黌山游访书带草
长剑似雪
黉山游访书带草
碧云天,黄叶地的时节。一幅幅“山山黄叶飞”的自然水墨在我的大脑里缱绻。
早晨,遐园中走拳,楸树下落了一地黄叶,还有零星的叶子飒然而堕,令我愈发思念那山中。熹光洒过来,我和宽远、继杰、业民三位拳友相约去访黉山。
黉山在淄川城东北,十许里,为般阳古城八景之一。黉山不高,亦非峭峻,然而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它足可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媲美,甚或过之,盖印“康成书带草”。黉山之名,得之于山腰间汉代的“郑公书院”。黉,就是古代的学校。相传汉末经学大家郑玄因避战乱,在此山设帐授徒,后称“郑公书院”,山遂得令名。
现在世人多知莫言,而不知郑玄,这就有嫌数典忘祖了。
郑玄(127--200),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东高密西南)人。东汉儒家学者,中国著名经学家之一。郑玄先学今文经学,后习古文经学,网罗众家,通融为一,成为汉代最大的“通儒”,是两汉经学之集大成者。他遍注儒家经典,以毕生精力整理古代文化遗产,使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著有《天文七政论》《中侯》等书,共百万余言,世称“郑学”。唐代贞观年间,列郑玄于二十二“先师”之列,配享孔庙,宋代时被追封为高密伯,后人建有郑公祠以纪念。
战乱频仍的东汉末年,郑玄无意仕进,婉辞峻拒皇家及军阀的征辟,闭门著述,讲学授徒。为避兵燹,曾隐居黉山,筑庐教授,称为书院。“三国演义”中,记有刘备师事郑玄。书院的遗址尚存,而书院早已毁于战火。前些年,当地人曾有修复,我们特意秋日登高,前往访探。
车停在半山的一家酒店外,我们沿着土路左行。天阴阴的垂着,灰褐迷濛,沙道随地蜿蜒,枯草,土褐色的岩石、砂砾,几个弯转,道北箕踞一座暗红颓旧的院落,门额:郑公书院。
裂着缝隙的水泥台阶蓬散着枯草,欲扣柴扉时,却见门闭锁钥,心中一沉,疑惑这无人问津的地方何以长扃拒访呢?知路的宽远兄说从旁边可以进院。向左绕行,柏树、槐树中有人践出一脚草径,荆棘蒿草不断牵扯我们的衣裤,东院墙倒了大半段,露一个大豁口,敞而延客。
书院的正堂门隳墙颓,樑断椽朽,院子里榛莽蓬乱,一片禅院荒凉鬼物凭的荒凉寥落。唯有一棵侧柏,欹侧横斜在门前,不改颜色,伸向东天,似乎默语:“吾道东矣!”几棵野菊,在深草里明眸睐我。豁口前立着一通青石碑,镌刻“郑公书院”,也已经面色苍然。从碑的背面阴文看,郑公书院元、明时曾经重修,不知何时毁弃,19 90年,寨里镇修葺此院。我们惘然离开,寻路上山。
吁!嗟夫!书院无觅,雨打风吹去。那郑玄公当年捆书的书带草还在么?
书带草,名字诗意得很,草而为书带,觉得这草甚为可爱,有冷冷的清质,有淡淡的书卷气。书若静女,草则束素。我是在李渔的《闲情偶寄》里读到这种草的。李渔是明末清初的文学家、戏剧家,著述甚丰,他还点评过《金瓶梅》。人们喜欢他的《闲情偶寄》,誉其为中国名士八大名著之首。他在“植物部”记道:“书带草其名极佳,苦不得见。《谱》载出淄川城北郑康成读书处,名“康成书带草”。噫,康成雅人,岂作王戎钻核故事,不使种传别地耶?康成婢子知书,使天下婢子皆不知书,则此草不可移,否则处处堪栽也。”见多识广的李漁在南京、北京两个古都都住过,还“苦不得见”,一苦字,足见他对书带草的搜觅,喜欢。他说《花谱》里面记载这种草出自淄川城北的郑康成读书处,名“康成书带草”。
我曾无端地猜想书带草是否是乡里俗名麻线秧子的那种草,它的秧蔓较长而有韧劲,小时侯到田野里劳作,常用这种草捆系野菜之类的东西。东汉时的书,主要是用竹简、木简或布帛做就,郑玄虽为经师,可在黉山读书授徒,当为穷儒布衣,所以才种了这种草作为书带捆扎书籍,故名“康成书带草”。然而后来知道不是麻线秧子。毕竟两千年了,风雨沧桑,能存下来的,其文化欤!
文墨涵濡,草木为之秀异。书带草长期受郑公书院书卷气的熏染,自然带有书香墨气,书带草就成了后学儒子们对这位经学大师寄托情思的信物,受到历代文人的青睐,诗人的歌咏。唐代陆龟蒙作《书带草赋》:“彼碧者草,云书带名,先儒既没,后代还生……”为之颂;李太白有“书带留青草,琴堂幂素尘”之歌;苏东坡有“庭下已生书带草,使君疑是郑康成”之咏;辛稼轩有“遥知书带草边行,正在雀罗门里住”之词;王世贞有“仍栖故垒学庚桑,书带沿街薜荔墙”之句;郑板桥有“剪取吾家书带草,为君结束锦诗囊。”之赞;清康熙时周毓正说:“书带草,《尔雅》遗编,《山经》失录,绕砌舒青,当窗延绿,翠带横空,芳心似束。”並赞之曰:“忆王孙兮已去,望美人兮何方,惟生刍兮如玉,或庶几乎大国之香。”元、明、清而后文士墨客吟咏书带草的诗词、歌赋不计其数,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而今人对书带草亦未尝忘却。张伯驹有《浣溪沙•秋意》,“黯淡云山展画叉。笛声楼外雁行斜,镜中容易换年华。 庭际渐衰书带草,墻阴初放玉簮花。西风昨夜梦还家。”诗人车前子的《怡园》中写道,“南雪亭的石桌石凳,亭后的一株橘子树。几棵梅树,树下茂盛的书带草。茂盛得仿佛是一亩又一亩,没地长,只能堆着长,竟抱成了团。
对书带草最钟情的,莫过于陈从周先生,陈从周是我国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学家、同济大学教授,兼善书画,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子即取名《书带集》。他在散文《天意怜幽草》中写道,我尤其爱这墙阴石隙间的书带草,它谦虚地愿做造园中的配角,因风披拂,楚楚有致,发挥了园林中不可思议的作用。它终年长青,不畏炎热,不怕严寒。在冬天白雪飘在上面,点点有如缀银,而细雨微阳,却又是最宜的生长环境。秋天的清晨露水湿润,书带草绿得沉郁发光,松秀得如翠绒初展,多美丽的一幅大地毯。而那些稀疏地点缀在小景旁的,则又那么潇洒自如,有兰叶的秀劲,而无其娇养的贵态。它能随人、依人,适应性非凡的强,真是无处不宜。过去园林中用它来补白,来修正假山的缺陷,花径的平直,因为它的那种温柔敦厚朴素大方的美态,却是民族风格的特有象征。
后来,辗转认识了书带草,一名秀墩草,也叫阶沿草,又号麦门冬。叶如韭,长尺余,软柔丛生,鲜碧可爱,虽隆冬不凋。中央生短花茎,开淡紫色细花。植之庭砌,披拂四垂,堪供清玩。实圆而蓝,更有根上结小白色之实者。若取而剖涤之,泡以沸水,可以代茶,厥味津津而甜,且性凉,有治喉病之功。当年郑玄书院里就是种的这种草么?过去它生长在江南,现在物阜民丰,城市中处处园林,书带草也移植过来,颇让人爱怜。
郑公书院废了,上山的路却有了层层的石阶,沿阶走上山顶的泰山行宫,一路柏树蔚蔚,阴翳连天,遮住我们的望眼。
越过行宫,攀上山巅,矗立着一座高阁,名曰什么佛殿,竟然忘了。
登上三层阁顶,凭栏伫立。四面是茫茫的烟霭,那蕴藉的平远山隐进迷濛之中。俯视,东西南北都林立一些高楼,旧时的村庄杳然难觅。忽然想起南宋辛幼安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也是清秋,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早上来时,听说山后有神泉,我们便寻觅小路从北面下山,去寻找山泉。一路向下,我走得更慢了,自叹有些龙钟。横叉过环山公路,一段崎岖的小径,两边的蓬蒿、荆棘、杂草都颓颜萧瑟,一片片的灌木楮桃却临霜益茂,偶有野菊明黄,不为尘染。
几乎到了山底,岩石间汪着一泓清泉。水渟在约有半个立方的天然岩池里,清清的向外流。泉边放着几个水瓢,是附近的村人来取水的家什。人们的生活讲究,追求环保,原生态,常有人来此泉取水饮用。我们边欣赏清泉,边游目四周,北面有隔断的墙栅,那边就是梓潼山景区,藏着玄之又玄的鬼谷子。我舀起一瓢泉水,慢慢地品,冽而微甘。这地方僻静幽远,倘是夏天,真可以曲肱而枕,箪瓢消暑。这野逸无华,令人感到超然物外,仿佛闲云野鹤,去来无踪,任我闲行、闲步,也容我随意闲坐,任我闲思。
忽然忆起《世说新语》,《文学篇》有一则佳话,“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郑玄家里的婢女被罚跪在泥地里,另一个婢女看见,上前询问,“胡为乎泥中?”她回答说:“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他们的问答都是借用《诗经》的诗句,可见郑玄家中的读书之风,近朱矣!魏晋风流于此也见一斑。
我愈加思念书带草了!你还能珠还野山,芃芃而蔚么?
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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