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社
背 死 人(上)
张泊君
今天讲的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因为时间久远,故事的主角已作古,即便是旁观者和参与者也多不在人世了。那时,我七八岁,刚上学,听大人们议论纷纷,觉得有趣,前几日去母亲家里再次求证,母亲如实说出事情的原尾……
(一)
咱们前岗村跟东村杜家沟隔着中兴河,由南向北流入松花江,冬天结冰,春季干旱断流,夏和秋赶上雨季,水涨的沟满壕平,大水冲出河床,漫灌田地,临河洼地十年九不收。河上没有架桥,人们和车马的来往,得看天气和季节。
那年月是公社生产队,你爸爸 、我、社员们正在东北洼子铲黄豆,粉白的豆花刚开,田野上一片碧绿,马羊也在东山坡上舔草(对!是如今你爸爸坟那儿)太阳偏西了,社员们正要歇一会儿,很远看见中兴河边,北京蓝上衣、青裤子的高个儿妇女,要趟水过河,刚下几天大雨,河水很深,看不到过去的车辙沟和行人的脚印了。大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也停止了说笑,指指点点:有人说她过不去,有人说找个水浅的地方可以过去。那个老人,步履很麻利,腰板儿很直,有的人说不像是老人,但穿着打扮 ,谁也不敢提出异议,平原地带,即便看见人影,你喊她也听不见,实际距离太远了,那老人一直在河岸徘徊,时而低头,时而仰面,大家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说句实话,正常人是不会过河的,更况是妇女,也可能是精神病患者,正当大家议论时,只见那妇人,先猫腰一会儿,再倒退几步,纵身一跃,身影消失了。
大家认为老人过去了,或者老人没有过河而是选择别的道路了,因为河岸边都是柳条丛,影人,也有人说老人可能投河淹死了,怕是内心有啥想不开的事或是给胡黄二仙迷住了神经。
这时,队长宣布歇气儿结束,开始干活儿,打头的组长挥动着锄头,铲草锄地,一眨眼串到队伍的前头,众男女社员也不怠慢,紧紧跟上。
不知谁说了一声:
“我敢打赌,那妇人一定淹死了,谁要是敢去看看,背上岸,我一天的公分不要了,给他”!
队长吼道:
“干你自己活得了,多少年了,没听说谁淹死了!这么大的水,正常人谁能过去!消停点,干活儿!”
大家沉默了,一门心思干着农活儿。谁也没有想到铁匠的儿子王老蔫儿发疯的喊到:
“我…我去,我他…他妈的……不…不…要公分了,哪有见死不救的!”
老蔫儿有点口吃,脸憋的跟猴腚一样,前额的头发都耸立起来,似乎长出了翅膀。
王老蔫儿扛着铁锄头,撒腿就跑,队长社员们愣住了。
老蔫儿,年近四十跑腿儿一个,平时一句话也没有,加之口吃,人又老实,用农村老话说:一杠子压不出一个屁的人,大家惊呆了,因为老蔫儿,今日的举动,队长也狂笑着:这老蔫儿还真有脾气啊!扣他公分!也有溜须拍马的:人家老蔫儿,也那么大岁数了,我看你们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万一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老蔫儿,也有媳妇了!全体社员哈哈大笑。
(二)
老蔫儿是个苦命的人,那年月,从上到下搞阶级运动,他老爹儿耍手艺,磨刀磨剪子锵菜刀,又会洋铁匠活儿,谁家砸制炉筒子,洋铁盆,他老爹都会帮忙,还是成手的铁匠,遇到有铁匠炉子,帮忙打铁、 淬火,镐头 、镰刀都能搞定。手艺儿精到,活计儿好,制出来的铁具,好用,人人称赞,王老爹儿祖上河北邯郸开铁匠炉,没少给国民党干活儿,他家造出的钢刀,就是杀害人民群众的屠刀,祖上家业也殷实,幸亏,他家只是耍手艺儿 ,阶级定性时,比大地主还大地主,差点被满门枪毙。(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哎!那个时代就那样!母亲咯咯的笑了起来)前岗人对他爷俩也好,一来二去的,在村最东头,离村有一百米的地方,给他爷俩盖个地窨子,回老家有人批斗他们,在咱这儿耍手艺,躲藏批斗,入了户籍,成为社员了,没几年,王老爹死了,剩下老蔫儿,老实又口吃,在村里可有可无的人,。但是,谁家帮工垒垛的,干点零活儿,老蔫儿,随叫随到,遇到大年了,跟一些地主富农扫扫大街,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
太阳落山了,社员们也收工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一气儿,也就回家了,队长咬牙切齿的发狠,要加倍扣老蔫儿的公分,没有人这样挑战他的权威,他,王老蔫儿,难道反了不成!将来再有一个贫农站出来揭竿而起,那还了得。社员们收工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嗨!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谁还放在心上。
马倌儿,放马归来,猪倌儿,放猪归来,村子里,炊烟缕缕,鸡鸭鹅狗声,妇女吆喝孩子,孩子之间打仗骂人声,凡是能发声的,一股脑儿的响起来了,整个村子演奏着交响乐。
(三)
老蔫儿,呼哧带喘的跑到事发地点,仔细看,没有发现人影,其实,老蔫儿看那妇女的身材,他觉得熟悉,像是一个人,装在他心里的一个人,由于铲地又离得远,不敢判断那个妇女是她!她曾给他做过棉布鞋,裁剪过一年四季的衣服,有个头疼脑热的,她开药房,拔罐子 ,扎针,光腚给他挑过攻心翻(东北地方病俗称克山病)。老蔫儿心里嘀咕着:不可能是她!但愿!
他捋顺着河流向北走,寻找那妇人的踪迹,回头望望社员,刚才还能看见,转眼之间,太阳也快落山了,柳条丛左一墩子,右一墩子的,早已经把他影住了,也把他跟社员的视线隔开了。
老蔫儿心里也有点怕,不知队长咋处分他呢,别人咋嘲笑他呢,小心脏蹦蹦跳跳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他不信邪,一直找下去……
“一双鞋,绣着牡丹花”,太熟悉了,原来真是她!老蔫儿,加快了脚步,裤脚被露水淋湿了,脚踝也被荆棘扎出血了。一不小心踩滑了青草,呲溜 滑倒了,这些,全然不顾了,救人要紧,他肩扛着锄头,手里没忘了拎着那双绣花鞋🌸 ,好一个高老庄的猪五能!
(四)
四周的村庄的喧嚣,渐渐平静了,西边的火烧云,烧的更旺了,开始是红透的大山,然后喷发成橙色的海洋,海洋里有玄青的小岛,有一艘挂着红帆的大船,在海上航行,船帆的周围飞翔着无数紫色的鹰隼,是呀,北方的平原,太需要高山和大海了,对于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大地就是平的,甚至地球也是一马平川,山海只是传说,只在心中起伏波澜。
河流如同一条红围巾,系着莽莽葱葱的田野,火烧云蒸腾着水的温度,简直要沸腾,老蔫儿汗珠子满头,湿漉漉的前额,似趴着羊群。找人要紧,是不是她,也得救人要紧。
柳条丛,在傍晚似恶煞一样,披头散发的,红柳条子黑树叶,闪动鬼神的恐怖,老蔫儿急匆匆的向前奔跑,眼睛紧盯着河流……
火烧云熄火了,皓月当空,河水闪闪发光,空气宁静、温和。不远的树丛水边,偶尔有蛙声,像是给老蔫儿仗胆儿,有节奏的一鼓一鼓的给他打气,“不要怕,坚持就是胜利!”河水到了一个转弯处,水面宽阔了,田野、河面散着白白的一层雾气,轻纱一样美妙,夜的温柔抚慰着白日大地的奔忙。
突然河中间的芦苇小洲上,有一大鸟飞出,吐啦一声,下了老蔫儿一跳,定睛一看,柳条墩子上托着黑乎乎的人身,身形斜侧,衣服和头发凌乱不堪,老蔫儿判断,“就在那儿”心里莫名的肯定,这时,小丘处,响起了一片蛙声,像是呼救,像是朋友久别的欢腾!
老蔫儿,冷静的如同瞄准的猎人,一切都静止了,水性好的他,放下锄头,把绣花鞋扔在锄头边,纵身向河里游去,所有的青蛙、赖蛤莫大地的歌手都沉默了,只有老蔫儿搏击水流的声响,还有高空盘横的黑云,渐渐的近了,“奥,是人”渐渐清晰了,“北京蓝!”,一把抓住了那被柳条和芦苇悬空的人,“大…大姐,大…大…大姐!”泪水瓢泼似的奔流,河面变得更宽阔了,水流的更急了,抱紧了大姐,负在肩头,没有损坏大姐身旁的鸟窝儿,那几个泛着月光的鸟蛋儿,依偎着,团结着撑起今晚的夜空。
老蔫儿的呼喊划破了星空,飞快地把大姐向岸边推举,赤着脚,抱着大姐上岸,找个高处放平。
大姐紧闭着双眼,美丽的脸庞如天上的月亮,温润而慈爱,嘴角用力紧闭,没有了往日的笑容,老蔫儿这时紧张了,害怕了,好端端的大姐,这么聪明智慧的大姐,咋能做出这等傻事儿啊!
(五)
大姐是个热心的人,比老蔫儿大五六岁,与丈夫相识劳改队,来到东北还带来一条狼狗,名字叫老球子,现在知道那叫黑背。据说大姐年轻时是日伪医院的护士长,大眼睛双眼爆皮,又机灵智慧,一个日本翻译官拼命追求,那时大姐有了家庭,一来二去就好上了,也掩护了不少进步人士,功过相抵,好好改造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老爹也是成分不好,老爹儿活着的时候,两家人虽然隔着一条中兴河,彼此来往走动。王老爹和老蔫儿的衣服和鞋,大姐帮忙给做了活计儿,谁家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打个小针嘱咐吃个小药儿的,谁家媳妇生孩子做个接生婆。
大姐的丈夫具体为啥成为劳改犯,终不得知,只知道他姓爱新觉罗,出生皇城,房屋千间,家里仆人成群,满族,跟伪满洲国有关系吧,别人都称呼大哥,如果称呼 :“爱大哥”,也是别扭,怕别人误解,老蔫儿叫姐夫。
这个姐夫可不简单,长得上中等身材,方额儿,宽脸,阔口,高挺的鼻梁儿,大背头,气宇轩昂,步态豪迈。
说他双手能写梅花篆字,口才好有才华, 为人倔强认准一个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是这般骨相,平时为人谦和,赢得四邻好评,过年,人们从三五八村赶来,到他家求他写春联,从小年到大年,这几天,排队等候,有的入冬就把红纸放在他家,抽空儿,写完,标上名号,方便收取。平时谁家孩子订婚写彩礼单子,办喜事,写鸿禧,写礼账,都少不了他。
那年雪下的极大,几天几夜封喉一般,在家无事,他画了一幅独钓寒江雪,大雪天,一个老头戴着狗皮帽子,在中兴河的冰窟窿里钓鱼,张贴家里,作为了年画,被前来写春联的人给举报了,说他妄想复辟大清,正月时,全公社秧歌儿汇演,夫妻游街示众,戴着纸糊的高帽,耳朵手脚都冻了,还遭到土了咔,木棍子暴打。真是看着心疼。他说是艺术,咱们北大荒,棒打狍子瓢崴鱼,都是土豹子,吃饱睡觉干农活儿,谁懂艺术啊!过去的老财地主家能有一个两个大青花瓷瓶子,都烧高香了,除了插上几个鸡毛掸子,掸掸浮尘,没听说有啥用。上边拷问他,还说艺术,那嘴就是硬,弄的公社干部想放了他都犯难。大姐风湿了,大哥折磨的腿瘸了,才批准回家养伤伤。
这不清明前,又让他挨家挨户房墙上写字,只要是临街临大道,一把笤掃,一桶水和(HUO)白灰,一瘸一拐的提着水桶,写就好好写呗,独出心裁,“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把 深 竖拉长了, 把 洞 少写一横 ,把口字画个圆圈⭕️ ,这又犯错误了,这是亵渎罪。三五八村的给他求情,不好用,上边说:那一竖拉长代表深不见底,少了那一横代表少了人民群众,那个圆圈代表革命事业等于零,。可气的是让他把洞字一横补上,他竟然往○里点个丶。本打算放他回家,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他就是倔强,认死理。平时人可和气了,上来脾气不听劝。每天捆绑在生产队喂马的草篮子里,还得派社员日夜看守,这回他把一点写在圆圈里,可是明知故犯,打成现行反革命都不为过。
为这事大姐气的发昏几次了。这大哥就是秀上了书法,坚持了艺术。现行反革命那可是罪了,要枪崩的,他也是怕了,委屈了,半夜三更挣脱绳索,趁人不备,投井而死。
人们事后议论纷纷,画圈中的一点,就是神鬼让他跳井,拉长那一竖儿,就是无底的深渊。鬼迷心窍了,常言道:水里不死,井里也淹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是命啊!
(六)
大姐失去了大哥,家中就有一只狼狗🐺 陪伴。这几日连雨天,有一家生小孩,冒雨接大姐帮忙,连等几天才接生完毕,惦记家里的狼狗老球子,冒险过河。
按理说,大姐会游泳,脱鞋游过去,喂完狗,再回来瞧瞧那母子,所以把鞋放在河岸,哪知头一眩晕,脚一僵直,腿一抽筋。毫无知觉,随着水流漂走了……
老蔫儿的泪已经哭干了,月亮也被一块乌云遮住了,星光仍然叽叽喳喳的闪耀着夜空,远处的村庄熟睡了,偶尔几声狗叫,说明大地还有些活气儿。
庄稼地黑蒙蒙的,夜半了,天也凉爽了,柳条丛蓬头垢面的恐怖的胆寒,东山龙湾旁的坟茔,闪着鬼火,说是狐狸炼丹,说是死人的头发耀着磷光,河面突然有条大鱼探出来喘气,扑棱一声,撞击老蔫儿的魂魄……
大姐的嘴角有一丝白沫儿,露珠一样盛满着希望,老蔫儿给大姐整理一下刮破烂的上衣,把大姐的裤子提上,用柳条拧个麻花劲儿当做腰带,捆扎起来。摸摸额头冰凉,摸摸手脚冰凉,老蔫儿的心顿时冰凉了,他仍坚信大姐没有死,即便是死了,热乎热乎也能醒来,为什么呢?大哥跳井捞出来,马上四肢僵直了,而大姐肤色还有弹性,背家里热炕头,热乎热乎!心里嘀咕着,下意识地把铁锄头藏在柳条丛中,试着给大姐穿鞋,脚有些浮肿了,穿不上了,把鞋也放在铁锄头一起,背起大姐,向前岗家的方向。
离老蔫儿家直线距离二里路,横穿地垄,也管不了青苗黄豆花了。汗珠子披淋披淋的,顾不得歇息了,那个地窨子越来越近了,比正常房子矮了多半头,就像主人似的不显眼儿,平庸朴实的跟野草、土了咔一样,可有可无的存在。到当院儿了,小窗户反射着月光,好像月亮在小黑屋里歇着脚。远远听到中兴河对岸杜家沟的狗叫,声嘶力竭的狂吠,老蔫儿判断:那是大姐的狼狗老球子再叫。
原创首发

作者简介 : 张泊君,大连人,生于黑龙江省拜泉县。当代隐士 诗人 战略思想者 首倡大宇宙观 融合社会 设计时代 。出身世家(永平府迁安县)现任北京央美青藤美术美展主任。诗歌发表于时代诗歌网,散文、 小说创作颇丰,教书育人为人生乐趣,自由贤达亦世事秉持。
背死人(下)
(七)
把大姐横放在炕上,头朝炕头儿,脚冲炕稍儿。老蔫儿慌忙去柴垛,抱来一捆子蒿杆子秋柴,怼进灶膛,划一根洋火,燃着了。炉火旺旺的,老蔫儿的鼻子尖,汗珠子嘀嗒嘀嗒的,火光把铁青的脸膛烧的通红。
外面第一遍鸡叫了,老蔫儿有些饿了,肠子饥噜噜的,空荡荡的,洗几个土豆,放进水锅了煮了起来,不停的回屋,把手伸进大姐的身底下,摸摸炕热不热,摸摸大姐的额头还冰凉不?摸摸心口窝热不热!怎奈有点余温,但大姐还是紧闭双眼,紧闭着嘴角,没有一丝一毫的苏醒。
灶坑的火旺得比火烧云还厉害,锅里翻花的水泡,丝丝拉拉的响,蒸汽拧劲儿的盘旋。
二遍鸡叫了,老蔫儿想到杨家将的杨五郎的拨魂棒,从衣柜里拿出几张黄仙纸,用菜刀捋着炕沿儿,裁彻一尺见方,围着大姐的头颅,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嘴里嘀咕着:天门开,地门开,我的大姐快回来!说着泪如雨下,泪珠打在大姐的脸上,噼里啪啦的爆豆一般!说一个人昏了过去,凉水一激,就能缓过来,这瓢泼似的泪珠儿,也没激活大姐。
忙乎一阵子,从外屋碗架子上摸出三炷香,点上香案,从面袋子里,取出擀面杖,替代杨五郎的拨魂棒,冲出家门,在当院儿的西南方向,也是大哥埋坟的西南山的方向,脚跐着四腿板凳,不停的挥动,希望判官牛头马面改写生死薄子,放大姐回阳城。
这时,前岗的狗,不约而同的齐声狂叫,好像屯子里来了小偷儿,闹胡子土匪了。杜家沟大姐家的方向那里的狗,叫的厉害,听出来了狼狗老球子的狂吠。听老人讲:大人看不见鬼神,小孩眼睛清澈能看见,哑巴畜牲看得更清。老蔫儿,相信鬼魂来村了,当然也到家了,在院子里用擀面杖画个圆圈,把黄仙纸在圈里烧着了,给鬼神大人的办事钱!
(八)
肚子空空如也,掀开锅盖,取出那几个露出水面依偎在一起的土豆,煎煮的金黄,花朵一样笑容,熟了仍然那样亲热,香甜的土豆汁儿,滋润倥偬的肝肠。没有扒皮,慌张的吞咽几个,老蔫儿觉得阳气上升了,回到屋里,把脸贴近大姐的鼻孔,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
这回老蔫儿,可害怕了,原想把大姐背回家热乎热乎生命就能缓过来,可现在死人一样,这大姐死在我的屋里,我一个光棍子,跑腿儿,孤男寡女的,我能抖落清么?越想越怕,不禁地跪求磕头,求求苍天睁眼吧,老蔫儿梆梆连磕了三个响头,从前弯曲的腰板挺且直了,闭目冥想,祈祷苍天……
眼泪么,早已流干了!
口中叨咕着:“冰块遇热可以融化,车轮在冰雪中打滑儿,奶奶纺线的摇车也有不转的时候,那人的生命也有片刻的安歇或受阻偷停。有人说给个够长的棍子能撬动地球,孙悟空的金箍棒搅动了东海龙宫!”该想的都想了,该说的都一股脑儿的胡扯出来了,别说还有点道理。
大姐的脸庞,月光把最后的依恋,倾泻下来,像是说保重吧,我也要回家了。
这时,老蔫儿觉得大姐的周身镀上了金光,佛像一般金色,面容莲花般盛开,额头上悬着一条天河,也像是东山的中兴河,宽阔的,茫茫的雾霭,屋里没有燃灯,借着灶膛的火光,烘托出一个仙境,只见河上垂下十八孔虹桥,九孔没水行车辆,九孔有水行舟船,桥上也有一女和一男,男的弯腰桥下看,越看越像王老蔫儿,女的望远送二目,身上穿着北京蓝,但见一老者,狗皮帽子戴头上,七尺钩杆八尺线,调上一条大鱼鳞光闪……
老蔫儿看傻了,那不是大哥么,那不是大哥画的寒江垂钓图么!只是季节不同,中兴河是冬天,天河上是夏季。
茫茫大千,如出一脉,千车万轮如出一辙,宇宙中肯定有个开关,要不怎么四季更替,有二十四节气呢,树木丛生,百鸟朝凤呢,他想到大哥洞中的一点,画龙点睛,投井洗清白,井就是洞 ,大哥就那一点;他想到钥匙开锁,一转动,锁头就开了。老蔫儿抬头望望地窨子的房梁,岁月熏黑了,但负重的笔直,才有生命的暖寒。
雄鸡叫了第三遍了,天下将白,老蔫儿眼见大姐仙女下凡一般,他脱光了衣服,要用那把几十年没用过,生了锈迹,弯软的阳具,打开大姐的生命之锁。
老蔫儿趟开那片青草,露出两山的谷地,全身压上,顿觉得天旋地转,万物升腾,像是一片鱼鳞的光芒,又似闪电,撕开天地的乌云,突然,大姐睁开了眼睛,老蔫儿一惊吓跳出山峦,滚落马鞍,再听到一声声“老弟 老弟”!老蔫儿魂不附体的匆忙跳下炕,逃出地窨子,在当院儿赤条条的高呼:
“大…大…姐(劫)救…救…活(火)了!”
老蔫儿惊呼着,他没有注意一条大狗钻进了地窨子,是大姐的狼狗;全村子,整个前岗这下子可炸开锅了,“打劫”老爷们儿抄起镐把儿,洋叉,铁锨,扎枪……“救火了!”又提着水桶,端着一脸盆儿水,也有的耳朵尖,听出来像是说大姐救活了,总之,男女老少水一样涌到了老蔫儿的院子。
队长是第一个赶到的,看老蔫儿光着屁股,赤脚大仙一样,怒喝道:“干什么呀,王老蔫儿”!这一喝,老蔫儿昏厥了,他太累了,折腾一个夜晚了,惊吓后怕,担惊挨累,人命关天啊,不知是谁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扇上老蔫儿的隐私。
妇女们进屋里,见大姐正端坐着,抚摸着自己宝贝狼狗,一声老弟,一声老球子,哭成得泪人一般。
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呀,这一男一女演的啥戏啊!
捶前胸砸后背,老蔫儿苏醒了,穿上衣服,一五一十的讲起来如何背大姐救大姐的经过。
村民们听得吃惊又高兴。心里佩服老蔫儿的勇气。这真是老实人干大事。有的能撒春的妇女笑着说:老蔫儿可不蔫呀,他那东西能救命啊!
大姐,也跟大家讲述了她被水冲走的经过:就好像身子不是自己的,到水里就不听使唤了。
(十)
太阳从东方升起,中兴河奔流着村民的喜悦。
嘀嘀……公社派出所的大三轮摩托,飞快的驶进当院儿,两名公安干警,还有队长也从跨斗上跳下来,见到老蔫儿,掏出手铐子,扣上,一个飞脚,高声呵斥:
“老实点,别动,跪下!”
院子里的众人都静止,只有屋里的人还在欢笑……
“老蔫儿是违背妇女意志,是奸尸,强奸犯”!听完派出所人的宣判,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然后又缓过神来说:“人家,活了,是活人啊!不是死人啊!”
队长在一旁说:
“咱们不懂,就别装懂,有上级领导呢!”
摩托车发动了,老蔫儿似奔赴刑场的烈士,外国那个基督山伯爵,腰板倍直,昂扬着头颅,用眼神幻视一下众乡亲,回头望望地窨子的小窗口,扫视了队长的窃笑(不用扣公分了,都充公了,敢挑战我的大权,跑了你个卖切糕的!),坐上公安的摩托……向村民们点头示意:
“保重!多…多…保重”!
母亲讲完了王老蔫儿故事!
我问:
“老蔫儿后来怎么样了?”
母亲说:
“再也没有回来!”
“那大姐和狗呢!”我问,
“大姐落实政策回北京了!那狗死在了老蔫儿的地窨子里了,埋在了它的主人,那个大哥的坟旁,就是前岗的西南山,望心台!”
2021.12.16.9.37旅顺军港
原创首发
作者简介 : 张泊君,大连人,生于黑龙江省拜泉县。当代隐士 诗人 战略思想者 首倡大宇宙观 融合社会 设计时代 。出身世家(永平府迁安县)现任北京央美青藤美术美展主任。诗歌发表于时代诗歌网,散文、 小说创作颇丰,教书育人为人生乐趣,自由贤达亦世事秉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