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列宁的耳朵
文/孙虎林

托尔斯泰名著《安娜•卡列尼娜》中,从莫斯科归来的安娜刚下火车,一眼就看见了前来接她的丈夫卡列宁。令人大感意外的是,安娜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之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嘀咕:“噢,他的耳朵怎么长成这样。”结婚十几年了,安娜对这个比自己足足大了二十岁的男人谈不上什么爱情,但至少也没有那么嫌弃。究竟为了什么,安娜的潜意识只有自己清楚。

数日前,在彼得堡车站,安娜邂逅了青年军官渥伦斯基。此人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年纪不大,却已是情场老手。惯于猎艳的渥伦斯基见到风姿可人的贵妇安娜,即刻心猿意马,展开攻势。已为人妇的安娜与丈夫卡列宁缔结的只是政治婚姻,毫无感情基础。

风流倜傥的渥伦斯基,几句甜言蜜语便俘获了安娜蠢蠢欲动的芳心。二人意味深长的一瞥,便已暗通款曲。难怪见到卡列宁后,安娜就本能地感到他的耳朵长得特别难看。婚后这么多年了,她难道从未留意高官丈夫的耳朵是否美观?恐怕还是心理问题。看来,一个人一旦产生了厌恶情绪,看什么都会觉得别扭奇怪。此时此刻,安娜已经心有所属,看丈夫也就不顺眼了。在她的眼里,卡列宁的耳朵,甚至刻板冰冷的说话腔调,都令她极不舒服,极度反感。

无独有偶。杨沫小说《青春之歌》中,得知同居伴侣余永泽赶走了卢嘉川后,林道静怒不可遏。要知道,追求进步的林道静已将卢嘉川目为精神导师。此番,卢嘉川为逃脱追捕来此避险。余永泽此举,无疑会将卢嘉川推入虎口。事实确实如此,卢嘉川被捕后英勇牺牲。小说是这样描写余永泽神态的。“余永泽瞪着小眼晴,一丝含着讥讽和轻蔑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角。”他早已对林卢二人的交往醋意大发。因此,小说中特意刻画余永泽的小眼睛,无形中体现出林道静对他的极端厌恶之情。果然,二人就此感情破裂,分道扬镳。尽管余永泽对林道静还有救命之恩,道静和他走到一起,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感情的事说来复杂,一旦讨厌对方,就会无限放大对方的缺限,哪怕是无关宏旨的外貌,也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与此相对应,还有一句家喻户晓的俗语“情人眼里出西施。”是说热恋中的男女情意绵绵,被爱冲昏头脑后,看对方什么都可心可意。长相就更不用说了,咋看咋舒服。简直一个貌比潘安,一个赛过西施。这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感觉的迷失,用心理学来阐释,这是一种光环效应。当一个人在别人心目中留下较好印象时,他就会被一种积极的光环所笼罩,从而也被赋予其他良好的品质。据此,当一个人心仪他人时,就会发现。他的身上焕发出积极的、美妙的、甚至理想的光环。因此,他身上的缺限也就视而不见了。对于相貌普通的人,不说难看,而说耐看,有气质。民间甚至有“丑乖丑乖”的调侃式赞美说法,就是光环效应的直观反应。反之亦然。这实际上是一种以偏概全的认知理念。

常言说得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哪怕你是半人半神的英雄,也会有致命缺限,西方典故中的“阿喀琉斯的脚踵”即为例证。攻打特洛伊的希腊战将阿喀琉斯锐不可当,他是凡人英雄珀修斯与海洋女神忒提斯的爱子。出生时,女神母亲为保他长生不死,炼就“金钟罩”之身,将其倒提着浸入冥河水。遗憾的是,阿喀琉斯被母亲捏住的脚踵露出了水面,由此在全身留下了唯一一处“死穴。”后来,特洛伊王子帕里斯一箭射中此处,阿喀琉斯就此殒命。此典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即使再强大的英雄,也会有致命的死穴或软肋。

不管是卡列宁的耳朵,余永泽的眼睛,还是阿喀琉斯的脚踵,某种程度上说来,都是人类身上与生俱来的瑕疵。爱之,可以忽略不计;厌之,尽可无限放大。不过,在并非事事如意的人生,还是怀抱一颗宽容之心吧。尤其面对所爱之人的缺限时,不妨爱屋及乌,多些包容。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人如此,对纷繁复杂的人事,何尝不是如此。
2021年12月1日

孙虎林,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都市头条专栏作家,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