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马克·吐温《竞选州长》
——发给伍德福·霍夫曼的孝子贤孙们
张兴源
美国19世纪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马克·吐温的短篇小说,那篇足以永久传世的《竞选州长》,这是我平生最早读到的外国短篇小说之一。当年它就被选进我们的高中《语文》课本第三册。课后“练习”是:“这篇课文采用怎样的写作方法来揭露美帝国主义在竞选问题上的卑鄙污浊的社会现实的?学习本文后,你对资产阶级的所谓‘民主’的实质有什么认识?”
我读高中是在上世纪70年代前期之末,亦即1974年春到1975年冬(那时高级中学学制两年),因为此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后期,教育教学秩序仍然比较混乱,学校或是没有课本,或是有课本而不按照课本宣讲。我所就读的志丹中学即属于后者。因此,这篇文章属于同学们的“自学”篇目,我的多数高中同学对于这篇作品,应该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
我对这篇作品之所以印象深刻,到了差不多能够默诵下来的地步,不单是因为我自己就是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也不单因为我后来读过马克·吐温的几乎全部汉译作品,而且还因为,我会时不时重新翻出这个短篇,温习它,咀嚼它,思索它。因为这个短篇在很大程度上,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原始的“故事原型”,为读者提供了对它进行多重解构的可能性,而不只是“竞选”这一端。
小说的“故事”很简单,说的是马克·吐温“被提名为(美国)独立党纽约州州长候选人,与斯图阿特·伍德福先生和约翰·霍夫曼先生竞选”。竞选之前,吐温自己的想法是“我总觉得我有一个显著的长处胜过这两位先生,那就是——声望还好”。
然而,当竞选正式开始以后,这位“声望还好”的吐温先生,却在两个道德败坏、臭名昭著的对手强势而无耻的攻击下,不得不一步步偃旗息鼓,败下阵来。因为对方利用报纸这个“自由美国”的载体,不时发出对于其竞争对手的造谣污蔑、谩骂攻击,直至最后操纵了一场明目张胆的人身攻击。“无耻的伪证制造者吐温”—“蒙大拿的小偷”—“盗尸犯吐温”—“酒疯子吐温先生”—“肮脏的舞弊分子”—“可恶的讹诈者吐温”……,这几个强加在马克·吐温先生身上的绰号,就是其出局的“理由”,也是其对立面致胜的“法宝”。
从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伍德福·霍夫曼们的手法,或是歪曲事实,或是无中生有,或是移花接木,或是造谣生事。张冠李戴,捕风捉影,明枪暗箭,笑里藏刀。一切卑鄙污浊的手段,这二位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对他们来说,不用这样的黑恶手段,他们就无法打败其对手——一个光明磊落、公道正派的马克·吐温。也就是说,伍德福·霍夫曼们强加给马克·吐温的“罪行”,没有一样与事实能对得上号的。对了,这就是一切恶人和无赖们的生存之道,这就是一切恶人和无赖们的拿手好戏。如果恶人和无赖们虚造出来的谣言,桩桩件件都能与事实对得上号,那他们这些巨毒生物,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吗?!
而最要命的是,社会大众对于马克·吐温的真实言行却并不知情。换言之,在马克·吐温与社会大众之间,隔着一片空气阻滞的真空地带。因此,伍德福·霍夫曼们强加给吐温的任何罪名,都可能引发“受了污蔑和侮辱的公众”的激烈反应。他们冲进吐温居所,“捣毁了家具和窗户”,“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财物都拿去了”……。细心的读者或许还会发现,伍德福·霍夫曼们这样肆意妄为,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动机,那就是,通过对竞争对手的无端污蔑,还可把公众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吐温身上,从而使社会公众对他们自己的过往踪迹和卑鄙勾当视而不见。
显而易见,这绝不仅仅是对一场“竞选州长”的过程和结果的叙述,它本质上就是人性之恶的一场精彩预演,而这个故事框架,也正好提供了人性之恶的一个“故事原型”。它告诉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当人类发展到“当代”以后,只要有人从局中胜出,一定会有更多的非人,进行极端疯狂的反扑。
你不是觉得你“声望还好”吗?那就首先败坏你那所谓的“声望”,“无耻的伪证制造者吐温”和“蒙大拿的小偷”两顶帽子,已经把您的这所谓的好“声望”给整到了爪哇岛了;你不是觉得你洁身自好、品行端正吗?那就把你打扮成“盗尸犯”和“酒疯子”;你不是觉得你竞选更有胜算吗?那就让你的选民们看看他们准备给投票的人,是怎样一个“肮脏的舞弊分子”和“可恶的讹诈者吐温”。最后,当报纸上这些不值一驳的谣言不足以使对立面解恨时,他们便操纵了“九个(有着不同肤色的)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在“一个公开的集会上闯到讲台上来”,抱住吐温的腿,叫他爸爸!
请读者朋友们看一看,想一想,这是在写“竞选”吗?当然,刚刚过去的美国大选——特朗普与拜登的总统竞选,也的确让全世界大开眼界,一个世纪前马克·吐温笔下虚拟的那场“竞选州长”,在当代美国的总统大选中,也的的确确、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活灵活现且更加夸张地演义了一回。
然而,我仍然要说,这篇小说,它写的不单是竞选。我甚至要说,这篇小说,完完全全无关于“竞选”。
它就是一篇人性之恶的声讨书!“竞选”种种,不过其借用的“外包装”而已。当年看着幽默风趣、生动传神、十分“好笑”的小说,如今读来却字字血、声声泪,沉痛异常。
或许有读者要问了,伍德福与霍夫曼,这是两个美国人的姓氏,组合到一起,这算什么“人”呢?我的回答是,那些看着别人出彩而眼红心焦的无德小人,本来就不是“人”,因此,关于他们的代号,是完全可以依据不同的国度、语种、民族而随意“代入”的。你可称它为老×或小×,也可称之为男某与女某。
这样的人性之恶的故事,是超时代、超地域、超种族、超语种的。您在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看到它们那邪恶而阴毒的影子。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们在发布这些谣言时,那双激动地“颤抖的手”,和那张兴奋异常的阴阳人的脸。
我有一首短诗,不知为什么,翻遍全书,在我的《张兴源诗选》当中,竟然找不到了。全诗如次:“为了获得安静/我们必须/大吵大闹//为了获得自由/我们把自己/送进了谣言的/监牢”。
或许,这首短诗,可以部分地诠解马克·吐温这篇小说的部分“语义”。而我的这篇读后感言,就当是发给伍德福·霍夫曼在全世界各地的孝子贤孙们的一封贺电。其电文是——
伍德福·霍夫曼的孝子贤孙们: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
你们这些人渣彻底胜利了!一切正直善良、光明贤达之士,在你
们这群恶犬的嘶咬攻击下,只能是声名狼藉,甘拜下风!
我—祝—贺—你—们!
2021年5月21日于延安市之万卷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