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国齐 诵读:东山老兵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 李商隐
上世纪七十年代,
离现在很遥远 很遥远,
记忆的碎片已难连缀成篇;
黄泥岗高中的钟声,
也喑哑了很多年 很多年,
斑驳的母校旧址碑刻,
是否还镌刻着你我复杂的忆念?

黄泥岗高中,
那是我们人生的驿站,
那是我们曾经的校园,
男儿女儿,多梦年华,
怀揣着希望,憧憬着明天。
带上粮食咸菜,背上铺盖卷,
带上父母慈爱的万语千言。
更重要的是,
还要带上锄头或扁担……
我们汇聚到黄泥岗,
黄泥岗上汇聚着一茬又一茬
上巴河区优秀的青春少年。

报到的欣喜仅昙花一现,
放眼望去:
教室仅两排,宿舍如牛栏……
热切的心境顿时黯然。
有的选择离开,
有些选择留下;
走有走的理由,
留有留的期盼。
耕读黄泥岗高中,
开操场、种油菜、建食堂……
似乎成了我们的主要功课,
我们的手与肩又摞上一层新茧。
我们自幼成长于田间地头,
缘何成为学校“不记工分”的“社员”?
疑问久久于心底盘旋,
犹如屈原举首问天,
至今尚无正确完整的答案。
是造化对我们的愚弄?
还是我们已悄然“背叛”?
如今回首,我们沧海一声笑:
那是人生的无奈“磨练”。

黄泥岗高中虽不是水泊梁山,
任教老师却个个来历不凡,
似乎都是志士落魄、英雄落难,
犹如林冲刺配沧州,
霍桑政治《红字》灼伤他们的档案
(虽然他们后来获得了昭雪平反)。
驾驭黄泥岗高中的不是这些“林冲”们,
也不是那个嗓音沙哑的校长
可能是那个姓“贫农”的黑老汉,
还有黑老汉走过来的“路线”,
黑老汉斗大的汉字认识不了一筐,
忆苦思甜的报告常常没沿没边
(比如:他说最苦最苦还有1960年)
那是个斯文扫地的岁月,
那个年代既正襟危坐又十分荒诞。
山岗左豁吹来的风,
让—些人神经性面瘫。
“种下的是龙种,
收获的是跳蚤”
思维跳蚤在运动的栅栏里迅疾跳转……

因那时的饥饿记忆,
总让我想起学生食堂的“半瓢”师傅,
分舀米饭的手刻意抖颤,
也许他后来真的患上帕金森症?
这只是我的臆测而不是杜撰。
许是因为思想极度饥饿,
我们啃食鲁迅的《野草》
窜进他的“三味书屋”和“百草园”。
在“评法批儒”中
我们粗通了之乎者也?
感动着古汉语深沉的喟叹。
内心真实地喜欢儒家法家和其它家,
既喜欢老子孔子墨子韩非子,
也喜欢韩愈、柳宗元和苏子瞻。
在“评水浒”声浪中,
我反刍《水浒传》这部经典,
在如豆的煤油灯光晕里,
我睡思昏沉 手握书卷:
庆幸黄泥岗有生辰纲可取,
艳羡那些英雄好汉,
于是 我摹仿伟人的语言:
念此际物质极为匮乏,
每人均分一百元,
聊解师生困窘之悬。
正当我慨当以慷地豪迈,
沉浸于“无产”阶级的狂欢,
《东方红》的广播晨曲,
惊破了我蒙太奇的梦幻,
醒来后我兀自遗憾
鼻孔被煤油灯烟熏成黑色幽默
我的梦呓是那个时代的黑色笑谈。
在印得歪歪斜斜的教材和读物里,
老师们含蓄高明地廓清迷雾,
从罅隙中我们窥见历史真实的一面。
孔子诸如有教无类仁者爱人那些理念,
潜滋暗长地植入我心田。
陈涉辍耕垄上: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与陈涉一样嗟叹:
我唾弃憎恨当时的——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我虽不是石板栽花底子硬,
可也渴望加入共青团,
但还是比根红苗壮的晚了两年,
因为 我们不在同一地平线。

当然 黄泥岗高中也有美好的春天,
学校周边生机盎然,
小麦苗绿油油,油菜花金灿灿,
夸张地铺陈得满坡满畈,
温暖的春阳中,
油菜花香让我有些窒息晕眩,
蜜蜂们嗡嗡地在花丛忙碌,
根本不理会我的顾盼。
路渠边的白杨树们,
在春风中摇曳着枝条,
每片树叶绿得闪亮,
是否对我们垂以青眼?
池塘边青蛙高台跳水,
画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我心的涟漪漾成一圈又一圈。
山坡上桃花正在绽放,
桃花红 桃花白……
宛如女同学巧笑嫣然
曾见桃树下静伫一少年,
许是因为朦胧的暗恋?
当晚霞消失的时候,
月华如水浸山峦,
笛声琴声歌声,
时而悠扬,
时而幽怨…… 
那年七月流火,
《理想之歌》亢奋地鼓起风帆,
我们却感到地火在运行,
抬望眼 天上风云漫卷…
毕业挥手告别的时候,
没有长亭更短亭的送行
却有着对老师和同学的眷念。
我和易晓寒共出最后一期墙报
喷薄而出满腔深情 一怀慨叹,
葱郁了教室外整个山墙,
葱郁着我俩今生今世的情感…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
我们自黄泥岗高中启程,
一直在路上,一直在登攀,
风雨兼程行,浩歌向云天。
我们已经走得很远 很远,
是否还记得我们启程的原点?
我们已走过韶华 霜染发间,
是否还记得我们嫩绿的当年?
记忆萤火或明或灭,
或比瞬间更短暂,
或比一生还久远。
黄泥岗高中的钟声呵!
时断时续 时隐时现,
是否在午夜梦回时,
依然敲打着你的无眠?
张国齐:乡籍黄冈市黄州区,少时耕读乡村,曾执戟从戎十余载,淬浴过南疆战火,解甲寓汉后,转历多处。供职之余,好读书而不知春秋大义,爱涂鸦却无上品佳作。滚滚红尘中,悠悠长河里,偶有感兴,于是感则缀以成文,兴则歌以咏志。集诗《河畔歌吟》一册,以供方家一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