天堂。

          2021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