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青春段落第十五章
辛金 著

第十五章 救白帆 贺村人愿倾家产
牵肠肚 李翠儿来县探监
贺玉富在城里没打听到白帆的确切消息,回到贺村稍加休整,又接连派出两拨人马探消息,结果都无功而返。贺玉富又派二愣子返回县城找于辉,因李忠河封闭消息甚严,未打探到确切地点,大概在监狱关押。
白帆被抓走半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大家焦急万分。郭英焦虑过度,一病不起。贺大章的伤有所好转,可心病难除,一天到晚唉声叹气。他让儿子把贺玉富找来说:
“玉富啊!白大哥被抓走这些日子,我们尽力做不少的努力,总是打听不到白大哥的情况,郭英大嫂也病倒了,我看这样下去怎行,得想想法子,尽快找到白大哥。我就不信县城巴掌大一片地方,人能上天入地不成!”
“是啊,咱去几拨人马,县城也摸过一遍,可就是摸不到白大哥的确切情况,要不我再去一趟吧。”
“这段没能顾上队里的事儿,许多事等着你来处理,你留下来处理事吧,还是我去吧。对了,派人站岗放哨的事得尽快落实,如果上次咱们有岗哨的话,白大哥不至于被抓走,咱也不可能吃这么大的亏。”
“你这伤刚好些,怎走得路啊!你去我不放心。站岗的事儿,我安排下去,排班日夜执勤。”
“让铁蛋他妈用架子车拉上我进城。再说,一个病歪歪的人打听消息,不会引起造反派的注意。”
“我看还是派其他人去吧,你那嘴肿得连馍也不管吃,整天只能喝些稀粥,出外诸多不方便,哪还再经得住折腾啊!”
“我和铁蛋妈合计合计再说。咱村能出外办事的人不多,打打杀杀在行,耍点子办事不中,都是些老实头。”贺大章忧心地说。
自从营救白帆失利后,贺玉富认为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情况不明,没掌握“红卫兵”的情况。眼下,贺村人空有一身功夫没处使。当今形势与战争年代相仿,头脑里警惕的弦再不绷紧,说不定接下来还要吃大亏。如何办?贺玉富找村里上年纪的人商量,寻个行之有效的法子,来保护贺村,保护贺村人安全。
石磙爷说:
“要不俺还像过去对付鬼子和国民党的军队那套办法,村头设人站岗放哨,弄个消息树啥的。”
贺大章说:
“放哨这法子不错。打游击时,为防止敌人偷袭村庄,白大哥要我们民兵设岗放哨,白天干活时派人放哨,夜晚休息时,民兵轮班巡逻,发现敌情敲锣示警,各自做好准备。自打民兵放哨巡逻,敌人偷袭我村再没得逞过。”
贺玉富想了想说:
“放哨好是好,可如今不是战争年代,怕乡亲们心里没敌情,流于形式,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还没敌情!上一仗机枪打得像放鞭炮似的。无非他们不敢往人身上放枪,不然,咱村人可就惨了。”三木爷说。
贺大章说:
“咱是不是从中青年中挑出功夫好的,成立卫村队,选出正副队长,平常负责村里的警卫工作,一旦有情况,卫村队先上。”
“好!大章的主张我赞同。”贺玉富说。
其他几位也说这法子不孬。贺玉富见大伙意见一致,就说:
“那好,咱说干就干。”
贺玉富挑出三十多个武精力壮的男社员,组成卫村队,由他任队长,二愣子副之。卫村队队员回家找出多年没派上用场的大刀长矛,宝剑钢鞭之利器,又去岗谭镇铁匠铺打些扎枪头,寻些白杉竿子装上枪头系上红缨。二愣子腰里缠着祖上传下的九节钢鞭,威风凛凛。个个队员练功衣帽打扮,手执武器,威武瘆人。贺村拉出护村队伍,随后不少村效仿,相继成立民间武装护村。

贺大章一再坚持要去城里找白帆,贺玉富一时又没合适的人选,心里焦虑不安。贺雷妈见丈夫固执,心疼丈夫,她和队长商量她要替丈夫进城找白大哥。贺雷妈自幼逃荒要饭,见多识广,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头脑灵活,善于随机应变,曾为八路军送信凭机灵骗过鬼子…乡亲们信任她,若派她进城打探消息,相信她一定不负众望。贺玉富经过再三考虑,终于同意由她代表全村人进城探望恩人白帆。郭英听说贺雷妈要进城,她拖着病歪歪的身子来到大章家,要和贺雷妈同去城里寻丈夫。
贺大章听郭英说也要进城,劝说道:
“郭大嫂,你还病着走不得路,在家候信吧。铁蛋妈替你去,她一定会找到白大哥,你放心吧。再说,铁蛋妈她啥没经历过,再难的事也难不住她。如果你带病前去,行动不方便不说,乡亲们也不会答应!让俺们以后还咋面见白大哥啊!”
“郭大嫂,此去俺一定打听到白大哥的情况,好让贺玉富尽快想法子营救白大哥回来,你放心吧。唉,也不知这些天白大哥被折磨成啥样子。”贺雷妈说。
提到丈夫,郭英又伤心落泪。她想到丈夫被打成“走资派”,全家人所受到的不公,所遇到的一双双冰冷的目光和一张张无情的面孔。只有贺村人真心爱戴他们,像亲人一样关心他们,为保护丈夫,乡亲们不惜性命和“红卫兵”拼斗。丈夫被抓走后,乡亲们连夜追到城里打探消息,实施营救。为救丈夫,乡亲们吃不下睡不安,一次次派人进城探情况。俺全家人来到贺村才感觉真正到了家,才有家的温暖,贺村人是俺靠得住的贴心亲人啊!眼下,一个善良的农家妇女,不顾一切独自进城为救丈夫奔波。郭英心里十分感动,哽咽无语,热泪盈眶。她实在不忍心让善良单纯的女人独自去闯县城,就提议说:
“要不然叫小川和她婶一同去吧,路上好有个照应。”
“孩子上学要紧,功课耽误不得,让孩子好好上学,心无旁骛。此去如果顺利的话,俺很快就赶回来了。”贺雷妈说。
进城寻白大哥,大章夫妇商量给白大哥带些啥东西呢?夫妻俩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发愁。这时,外面传来几声咩…咩羊叫。贺大章眼前一亮,他和老伴说:
“铁蛋妈,要不咱把小山羊宰了吧?蒸些包子什么,好让白大哥补补身子。”
“唯一的小山羊是全家人经济来源的希望啊!再说,没了小山羊,怕孩子受不了。”贺雷妈无不担心地说。
“稍等缓过劲来再买只羊给孩子。
夫妻俩商量定,贺雷妈去请二金爷来宰羊。
翌晨,贺雷妈洗好红薯放锅里,吩咐铁杠烧火,她急匆匆出门了。须臾,贺雷妈回来身后还跟着二金爷。
二金爷,村西头住,大号贺得运,五十来岁,精瘦的身材。他是贺村唯一敢杀牲畜的人。二金爷相貌丑陋,一颗小脑袋上几根稀稀的黄发,一双眼睛又小又圆,眼角处常糊着些眼屎,一张大烟鬼似的刀鳅脸,黄中透着灰色,加之骨瘦如柴的弱小身子骨,像个病秧子似的。别看二金爷其貌不扬没长相,可他有一手人人称赞的宰杀牲畜绝活儿。加之,他心底善良,为人诚实厚道,乐于助人,热心肠的性格,在村里和四邻乡村很有人缘。每逢年关他成了大忙人,东村请去杀猪,西村约去宰羊,从早忙到晚,总是乐呵呵的。二金爷宰杀的本事儿,也不知他从哪学来(被抓壮丁几年跑回就会了),他操刀在手,那才叫在行,不管是大牲畜还是小牲畜,一刀下去准能玩完。然后,再看他煺毛、剥皮、开膛破肚、剔骨刮肉,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完事儿,人送绰号——麻利贺。
贺雷妈说:
“二金爷,饭快好了,要不咱吃过饭再干?”
“李大姐(当地习俗,长辈对旁系晚辈媳妇的尊称),你别忙活,等干完活回家吃去。”
“那哪成呢,麻烦您干活咋能不吃顿饭呢!俺心里过意不去哩。”
“没多少活儿,一会儿就完事儿,不误回家吃饭。再说在这吃饭耽误工,上午还要出工,今早就少挣三分呢。”二金爷说着找来石头,往脸盆内倒些水,蹲下身用手蘸着水开始磨刀。
贺雷妈听二金爷抱怨少挣工分,她说道:
“那好办,回头我和记工员说说,把俺家的工分扒给您。”
“你这是怎么说的呢!你也不是为你自家事要我帮忙的。再说了大章受伤,还有眼前所做的一切,你们都为啥,不是为一个义字吗!再提工分,俺就不干了。” 二金爷有些生气,说话吐沫星子乱飞。
贺雷妈见二金爷不高兴,急忙改口说:
“那好,那好,有劳您了。”
二金爷磨着刀,贺雷妈转身出去。铁杠不知母亲和二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旁瞪着双迷惑不解的大眼睛观望着。
须臾,贺雷妈手里牵着咩…咩叫的小山羊回来。铁杠望了望二金爷手里的刀,心里似乎明白了。转而铁杠把目光移向小山羊,见又小又瘦的小山羊立在寒风里全身颤抖着,像是已知自己的命运似的,咩 …咩…叫个不停。铁杠不知母亲为何要这样做,他心里可怜小山羊,不管怎说是条生命啊!小山羊就要没命,铁杠心里接受不了,把愤恨移向二金爷,心里非常恨这个 “刽子手”。二金爷要对小山羊下毒手了,铁杠终于控制不住愤怒,哭闹起来,双手搂住小山羊的脖颈不肯松手。
贺雷妈见孩子这样,劝又劝不下,无奈动手打铁杠一巴掌。铁杠挨了打,仍然抱着小山羊的脖子不肯松手。也难怪,小山羊是铁杠在暑假里起早贪黑拾麦穗换来的啊,又是他一把把草喂到如今,和小山羊有感情了。今儿个见小山羊要没了,他心里承受不了。后来,还是大章拖着病身子走来,好劝歹劝又答应以后再买只好的还他,这才把铁杠硬拉走了。
铁杠特别喜爱羊。他望见别人家雪白的小羊羔,心里就痒痒,梦想着能有只属于自己的小羊。学校放暑假,铁杠心里计划着拾麦穗换只小羊羔。每天早上天还没亮铁杠就起床,灌瓶水,拿上个干馍,擓上篮子出发了。夏日的天,骄阳似火,十几岁的孩子,头顶烈日,脚踏发烫的热土,辛苦一天才拾回二三斤麦籽。贺雷妈见儿子一张脸晒得关公似的,黝黑的皮肤像煳了,说什么也不让儿子再去拾麦子。可每当母亲上工走后,铁杠照常去拾麦穗。一个麦季的艰辛,铁杠换回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羊羔。铁杠望着属于自己的小山羊,却把辛苦忘得一干二净,心里高兴极了。从此,铁杠和小山羊为伴,生怕渴着饿着它,得空牵着小山羊让它啃青草,逐渐和小山羊有了感情,小山羊成了他生活中的小伴侣。好不易把小山羊喂养这么大,二金爷来了,眼见小羊就没命了,他心里悲痛,接受不了现实,弄不明白父母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贺大章劝走铁杠,贺雷妈对站在那发呆的二金爷说:
“二金爷,快动手吧。铁杠这孩子不懂事儿,您见谅啊。”
铁杠哭闹,二金爷心也软了。他向贺雷妈说:
“多大的孩子啊,也真难为他。平日里常见他牵着小山羊去放,喂这么大有感情了,要不咱给孩子留下吧。”
贺雷妈何尝不想给孩子留下,可拿啥去看白大哥呢?目前白大哥更需要它啊!她无奈地说:
“二金爷,别听孩子的,让他哭闹会儿就过去了。”
小山羊很瘦,宰不出肉来,连骨头带肉总共有三十来斤。贺雷妈把羊骨头放在锅里煮着,把羊杂水洗净,准备给二金爷送去,算是给他的回报。送杂水或羊头,是当地谢师傅的规矩。二金爷说啥也要破例,坚辞不收,贺雷妈只好送他家去。可贺雷妈前脚刚到家,二金爷后脚赶来。二金爷气喘嘘嘘地说:
“这算啥事呀!又不是过节的时候,再说是为啥事啊!俺也要拿些金贵物出来表表心意才是,咋还有脸再往回拿呢。”
贺雷妈解释说:
“二金爷,进城带的东西,俺都预备下,那是谢您的,不能从俺这坏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那都是人定的,咱说了算。对了,李大姐,多用些醋杀杀下水,拾掇好给白县长带去吧。”二金爷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个鸡蛋说:“家里就剩这些,多少是俺的心意,请给白县长捎上”
贺雷妈知他身子骨弱,平常也舍不得吃个鸡蛋补补,都攒下换盐换灯油了,不忍心留下。二金爷执意不肯,放下鸡蛋去了。

当晚,贺雷妈把家里的白面全和上,在面盆上捂条棉被。她把羊肉洗净剁碎,掺进棵大白菜和几个萝卜,放进些葱姜等,调好包子馅。
铁杠还在怄气,不肯烧火,贺雷妈只好让大女儿大枝来烧锅。不一会儿烧开锅,沸水上下翻滚着,满屋里散发着扑鼻的肉香。羊汤熬好,贺雷妈给小川家和二金爷家送过些,又给丈夫和孩子各盛半碗。铁杠知汤是小山羊的骨头熬的,不肯喝,眼睛红红的,嘴撅得老高。晚饭后,郭英领着孩子过来帮贺雷妈干活儿。
铁杠正不高兴,见了大山,俩人耳语几句随即拔腿向门外跑,俩人找村里的玩伴耍去了。
白小川来到厨房,见大婶把一切都准备好,她开始动手盘面。盘好面,贺雷妈和郭英揉面的揉面,擀皮的擀皮…不一会儿就包好包子。
乡亲们知贺雷妈去城里寻白帆,陆续送过来自家的“心意”,大都是几个鸡蛋。贺雷妈理解每家的心情,都收下,然后把鸡蛋煮熟准备带上。
大枝坐在灶火间烧火,灶膛里通红的火苗儿映在她那小脸颊上,好像秋天的小红苹果。白小川干活很利索,只见她扭动苗条的身段忙前忙后,漂亮的脸蛋罩上一层红晕,显得更加美丽动人。白小川望见灶间的大枝,红红的火苗映在她那稚气十足的脸上,使白小川又想起她的哥哥贺雷…她这么小就要帮家里干活儿,使白小川心里油然升起一股爱怜之情,她赶忙走过去换下大枝……
一切忙停当,已是午夜时分。贺雷妈送走郭英母女,歪在灶间和衣而卧,刚迷糊一会儿鸡就叫了。她翻身起来,动手为丈夫和孩子做好早饭。担心饭凉,她又把饭放回锅里捂着。她来到堂屋唤醒丈夫,安排丈夫别误孩子上学。贺雷妈刚刚收拾停当,郭英母女赶来。小川擓上篮子,郭英和贺雷妈边走边说话儿,走上村北的大路,贺雷妈向母女俩告辞去了。

贺雷妈没去过县城,只听人说顺着去岗潭镇的公路不拐弯走上五十里就到了。日已过午,贺雷妈一路风尘赶到城西门外。县城不大,不知是哪个朝代留下的古城墙,城墙上的大青砖每块足有尺把长,半尺来宽。虽然城墙几经战火,又常年失修,但是在残垣断壁中仍透着当年的雄伟之气。城墙上东西南北门的门楼和大铁叶门已不复存在,南北两门的城墙也无踪影。
县城有四条主街道,幸福路、胜利街是横向街;邮政路、西大街是纵向街,其中西大街是解放后新开的新街。城内靠近北门里有个近千亩的人工湖泊。湖泊中有数个凉亭水榭,堤上堆有假山,山上植着奇花异草,岸边栽上南松北柳,春日远望去,花儿娇艳,柳丝如烟,为人工湖增添几分秀色。
贺雷妈进城来,已觉晕头转向,不辩东西南北,向何处去找白大哥,她心里很犯愁。大半天的奔波使她疲惫不堪,此刻又饥又渴。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日头,稳了稳神,来到路边一户临街的门旁,依靠在墙根,从篮内摸出一块红薯吃着。没五分钟,两块红薯下肚,她才觉得心里舒服些。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抬手敲响一所临街的大门。她想讨碗水喝,问问路。须臾,门开了,随即走出来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
贺雷妈向那中年男子鞠一躬,说道:
“大兄弟,打扰。俺是乡下来的 ,路过这口渴了,向您讨碗水喝,请行个方便。”
那中年男子见她一身农民打扮,举止说话很有礼貌,就热情地把她让进院内,然后倒碗开水递过来说:
“大嫂,你慢慢喝。”
贺雷妈接过来呷一口 ,觉得水很烫。她心中有事等不得,就说道:
“大兄弟,俺有急事等不得,还是麻烦你给碗凉水吧。”
中年男子望了一眼贺雷妈,见她脸上汗津津的,知她出透气力,怕喝凉水激着,就说道:
“天太冷,凉水结冰,冰人呢!要不给个水瓢来回折折就管喝。”
中年男子说完进厨屋拿来掰个大豁子的葫芦水瓢交给贺雷妈。贺雷妈把开水倒进瓢里,晃了晃,又把水倒回到碗里,来回反复几次,才慢慢喝下。贺雷妈深深地呼了口气,抹一下嘴巴说:
“多谢大兄弟。”
“不用客气,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啊!”
贺雷妈见中年人憨厚实在,就说道:
“俺向大兄弟打听个事儿,从乡下抓来的人都关在哪里?”
中年男子听贺雷妈问出这话,心里一惊马上警觉起来。他神情紧张地打量着贺雷妈。
贺雷妈见他表情紧张,猜想是被她的话吓着,也说不定他把俺当坏分子了。她急忙解释说:
“大兄弟,是这样的,俺哥是国家干部,前些天被一帮人抓城里来,俺是来看俺哥的。”
中年男子听了贺雷妈的话,心才算放下。他叹口气说:
“这年头,哎!要是犯事呢,在监狱关着哩,你到那里问问吧。”
“大兄弟,俺是第一次来城里,到这迷了路,不知去监狱该咋走,还望大兄弟指点一二。”
中年男子很同情眼前这位农村女人,详详细细告诉她如何走…然后,送她到门外,指着门前的路说:
“顺这条路往东走,遇条南北路那叫邮政路,从邮政路往南走,见所门朝东的大门,门口有站岗的,那就是监狱的大门。”
“谢谢大兄弟。”
贺雷妈告别中年男子,向东走去……

白帆被关进三中后,李忠河变着法折磨他,要他交代反党材料……
贺雷妈一路打听好不易摸到监狱门口,门前一位哨兵拦住她。贺雷妈见挎枪的人,心里发怵胆怯地说:
“俺从乡下来是看俺哥。俺哥二十天前被一帮人抓来,说关在这里。”
“他犯什么罪了?”
“他没罪!原先他是城里的干部,全家人下放农村不久,不知为啥,突然来一帮人把他抓来。”
“他叫什么名字?”
“白帆。”
“白帆!”哨兵沉思着。
哨兵是中队的班长,叫李超,二十来岁。李超听说找的人是“走资派”,全家已下放劳动,知那人不会关在这里。
李超昨天才从三中值勤被换回来。他在三中执勤一个星期,每晚听到小院里传出斥骂声和皮带抽打的声响,清楚地听到受刑者的责骂声。李超心里犯嘀咕,这里究竟关着什么人,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不送监狱关押,要我们上这站岗呢?一天,李超见李忠河亲自拷打,把皮带也打断了。李忠河气喘吁吁地喊道:“看是我的皮带硬,还是你白帆的骨头硬!”后来,听同志们传说,被关的人姓白,原是一位副县长。李超听大婶要找的人也叫白帆,就想到三中那独门小院中关押的人。李超说:
“这样的话,您要找的人没关这里,您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贺雷妈听唯一能找到白大哥的地方又没希望,一时间没了主意。她不知该上哪找白大哥,不由得落下泪来。她眼神怔怔的,喃喃地说:
“这如何是好啊!找不到白大哥,咋向乡亲们交待啊!”
“大婶,您别急,会有办法的。”李超安慰说。
李超见大婶伤心落泪,听她自语的一番话,猜想她与白帆并无亲属关系。但他知这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不同一般的亲情。他见大婶哭泣不止,有心想帮她。他问清楚大婶和白帆的关系,知她是代表贫下中农来寻找白帆。当得知贺村的贫下中农为保护白帆,搭救白帆,寻找白帆,做了不懈的努力,甚至有群众受了重伤,他被感动,当即下定决心冒险帮助大婶。李超说:
“大婶,我给您指个地方,可能您找的人在那里呢。”
贺雷妈听了李超的话,止住哭泣。
“大兄弟,看相貌你就是好人,这下你可救俺了!。”
李超向大婶指明去三中的路,进大门如何走才能找到那个独门小院。李超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能说是他告诉的。
“大兄弟,俺是第一次来城里,现迷了方向,头脑里像盆糨子,不知如何去三中,这可咋办啊!”说着又落下泪来。
李超心想,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他冲锅炉房喊道:“大哥,你来一下。”
“唉!”锅炉房里有人应道。
须臾,走出来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只见他黑黑的脸膛,小小的眼睛,背有点驼,看外表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叫李贵,是李超的亲哥哥。因家里穷,李贵三十好几也没娶上媳妇。李超为照顾家里,也是为哥哥好找老婆,在县中队为哥哥谋个烧锅炉的差事。
李超对哥哥说:
“哥,你领这位大婶到三中去找个人。进了院,在东南角有个小院,门口有哨兵的地方就是。锅炉我先替你看着。”
李贵见是弟弟安排的差事儿,就应下,他走在前面带路。贺雷妈欲走,她又转过来对李超说:
“谢谢大兄弟…赶明俺回家,天天在菩萨面前烧柱香,保佑你们这些好人平安。”
贺雷妈话音刚落李贵回头笑了笑说:
“大婶子,文化大革命了,不兴烧香敬神拜佛了。”
“嗳,到啥时候,鬼还是鬼,神还是神,菩萨还是菩萨。”贺雷妈笃信地说道。
贺雷妈由李贵带路,一袋烟的工夫来到三中大门口。走进大门,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李贵领着贺雷妈七转八拐地来到一个门前,李贵说:
“看来就是这了。”
“这也太难找了,要不是大兄弟你领着,俺无论如何也摸不到这里。”贺雷妈望了望周围说。
“干什么的?请不要再往前走!”一独家小院门口,一个持枪的人喝道。
“啊,是王兵啊!你怎么到这里来站岗呀,监狱那边不回去了?”
“是李贵哥,我当是谁哩!咋能不回去,这不昨天才和你弟弟换的班,等两天就回那边。”王兵惊奇地问:“李贵哥,你咋来这鬼地方干啥?”
“是这位大婶要找个人,俺就带她到这来了。”
王兵把贺雷妈上下打量一番说:
“李贵,她和你家是亲戚吗?”
“是亲戚,俺们是亲戚!” 贺雷妈不等李贵回答,抢先答道。转而,她解释说:“俺们是表亲,里面的白帆是俺堂哥,二十多天前被人抓来,俺嫂子病得快不行了,俺给俺哥捎个口信,看看他。你行行好,给个方便,让俺见见俺哥就走。”
王兵听说她和李超沾亲带故,不好拨班长的面子。可史主任交待的话,又不敢违背,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
“你们来得正巧,刚才史主任才走。你们可得快点,这我可担着大责任哩,万一让史主任撞见,那我就回不去监狱那边值勤,要倒大霉了。”说着他用手往里指了指说:“往里走,最里面那间房里关着个老头子,说是姓白,是位县长,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贺雷妈满口答应着:
“中…中…我看看就出来。”
贺雷妈一边说一边快步进了小院,也忘向李贵道别。还是李贵喊道:
“大婶,您走好,我回去了。”
听到李贵的话,贺雷妈这才回过头来说:
“噢,你回吧,改天俺再进城一定好好谢你们。”
贺雷妈来到小院内,径直来到最靠里间房子的窗前停下脚步。房门被锁上,窗户装着防盗钢筋棍。贺雷妈刚靠近窗台,一股刺鼻的怪味儿扑面而来。屋内光线太暗,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贺雷妈用双手遮住光亮往里张望,这才见一堆乱草里侧身躺着个人。贺雷妈轻轻唤两声白大哥!白帆认出是贺雷妈。他颤巍巍地来到窗前,这时贺雷妈才认出来眼前不成人样的人正是白大哥。眼前的情景,使她心里阵阵发酸。
贺雷妈突然出现,使白帆惊喜交加,所受的委屈和折磨,加之对妻儿的思念,一股脑地涌到胸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白帆脸色蜡黄地看着贺雷妈,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动,有气无力地说:
“家里都好吧?乡亲们都好吗?”
贺雷妈见白大哥眼窝深陷,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头发胡子长得像个刺猬。见白大哥这般凄惨,贺雷妈又想起被打伤的丈夫,不由得落下泪来。
贺雷妈抹一把泪说:
“都好!家里都好!白大哥,乡亲们正设法打救你出去,俺今天是来打探消息,回去让贺玉富救你出来,你放心吧!郭大嫂的病也好利索,俩孩子都在上学。你被抓走后,贺玉富派几拨人进城都没打听到您的消息,原来这些挨千刀的把你关在这里。”
白帆的眼睛红红地说:
“替我谢谢乡亲们!转告玉富同志千万别盲动,乡亲们不能再有啥闪失。”
“好,俺告诉玉富。白大哥,郭大嫂和孩子由乡亲们照顾着,你别担心。原先队里打算保你出去,俺这回去和贺玉富说情况看商量如何才能救你出去,全村人可都盼着你早些回家哩!”
“他们不会轻易放我的。不过,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乡亲们已为我付出够多了,不要再做不必要的牺牲。”
“喂!快点…快点出来,头儿要回来了。”王兵催促道。
贺雷妈听到喊声心里着慌,急忙把篮子里的包子、鸡蛋…从窗户缝隙往里塞。她边塞边说道:
“乡亲们带给你的,藏好,千万别让狗叼了去……”
贺雷妈还没递完,王兵就走过来,一脸惊慌地说:
“大婶快走,好像史主任回来了。”由于恐慌和紧张王兵说话的声音发颤。
“白大哥等着,乡亲们一定会救你出去!”
白帆浑身颤抖,眼望着贺雷妈离去。
贺雷妈走出三中,日已西坠。寻着白大哥,她心里轻松,想尽快赶回向乡亲们汇报,她不敢逗留,连夜出城。当她回到贺村,已是午夜时分。

贺玉富听了贺雷妈带回的消息,心里很沉重。如何搭救白帆,他心里琢磨着。贺二愣提议带几个武艺高强的人去劫狱。贺大章认为这不是上策,想在戒备森严处成功接走人,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凭武功最终能把白大哥抢出来,可他们还会再来抓人。贺玉富想了想说:“还是以贫下中农的名义联名担保,这样有理有据,也稳当些。咱先去公社,然后再到县里,把白大哥给保出来。”
大家谁也没比贺玉富提出的更好的主意,随即,都表示同意试试。
贺玉富准备好保书,乡亲们联名签好名字,正要往上递时,公社革委会贾副主任来找贺玉富。贾副主任和贺玉富耳语几句,告辞走了。
贺玉富送走贾副主任,阴沉着面孔,急忙找贺大章商议。
“刚才贾副主任说,接县里通知,要咱们去接白大哥回来。俺琢磨这是好事啊,你看派谁去比较合适?”
“你没问清咋回事儿,上哪接去?”
“俺问了,贾副主任说到县里就知道了。”
贺大章想了想说:
“咱去时把弄好的保书带上,说不定还让咱办担保手续。主动放白大哥回来,俺们巴不得的,真是太好了!”贺大章显得很兴奋,脸红红地说。
“照你说的,我看只有我去,别人去难办成事儿。”
“队长去最合适不过!你再带上个人,辛苦一趟。要多加小心,防止他们耍阴谋。”
耍阴谋俺不怕,就怕他们不放人。
贺玉富回到家草草扒几口饭,喊上二愣子去了。
正当大家为如何搭救白大哥犯愁时,贾副主任一来啥都解决了,许多人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啥猫腻。
原来是司道年接到部队上和贺雷的来信所致。司道年打开信件,见是指责县上去贺村无辜抓人,开枪打伤贫下中农和军属的事儿…他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上次他率众破四旧开枪伤人的事发了呢!他心惊胆战地读完信,方知另有他人所为,才松口气。善动心机的他,当即决定查清事实真相,严惩不贷。不然的话,贫下中农闹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准会牵出他开枪伤人的事来。
司道年立即通知召开革委会成员会议。会上,他先通报贺雷写来的信,接着司道年让人武部部长向大家宣读何连长的信。通报贺雷的信件,其他班子成员见是封个人来信,就不以为然。见又有部队首长寄给人武部和县革委会的信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个个重视起来。司道年心想,已经惊动解放军首长,在全国都要学习解放军的节骨眼上,要是处理不好的话,就犯了路线错误。司道年随即拍板,要汪卫东负责调查此事儿。无论牵涉到谁,一定严惩,给部队上一个满意的交代,给贫下中农一个好的交代。
李忠河见惊动了解放军首长,心里暗暗叫苦,盘算着如何下台阶,躲过这一劫。司道年都说些啥,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汪卫东素有六亲不认,铁面无私之称誉,她很快查清真相。因主谋是李忠河,她不敢轻举妄动,如实向司道年汇报。司道年心里早料到此事一定和李忠河有关,果不其然真是他干的。司道年先不向李忠河摊牌,也不找他谈话,凉一凉他,要他自己觉悟,主动承担责任。可司道年左等右等不见李忠河来汇报思想,这使司道年更下定决心整治他。司道年心里琢磨,这可是个削弱李忠河势力的大好机会。这次要彻底制服他,让他没有再喘息的机会,从此不再有人敢和我争权夺利。
李忠河回到家,急忙派心腹通知死党研究对策。死党见捅了大漏子,个个大眼瞪小眼,没了主意。结果,还是他想个狠毒的一招,丢卒保车,决定交出两个人来顶缸。李忠河找到司道年声泪俱下称是部下所为,并痛心疾首地责备自己没管好部下,致使手下的两个头目,目无组织纪律,造成极坏影响。声称他已把两个人看管起来,听候组织上处理。
李忠河的雕虫小技被司道年一眼看穿。司道年心里明白李忠河的企图,并没急着揭穿他。
李忠河交出所谓的造事者,司道年先从这两个人入手,挖出幕后之人。那俩人怎经得住严刑拷打酷刑折磨,把全部实情招供无遗。司道年抓到整治李忠河的死证据,他终于痛下狠心,一天夜里带公安逮捕李忠河。他把李忠河关进监狱,经过草草审讯,定个镇压贫下中农革命罪,送外地劳改去了。司道年随即宣布解散李忠河的队伍。李忠河昔日的死党,见李忠河大势已去,纷纷反戈一击,投靠在司道年的麾下……司道年亲自拟稿,以县革命委员会的名义给部队回复信件,通报查处结果。他要借打击李忠河来树立他的威望,决定亲自带人到贺村向贫下中农道歉,慰问伤者。他还命令手下,秘密放回白帆,稳住群众,免得他们继续闹腾。
不久,李忠河的父亲也被挖出,定他个叛徒特务的罪名,关押两年后放回,让贫下中农监督改造去了。

乡亲们焦急地等待贺玉富和二愣子回来,直到红日西坠,也没见白帆的身影。乡亲们实在放心不下,先后放出几拨人马到村头、岗谭镇迎候。第二天中午,贺玉富和二愣子拉着架子车回来了。乡亲们赶忙围拢来,才发现白帆躺在破棉絮下,已奄奄一息。见这般光景,乡亲们七嘴八舌地想问个究竟。白帆见了乡亲们,吃力地睁开双眼,恹恹的形态,人们的眼睛湿了。郭英和小川闻讯赶来,小川见爸爸这般光景,扑过去痛哭不止。郭英也由两位妇女搀扶着悲切切地哽咽流泪。乡亲们听小川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心里无比悲伤和同情。贺村人弄不明白,这到底为了啥!
贺玉富号召大家先集一部分钱,然后派人送白帆去卫生院救治。
送走白大哥,贺玉富没顾上回家,先召集生产队干部和老道场开会,研究如何救治白帆。他声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白帆救过来。
正开会间,送白帆去岗谭镇卫生院的人回来说大夫催交钱哩,说去时带那钱,还不够买一支盘尼西林的呢。
白大哥急等钱救命,贺玉富焦急万分。与会者纷纷表态,户户倾家荡产,也要救治恩人。
郭英又犯了病,由几个妇女照料。白小川和贺富年一同来卫生院照顾父亲。卫生院长是当地人,见送来的病人是当年的游击队长,他马上令实施救治。贺大章听说白帆病得厉害,他再也躺不住,让铁杠用架车拉他来卫生院陪着老朋友。贺大章见白大哥命悬一线,心里阵阵难受,一旁默默落泪。他心里琢磨,就是卖光家业也把白大哥的命拉回来。
光发狠话,痛下决心,拿不出钱来不成啊!贺玉富筹不出钱救治白帆,心里着急,上火,嘴上起了大燎泡。上次开会研究号召全村人集资为白帆治病,总共集那点钱,两天花光了。眼下,白帆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倘若停止治疗,就会前功尽弃。他想来想去,只好去求院长,求他先用药,容他回去想办法,钱一分也不会少的。老院长说欠少可以缓缓,多了他做不了主得向上级请示。贺玉富无奈,只好又回到村里,召集社员开会。贺玉富向各位通报情况,提出来两个方案,一是开个社员大会,动员群众集资。各家各户,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粮拿物。并号召群众向亲朋去借贷,将来由生产队本息一起还。二是如果第一个方案还不能解决问题,动用队里的种子粮。动种子,最初有人反对,抓生产的贺大头说:
“祖上传下的规矩,饿死爹娘,不吃种子粮!动种子,播种时节咋办?错过时令,耽误一年啊!”
“你那是老皇历!如果没种子可以借,人要是没的话,还能找回吗?何况眼下牵涉到恩人的性命啊!”贺大章说。
“火烧眉毛,只能先顾眼前。”贺玉富也不占成贺大头的说法。
“种子好办,可以去其他生产队借,新社会兴互相帮助。再说还可以调剂种植面积和种类,到时候不会误下种的。目前,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出人命,白大哥不能有任何闪失!大家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俺不信活人能叫尿憋死!”贺大章说。
一直没说话的老尊长石头爷说:
“我看老白的情况很不好,如果不能及时瞧病的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世人会戳咱脊梁骨,骂咱不仁义。”
三木爷接过石头爷的活说:
“俺看石头哥说得在理,大章说的俺也赞同。种子再金贵还能有人命金贵吗?昔日老白冒死救下咱村人的性命,现在为救他,难道还舍不得几粒种子!这要是传出去人家会笑话咱哩!”
全村共兑三十来块钱,三百来斤杂粮。贺玉富从仓库灌出三百斤大豆种,二百斤高粱种,拿到集市上偷偷粜了,然后把钱交到卫生院。
白帆在卫生院医治半个月,病情大有好转,能下床慢慢走动。白帆得知全村人兑钱为他治病,生产队为他卖了种子,他热泪盈眶,说啥也不肯再继续治疗。贺大章和贺玉富拗不过他,只好接他回来。
白帆出院后,按贺玉富的安排在家养病。贺村人又像当年他在贺大章家养伤那样,你家一瓢面,他家两鸡蛋:这家送来舍不得吃的小米,那家抱来正下蛋的母鸡……为白帆养伤乡亲们甘愿倾其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