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只所以转发宝鸡作家刘小会老师的这篇优美散文,除了欣赏其别具一格的文风特色而外,就是羡慕作者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大家庭!我读过刘小会老师的好几篇家庭题材的散文,从中能体察到她所生活的大家庭勤劳善良、团结友爱、感恩互助亲情浓烈的良好家风。什么是“家”?什么是亲情?怎样的家才温暖?相信读刘小会老师这篇散文的朋友自会有感受!作者怀着一颗感恩之心,用一个“情”字把生活的碎片串联起来,以细腻的笔触给我们刻画了一位泼辣能干又厚道热情,勇于追求新生活的贤惠又时尚的婶子形象,人物形象丰满,个性鲜明,语言风趣,几处情节和细节的描写与心理活动,虽寥寥几笔,但却手法灵活,于调皮幽默中准确地表达了生活的苦涩与欢乐,刻画出了婶子干练果断的行事风格,真实又浪漫,人物可亲又可爱,堪称佳作!

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我婶正在赶路,听得见气喘吁吁的声音。说她昨晚回来处理点事情,这会儿赶高铁。我叮嘱了几句急忙挂断了电话。 晚上再打过去,她说领着我叔父去大明宫唱完歌,正在返回的路上。我内向的叔父随着年岁增长记忆力开始衰退,开朗的我婶每天安顿好家里就领着叔父出来散步、游泳、唱歌、听戏。 我婶祖籍河南,陕西人与河南人之间固执的对彼此的成见,让山里的我从小就对市里的我婶望而生畏。好在生活没有交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直到大约她成了我婶的六七年后,我因急病被叔父接到市里治疗,我才第二次见到我婶。她中等身材偏胖,一头卷发,羊毛大衣黑皮鞋,她果然就像电视上的城里人。我婶拎着水果挎着穿风衣的叔父来医院看我。 面对这个城里人,我局促不安,手脚都没处放。看到穿了风衣的叔父我感觉他特别扭,我心里也特惆怅,感觉不但说普通话的我婶不亲近,连我叔父也变得陌生了。腊月我出院回家时,叔父带给我好几个当时最流行的拉毛围脖,说是我婶给买的。我到现在还记得起那些大雪天北风呼号时,围脖束到脖颈上暖烘烘的感觉。
上大学时跟当地的舍友结伴,我去我叔家过了一次周末。记得星期天我婶一大早就去买肉,回家剁馅、包芹菜饺子。我婶跟姥姥围坐在茶几旁包饺子,顺手递给我一个小擀面杖。我紧张坏了,自己既不会擀皮也不会包。束手无策,我恨不得能钻到地缝里。我婶说“女孩子要学会做饭,成家了还不得自己做饭。”后来,我学会了好多自己动手打理生活的本领。但包饺子竟成了我的第一项厨艺,自己剁馅,手擀皮。 再见我婶时,我就毫不客气住进了她家。我婶是个贴心小棉袄,父母都跟着她住,那时姥姥姥爷身体都不好,家里离不了人。我那时大学毕业已待业半年,焦躁得在老家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就趁虚而入了。他们上班、弟弟上学,我在家里陪老人、做饭、吃点心、看电视。有空了就偷偷溜出去跟男朋友见个面。
我婶出门前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卷发头打上摩斯、各色丝巾或围脖精挑细选、高跟鞋油光蹭亮、皮包五颜六色不重样。我婶那时也就四十来岁,是个风风火火的职场精英。周内经常听我叔我婶晚饭时聊工作聊业绩,聊出差和饭局。但周末她从来不出门,做饭呀带孩子呀,拆洗老人被褥呀,从早到晚忙家务。我那会儿真纳闷,她为啥就喜欢干活而不出去逛个商场看个电影呢? 半年后,家里来了保姆,我出去打工,去了一个星级酒店的后厨洗碗。我兴冲冲地出去却一头雾水回来,一连几日怏怏不快。即就是我不会一辈子洗碗,我不感觉屈才,可看着出出进进花枝招展的酒店服务员我仍委屈得很。我纳闷甚至恼羞成怒,为啥我就不能当个服务员,穿得体体面面,而要趴到后厨的水池边洗碗、杀鱼。我婶发觉我的闷闷不乐后,说“酒店很复杂,你在后厨好好干,学点手艺没坏处。”后来,我没事就溜进操作间切丝、剁块,学做面点。到现在我做饭那两把刷子,还是当时洗碗时偷艺得来的。
我叔答应给我安排的那个财政税务银行的工作,听着有可每次总是以“等时机”扯长拉吊,遥遥无期。我叔是个耿直的人,一直坚信时机会来,她不像我婶活道。尽管我知道我叔我婶隔三差五晚饭后衣戴整齐出门,都是为我工作的事。但我还是急不可耐,弟弟妹妹上学、父亲民办教师每月两百块钱工资、母亲简直要被生活压垮了。“待业”像是悬在我头顶的最后一根稻草。思前想后,我终于大着胆跟我婶说我要上班不能再等了,去哪里我都行。我婶跟我叔商量过后没过几天,我就正式入职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在我向往的城市里,我终于有了正式工作。 工作后每次我婶提及给我介绍对象,我就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她可能没留意我跟大学同学谈对象,更没料到对象早我一年分到市里一家不怎么景气的企业里。这样自做主张后心生怯懦,我从此就不再敢轻易踏进我叔父家门。只在年呀节呀带着对象去杵一会儿,聊几句你好我好撒腿逃走。虽然在我婶身边了,我却感觉自己跟我婶之间有了隔膜。
1997年冬天我终于要结婚了,那时父母在县上。刚到市里工作的同学结婚都从酒店被接亲,我以为我也会这样。我带着对象去叔父家,正式报告我俩结婚的事。我叔我婶问了婚事准备情况,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临走时我婶拍拍我肩膀,贴着我耳朵说“去租个漂亮点的婚纱”,我一下子豁然了。我婶撂下了一句话“从家里走!”这批示一下,就有股暖流涌动起来,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在这个城市又有了根。
出嫁那天,我的同学和同事都簇拥到我叔父家,我父母和老家的亲戚也都来了我叔父家,我婶就这么代替父母把我体体面面地嫁了出去。记得回门那天,我婶叮嘱我早点回来,我叔我婶的朋友同事十好多个人来家里祝贺他们嫁闺女,我婶做了两桌丰盛的饭菜,有红焖大虾、清蒸鲈鱼和螃蟹。 记得我刚进厨房,我婶让我跟她去趟洗手间,她递给我一管崭新的口红让我涂上,说“这样一会儿敬酒看着喜气,新婚嘛。”并说口红送给我平时用。那是我人生的第一管口红,之前我都是素面朝天的。但此后,无论职场还是生活中,我慢慢习惯了做精致的自己。
领教我婶能耐还是在生孩子的时候。我婚后忙着干事业,三十岁才有了孩子。记得我在医院软缠硬磨,央求大夫剖腹产。爱人搬来一帮我闺蜜姊妹做说客,我油盐不进说年龄大了会要命。一大早,大夫最后通牒让吃饱饭待产。那时我已经被阵痛折腾了一夜,精疲力竭。六月份天气特别热,我在待产室死去活来,忽然感觉耳根清净了。只听见待产室门吱扭了一声,我的嘴突然就被一只煮鸡蛋给堵住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迎面飘来:“吃饱了才有劲。”睁眼一看,是我婶来了。 我不敢使性子了,但心里却一下子踏实了。我哀求她说剖腹产不能吃东西。我婶说“咱顺产!”又给我嘴里塞入一个煮鸡蛋。接下来是一大盘切成小块的西瓜,扎着牙签一块接着一块。对抗了一个上午我早已饥肠辘辘,我吃得酣畅淋漓竟忘了肚子疼。我被送进产房前,我婶还给我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中午13:38分,我听见助产士向产房外喊了一声“18床,七斤四两胖丫头”。我出产房时,我婶已离开。三点刚过,我婶给我送来了鸡汤挂面,我一口气吃了五只汤底窝着的荷包蛋。出院时,我婶带着我叔父和一辆小轿车来接我们回家。我孩儿至今还骄傲地说在我家,她的出场很有仪式感。我从老家来伺候月子的婆婆也激动地说“娃们有福气,可是沾了她姥姥姥爷的光了。”
随着孩子们长大,市里的我婶和老家的我们老刘家的交集逐渐多了起来。我婶经常回老家参加晚辈们婚嫁的喜事,跟伯母们也都熟络了起来。就算拿家乡话开个玩笑,她们妯娌间也已经能顺利地心领神会了,这大大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记得前几年,我婶张罗着和我叔带着他的三个哥哥嫂嫂出门旅游一趟,后来大家时间凑不齐给耽误了。我婶和我叔又专门回了一趟老家,给哥嫂们每家送去了几千块钱,让自由活动出去转转。 去年我叔父住院期间,我去陪护了几天。我婶起早贪黑,晚上回家照顾孩子,白天来医院照顾病人。我叔右腿骨折术后需要康复锻炼,我婶从家里带来一条床单,撕成布条,飞针走线在病房里给缝了一条绷带,一头拴在床头,另一头递给我叔父,让自己拉着绷带仰卧起坐,做康复训练。

在医院里闲聊,我特别好奇我婶和我叔有没有惊心动魄的爱情。我婶说嫁给我叔父也许是“命里注定。”七十年代末,城里子弟大多都中学毕业就招工进厂矿企业就了业,我婶那样“电大”毕业的女大学生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我婶的贴心早就被她母亲看在眼里,老人家决意要把这个奶干女留在自己身边养老,那小拐棍叮当着早已悄悄背着我婶托付熟人给自己物色金龟婿了。
我叔父那会儿工农兵大学毕业,顺理成章进了市级部门。我婶说第一次见面她一点都没看上我叔,不魁伟家又在农村,离她白马王子的预想太远。兜兜转转半年后,受父母之命,再去相亲见面的还是我叔父。这回她当了回事,渐渐发现那个“凤凰男”我叔父果真如媒妁所言的勤劳、善良、又聪明憨厚。接下来的交往中,我那自带诚实光芒的叔父自然被丈母娘相女婿越看越中了。我婶有主见,我叔父随和,珠联璧合,日子就和和美美地由结婚到恋爱,开始了。
多年来,我婶一直坚守着即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凭着彼此的忠贞和责任,日子也能顺心顺意的信条。我婶还告诉我一个四十年前定能让我们老刘家人听了如鲠在喉的秘密。当年,我的父亲伯父们都在一家老小的温饱安暖里挣扎,没能耐托关系给弟弟拉扯媳妇,更没钱接济弟弟成家。我的叔父一次次满怀希望回老家探望兄嫂,又一次次拎着半篮子鸡蛋失意地离开。少年丧母、远家求学,当走过生活的艰辛后,面对那个慈祥的老人和她无私的母爱时,我叔父允诺了所有以爱为名的“上门女婿”的请求。这是不为我的父亲伯父们所知的,他们只欣慰弟弟在城里终于娶上了媳妇成了家。 我婶说孩子出生时,她跟叔父早已取好了大名,看到“刘”姓时,产床前的老丈人极为不悦,但我婶早已说服了豁达的母亲,说我叔父是公家人,要给他面子,咱不兴这个。提起这一段周折,忍不住要给我婶的通达竖起大拇指,谁说这不是爱情的样子。接下来的日子里,二老一直跟随我叔父生活,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善待二老终老。我叔父数十年如一日的守信担当,为自己赢得了好人品;也锻造了他和我婶坚贞不渝的爱情。也许这爱情不来自浪漫,但它一定来自责任、尊重,以及彼此感恩。
随着年岁增长和生活变迁,我和我叔伯的兄弟姐妹们大多都离开故土,在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安家落户谋了生活。如此以来,我婶就又不再只是长辈,她又成了架在山里的父母和城里的我们之间的桥梁,成了我们在城里的主心骨。我们都围拢在她周围,那些不能说给年迈父母的生活疲累,我们都倒给她听,末了寻得消解和抚慰。我婶替我们的父母挑起了照顾晚辈的责任。 我婶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还没到五十岁她就离开了自己垂死挣扎的单位下海了。她在一家刚起步的房地产公司做主管,还没到第三年,老总就送了一辆小轿车作为对她出色表现的褒奖。那会儿私家车并不多,我们羡慕极了。付出总有回报,我婶干了十来年房地产工作,不但挣了钱还练就了敏锐的远见。她会投资能赚钱,简直成了我仰望的女神。
虽年过花甲,扶老携幼的我婶已照顾了四辈人的饮食起居。尽管已儿孙承欢膝下,但她仍不囿于柴米油盐的牵绊,过着自己别样的精致到老的生活。 早年的劳动和智慧已为她而今舒适的生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游泳呀、理财呀,唱歌跳舞打牌呀,她那老年生活的样子真是丰富多彩! 也许,正是这些劳动和生活的锻造,使人尘虑顿消,让生命走向清穆高远。不觉中也便使人在用力生活中浑然忘我了。

作者简介:
刘小会,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