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兵,老兵
文/吴金泉
一、浴血厦门岛
王开明祖居在河北临西,194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第三野战军十兵团二七一团一营二连服役。他参军时正处于解放战争时期,到处都在打仗,他和刚入伍的新兵经过短期训练,便随着大部队奔赴前线参战。
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由第二、第三野战军和第四野战军一部,在长江中下游强渡长江,对国民党军汤恩伯、白崇禧两个集团军进行了战略性进攻。
夜晚,长江沿线集结了几个纵队的渡江官兵,一个个登上木船,乘着夜色向江对岸悄悄驶去。江面上水流湍急,波涛涌动,战士们划动木桨向各个指定的位置驶进,江面上万帆竖起,万船竞发,战士们各个精神抖擞,意气奋发,恨不得一步便跨过长江,把国民党军消灭在江堤沿岸。
王开明跟随渡江部队登上木船,向前推进。快到对岸时,战斗打响了,顿时,万炮齐轰,枪声像燃起的暴竹响彻夜空,江面被照的一片通明。他们团突击登岸的对面江防工事突然响起了炮弹的爆炸声,敌江防工事很快被密积的炮弹催毁。王开明跟着突击队没放一枪,便成功的登上了对岸。
原来,驻守这个区域的一个敌炮兵团团长是个共产党员,他打进敌人内部发展党员和自己的同志,把他们安插在团部和营、连重要岗位上,成为他的得力干将,他发展的党员成了炮兵团的核心领导,基本上控制了整个炮兵团。在解放军横渡长江的关键时刻,他策反了敌炮兵团,把炮弹全打在了敌人的江防工事里,在这个区域渡江的部队还没和守敌接上火,便登上了江对岸。
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的百万大军横渡长江,四十万国民党江防部队一触即溃,向江南纵深撤退,解放军展开了千里大追击。一举攻克南京,逼近上海,做好了攻打上海的准备。
上海位于东海之滨,濒临长江出海口,城市人口600万,是中国最大的经济文化中心,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因此,做好战后接管工作已经重于战斗,解放军总部特别强调尽一切可能减少破坏,以利于今后恢复经济发展和进行和平建设。第三野战军攻打上海之前在苏州附近休整了半个月,着重学习城市接管政策。休整期间,王开明火线入党,正式成为一名共产党员。5月中旬,打响了上海战役。为了保护城市,把战场设在了郊区。部队攻进市区也尽量不使用重炮轰击,进攻部队和敌人展开了巷战,逐步深入,夺取一城一巷,确保上海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
王开明随着部队穿插进一条小巷子,夜色黑沉沉的,只有微弱的星光在闪烁。部队在夜色下悄悄地沿着巷道向前行进,四周一片宁静,听不到人的喧嚣和子弹的呼啸声,好像这座在战火中硝烟弥漫的城市沉睡了一般。他们连队摸黑向纵深穿插、渗透,在一栋楼前,他们发现了敌人的哨兵和号兵。此时,正是黎明时分,天刚蒙蒙亮。尖兵班发现了敌人的哨兵和号兵,便悄悄的快速摸上去。号兵正准备吹起床号呢,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尖兵班的战士抺了脖子,哨兵和号兵同时倒在地上。连长一挥手,战士们迅速扑上去,占领了各个楼门口,一帮子国民党兵还在蒙头睡大觉呢!整栋楼到处响起了一片喝喊声:“不许动,举起手来。”那些国民党兵糊里糊涂的便当了俘虏,这一仗实在是太漂亮了,竟然没费一枪一弹,就俘虏了整栋楼驻守的敌军。部队又向纵深挺进,和敌人展开了巷战,解放军分布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边打边向前推进,国民党兵受不住解放军的猛烈攻击,节节败退,看到大势已去,只得缴械投降。
解放军成功的攻占了上海,保住了上海的城市和工厂,把一个完整的城市交给了人民。随即,第三野战军挥师南下,去攻打厦门。
战役是在1949年10月15日下午打响的,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渡海作战,部队制定的作战方案是佯攻鼓浪屿,主攻厦门岛北部高崎。王开明所在部队是在厦门岛北部滩头阵地登陆,他们排被编为主攻的第二梯队,掩护第一梯队攻上对岸,为后续部队打通突破口。在第一梯队猛烈的攻击下,一个连的战士撕开了一个缺口,突破防线,攻上了对岸。第二突击队随即扑了上去,然而,他们排乘坐的那条船还没靠岸,敌军突然反扑过来,从正面、两侧对他们进行反击。探照灯射出一束束明亮的强光,把他们乘坐的小船笼罩在通亮的光影中。他们依托船帮作掩体,和敌人对射起来。班长孙新民是机枪手,他对准敌人的阵地一阵猛射,子弹带着呼啸在对面坚固的工事迸溅出火花。敌人的火力太猛,一排排子弹密积的射过来,穿透船帮打在战士的身上。敌人依托工事躲在掩体里全部隐蔽起来,向着小船开枪射击,他们几乎成了活靶子,只能被动挨打,却打不上躲在工事里的敌军。对射没用多长时间,一个排的战士便伤亡过半,划船的舵手中弹而死,船失去了方向,随风飘泊。王开明立起身,去抓船舵,不料,一颗子弹射中了他左脚的脚弯子,他忙往回收腿,一颗子弹又从他的脚心穿过,他重重的跌倒在船舱中。这时,孙新民看船失去了方向,在浪涛中随风飘荡,他跳下水,一手抓住船帮,一边挥动着右手划水,把船往岸边靠,却猛然发现,自己只是大臂在动,手却甩不起来,他的右臂被子弹打断了。小船失去了控制,随着水势在海面上漂泊着,一会儿被海浪卷起,推向了浪尖,一会儿又被海浪“哗”的一下,送入浪涛涌动的深谷。全排战士已死伤过半,船舱溅满了斑斑血迹,幸存的王开明、孙新民,还有两名战士都负了伤,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和掌控小船的能力,只能让小船随波逐流。
王开明把孙新民拉上了小船。这时,后续部队攻上了海岛,敌人向岛上的居高点撤去。部队乘胜追击,使溃败的敌军撤到了孤岛的山峰。王开明和战友所乘的小船失去了控制,在浪涛中起伏飘泊着,一会儿被海浪推上了浪尖,一会儿又被卷入波涛翻涌的深谷,随时都有被海浪打翻沉入海底的危险,情况真是万分危急。
王开明抓住舵柄,想稳定和控制住小船,怎奈他的腿和脚都中了枪弹,靠一条腿支撑根本站不稳,被起伏摇摆的小船掀翻重重的倒在船仓。一股巨浪涌来,刹时淹没了小船,他们爬在船仓里任小船在浪涛的冲击下随波逐流。这时,就见远远的驶来一艘船,到了跟前,那艘船上有人喊:“船上有人吗?”
王开明一看是自己的战友,高声回答:“有伤员呢!”
那艘船靠了过来,用铁钩把小船拉过来,把伤员拖到了他们船上,又下去了几个战士,划着小船往岸边靠近。这时,解放军已攻占了小岛,正在围歼溃败逃蹿的敌兵。这次战斗,他们的团长牺牲了,副团长挂了彩,依然在指挥战斗。他们排几乎全部阵亡,只幸存了四个伤员。这是解放厦门战斗中,最为惨烈的一次战斗。当时,国民党军的机场、要塞等重要机构都在厦门北半岛上,拿下北半岛,就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
下午,三十一军九十一师的炮兵群用猛烈的炮火轰击,炮弹如雨点般落在了敌人的阵地。傍晚6点,一支佯攻部队逆风驶向鼓浪屿展开强攻,吸引住了国民党守军的注意力,而此时,三支数量更加庞大的解放军船队,趁着浓浓的夜色,向北部坚固的滩头阵地发起了总攻。16日凌晨时分,解放军终于全面突破国民党守军在厦门北半岛的防御,建立起了稳固的登陆场,一时间,嘹亮的冲锋号响彻了厦门岛,国民党兵丢盔弃甲,狼狈溃逃,厦门岛和鼓浪屿全部解放。厦门浴血重生,回到了人民手中。
王开明和班长孙新民,还有两个战友被送到了医院。等他们伤愈归队,全国已经解放了。王开明入伍以来参加过几次大的战役,他作战勇敢,不怕牺牲,被第三野战军授予二等功勋章一次,三等功勋章一次。他于1952年12月退役,回到了河北临西尖庄镇尖庄村务农。

二、老兵的晚年生活
王开明于1956年响应党的召号,随着许多复员军人来到新疆,支援边疆建设。初来时,他被分配在鄯善县一个工厂工作,在哪里干了一年又到了昌吉滨湖的一个农机厂,在农机厂认识了同厂工作的青年女工王作风,两人相识相恋,很快便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王作风是乌鲁木齐人,外奶在昌吉,她高中毕业后正值昌吉农机厂招工,舅舅便在农机厂给她找了一份工作。那时,她刚19岁。
王开明在农机厂表现突出,积极肯干,不怕吃苦流汗,得到过厂领导多次表扬,引起了职工的普遍关注。特别是那些妙龄少女,对这个帅气的小伙子产生了好感,见面总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以引起他的重视。王作风梳两个羊角小辩,面容清秀,能歌善舞,是厂里的文艺骨干,她青春火力四射,性格开朗,活泼热情,美丽大方,是第一个走进王开明心扉的姑娘。也许是缘份,两人一见钟情,厂里人说他们两人结合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后来,厂子搞裁减,便把他下放到农村,王开明带着新婚的妻子在吉木萨尔县北庭胜利二队安了家,开始了漫长的农业生产和极为平淡的乡村生活。
王开明从小在私塾学过《三字经》《百家姓》,后来上了四年小学,在部队又学了许多文化,在那个偏僻的小村很快便显得与众不同。加之他当过兵,觉悟高,没几年就被上级领导任命为小队副书记、书记,大队副主任兼民兵营长。他是军人出身,工作认真严格、雷厉风行,始终以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也把那种作风运用到了工作中。他夏天抓生产,冬季就由他主抓民兵训练。把各队的男女青年集中在大队,由他当教员统一指挥,统一操练。训练的内容并不复杂,队列、射击、投弹,每次训练十到半个月,然后,选拔一批优秀民兵他再带到公社、县人武部培训。
王作风也不甘落后,她文化程度高,被社员推选为妇女队长,整天忙于小队的妇女工作。她从小便养成了一种争强好胜的性格,干任何一件事都要把事情干好,绝不能落在别人后边。她爱好广泛,唱歌、跳舞,剪纸、刺绣样样精通,还喜欢文学、特别爱看书,从小就有一个文学梦。上小学时,她写的作文和诗便上过学校的墙报,经常做为范文在班里被老师宣讲,后来虽没有成就作家梦和当上诗人,但看书的习惯一直没改,有一点闲余时间都在阅读,多数是小说,像古典名著《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她都读过。她还特别喜欢看《林海雪原》《红岩》《青春之歌》这类书,在她的影响下,她的孩子们也都喜欢读书,家里形成了一种浓厚的学习氛围。
王开明和王作风上有老下有小,肩头的担子很重,父母跟他一块儿生活,他们还有5个儿女,一家9口人,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王作风干活很泼辣,脏活累活不怕。那时,北庭的土壤属于下湿地,河道里常年流淌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到处绿草青青繁茂一片。涓涓细流从泉眼渗出,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很大的水流。生产队利用自然优势试种水稻,让社员能吃到自产的白米饭。但种水稻像插秧这种活女人都不干,一来女人身子弱,有些存在生理因素不适宜下水,有些则是没有生理原因害怕下水,找种种借口就是不干。王作风是妇女队长,她丝毫不管自己的身体状况,带头第一个下了水田,在她的带动下,许多姑娘也纷纷学她下田插秧。
大西北的气候毕竟不像南方。水冰冷透骨,直往人的骨头里渗,时间久了,浸泡在水里的小腿便感觉麻木了。但一季的农时不能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她们咬牙坚持着,用毅力去战胜克服困难。
王作风还是一个贤内助,伺候父母、管理孩子的事都由她来承担,以便腾出更多的时间让丈夫去忙小队的事。做为一个小队书记,他可是管着几百口人的劳动和生活,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王作风还是小队的文化传播者、带头人。她喜欢唱歌跳舞,组织了一个业余演出队,自编自演了许多群众喜闻乐见的小节目,以小品、小舞蹈为主。逢年过节在小队会议室为社员表演,选出好节目参加公社文化站组织的文艺比赛。她组织的业余团队有10个人,各个能歌善舞,热情高涨,她们排演的节目通过参赛评选,曾多次获得大队、公社的大奖。由于她突出的表现被派往昌吉州培训学习,那次,她们北庭镇共去了三名妇女代表,得到了州党委的表彰。
几个孩子逐渐大了,王开明、王作风的苦日子也熬到头了。孩子们该娶的娶了媳妇,女儿也嫁到了公婆家,各过各的小日子。老两口也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在公务员二期安居下来,原单位昌吉州农机厂每年给他们发8000多元工资,还有政府每月给的3000多元抚恤金,使老两口的日子过得无愁无忧,晚年生活很幸福。县委、县人民政府对退役老军人特别关心,逢年过节县里的主要领导人都会带着慰问品、慰问金去看望他们。对曾经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冲锋陷阵、不怕牺牲、对共和国做出突出贡献的老军人、老党员深表敬意,感谢他们为国家所做出的贡献。
王开明虽然没有上完小学,可他在部队学习文化识了不少字,虽然写字困难,但读书没有问题。书中的字基本上都认识,有个别难字他就查字典或者问老伴。王作风可是高中生,她曾当过几年老师,学问可比王开明高多了。
老两口晚年在家静养倒喜欢上了阅读。
王作风喜欢文学,没事了便看小说、做饭、剪纸,这些都是她的爱好,自己喜欢的事,她就尽心尽力的去做。她最为遗憾的是现在岁数大了,腿和腰年青时下水插秧造下了病,活动不便,只能待在房中,不能登台表演了。这真成了时常纠结她的一块心病!她的歌喉曾被乡文化站、县文化馆的负责人誉为童声,现在虽然老了,但唱起歌来还是童声不改,犹如当年。
只是,她现在失去了舞台。
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一件事啊!
王开明的视力很好,只是耳朵背了,和人交谈对方必须大声说话才行。他原先戴200度的近视眼镜,现在竟然眼镜都不用戴了,而且,阅读那十几本书,有些书读了二到三遍,算下来有几百万字呢!
王开明作战时受了伤,做过几次手术。由于几次手术都打的全麻,是他的大脑受了影响,严重影响了记忆力。他看书时为了找到上次阅读的页面,他用纸折叠起来,折叠成三、四层的长纸条,夹在正在阅读的页面。那10几本书中都夹有那种用纸折叠起的纸条,有的在前半部份,有的在中间,而更多的纸条却夹在书的底部,那是他已经读完了那本书的标志。
王作风对老伴的阅读精神不得不佩服,他几乎迷到了书里,整天与书为伴。有时,看着看着睡着了,就见他斜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打呼噜,可没一会儿功夫,却见他又在看书。她让他讲一下书中的内容,他却摇着头说:“讲不上。”
王作风说:“讲不上你不白看了?”
王作风说:“这个我知道。不是党的好政策,那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
王开明说:“我一看这些书,内心就觉得充实起来了。一天不看书,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王作风说:“活到老,学到老,我们这样日子才过的充实呢!”
王开明说:“老婆子,你的觉悟也不低呢。”
王作风说:“看你的书吧,我可不想让你给我戴高帽子。”
王开明咧嘴“嗨嗨”一笑,继续低头看书。王作风也继续看小说。
那一年是2021年的秋季,一个充满收获的季节。
那年,王开明93岁。
那年,王作风79岁。
两个老人的生活充实而温暖。

【作者简介】
吴金泉,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文联理事、副秘书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 杂志社签约作家,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 、《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乡下那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