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王爷的江湖》连载之(045)
文/一玄

第一卷 蝶狂蜂狂 第八章 小小鱼(3)
男人都是喜欢边吃饭边看美女的,所以,才有一个成语叫“秀色可餐”。
杨柳的浑身上下,无处不是香艳可口的鱼饵。钓得好多的男人谗得来偷偷地吞口水。
钓鱼的鱼饵一般都挂在鱼钩上;而钓人的饵就在美人那的勾魂夺魄的秋波里,在美人那消魂蚀骨的娇声里……钓人的钩是勾魂的钩,人的魂魄被钓了,人也就差不多被钓了起来。
这两天来面馆吃面的男人,嘴巴与眼睛一样享受,“龙凤面”的特点之一就是香辣——这是新店子的七星椒的特质,虽然也辣,但味道很好。但吃进肚子……胃肠难受……辣味进了嘴辣嘴,进了喉咙辣喉咙,但还是最终沉淀在肚子内,柔肠百转才能排泄出去,最后害得辣屁眼儿……那辣味真够受的。他们的眼睛一直都看着坐在一边的老板娘,吃了一碗又一碗,仿佛永远都吃不饱——除非把老板娘吃进肚里。
“龙凤面”的招牌一下子响亮起来了,在江湖上1传10,10传100,口头广告单成几何倍数的增长,好多人慕名而来,为的就是一睹杨柳芳容,二尝一尝龙凤面的美味。
于是,这家面棚的生意特别好,食客天天爆满。
段郎最喜欢吃江湖小吃,这与看厌烦了宫廷美女,喜欢看村姑的道理一样,吃多了山珍海味,觉得路边的小店的东西还特别有味道。
但凡有点名气的面馆他都要吃的。所以,杨柳她们这样有名的面棚他一定会来的。
明知道是陷阱也敢往里跳,不是太傻,就是太胆大。
傻是因为聪明过于了,胆大是因为自信过于了。
段郎属于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聪明又自信。就算是阎王殿里摆了一桌好吃的酒席,也许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走去……早上吃饱饭,晚上死了也值得。
吃饭是人生第一重要的事情。这就是段郎的名言。
段郎虽然做了杀段联盟的俘虏,蓝虢、红月都知道,也许是父亲和母亲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才导致了这么多年的分离。通过这几天来对段郎的观察,觉得父亲还算是一个宽厚仁慈的长者,对段郎产生了依赖之情,因此,也没有给他什么限制,还相当于在给段郎做了保镖。
段郎吃东西很讲究。他有三不吃:时间不对不吃(没饿当然不吃);地点不对不吃(周围的食客看起来不顺眼当然不吃);对象不对不吃(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下的面当然不吃)。
现在正上晌午时间,段郎的肚子饿得呱呱叫唤,又看到这么漂亮的有味道的老板娘——段郎立即要求停下:“我实在饿得走不动了,这里这么多的人在吃面。我们也吃?”
蓝虢道:“这家店铺有些古怪,是不是咱们换一家去吃?”
段郎道:“有什么古怪?你看那位老板娘,人又长得漂亮,衣服也穿得整洁,动作那么优雅,操作那么娴熟,她下的面条肯定好吃……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食客在此?你们年轻,没有吃东西的经验,我可是老江湖了,凡是人多的地方,至少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是比较美味的佳肴!”
听了段郎的谬论之后蓝虢不再坚持,道:“您要想在这里吃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您可得在我们的保护之下,免得您逃跑……”
段郎笑道:“小朋友还不了解我吧,只要有好吃的,别说让我逃跑,就是拿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走的……”
红月道:“您说自己不会逃,这些年您跑哪儿去了?害得我们都找不到您!所以,无论您舌灿莲花,我们谁还会相信呢?必须把您控制在我们势力范围内才行。”
段郎道:“既然你们要以小人之心想我老人之腹,那就随你们吧!”
于是段郎跑到距离老板娘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坐下,全神贯注地看着老板娘,仿佛看都能填饱肚皮。
杀段联盟的几位高手,也紧紧跟随着段郎入席。
蓝虢与红月紧贴段郎座下,看样子也是要一起吃的。
杨柳明明知道段郎在看自己,却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对段郎不理睬。
段郎觉得自己贵为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追求一个江湖小店的老板娘而人家居然不理睬,多没面子的事情啊!连续抛出了几个自认为有决大杀伤力的媚眼之后,就主动上去,对老板娘道:“大美人,有客自远方来,难道不开心吗?”
杨柳的故意对段郎冷漠,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让段郎主动投怀送抱,只有段郎离开移花宫的高手而接近自己,才有机会下手!
杨柳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一个眼风扫来,有如在段郎心里掀起了微谰,轻启朱唇,微露贝齿,说话的时候一对酒窝时隐时现:“哎哟,这位客官,好生面善。真是小女子一生的贵人!有您这样的贵客,本店蓬筚生辉,青丫头,来给客人上香茶!”
杀手一般都有强烈的杀气,有杀气的杀手几乎不能接近段郎。但杨柳和青青却没有杀气。杨柳身上只有娇媚之气,那种对男人特别有吸引力的媚气。青青身上还散发出一种杨柳不具备的醇厚香气,这也段郎感觉到了,心头一漾,当杨柳递上香茶的时候,他也忘了喝茶,只觉得吃什么都没味道了。
青青退下后,段郎的整个的心思都在老板娘杨柳的身上去了。
杨柳的面庞清秀,白里透红,红里透白。说是桃花,桃花也没有那么好的颜色。身材更是不得了,凹凸有致,处处动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别样的风情。
杨柳的武器不是刀、也不是剑,刀和剑这些武器都对付不了段郎。
杨柳的武器就是她的女人的魅力,她要用自身的魅力控制住段郎的灵魂,让段郎主动跳进粉红色的陷阱里去。
善于作战的将领,都懂得运用女人这一种特殊的武器。
可以说,女人这种武器,是古往今来对付英雄最有效的武器之一。
正当段郎意乱情迷的关键时刻,段郎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出现了。
她每次都是出现在段郎的生死须臾的紧张时刻——她,就是雪琴。
雪琴已经易容,变化成了一个小老头,正好坐在段郎和杨柳最近的桌上吃面。
杨柳的武器是女人本身,因此,被这样的杀手杀的人感觉不到明显的杀气存在,也就不会提高警惕。
这种特殊的杀气只有爱着段郎的女人才感觉得到。因为女人是最细心的,特别是对自己心爱的男人的信息,那简直是作到了明察秋毫,所以,男人别在女人面前扯谎,因为你的一切尽在人家的掌握中。
雪琴提前知道了段郎的危险。她对段郎是又爱又恨,这个男人简直花心得离谱了,对敌人也这么倾心的去爱——越是对杀手有爱,段郎越是死得快!
但杨柳她们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坐在段郎和她中间看着段郎和自己暗送秋波的老头会是爱着段郎的女人!
当时,青青在段郎前边挡着段郎的视线,梅子在段郎身后收拾椅子,舞衣端上一碗龙凤面,杨柳正在使用勾魂眼迷惑段郎,她们将在段郎意志最薄弱的时刻收网,把段郎装进瓮中,一举击杀!
杀段的机会稍纵即逝!这机会一但失去,这次杀段任务就很难完成。为了提高成功的几率,故意派人遮挡了蓝虢和红月。
欲知后事,请看下集:《蝶狂蜂狂》第八章 小小鱼(4)
中 秋
文/兰华茂
毅走的那天,很好的月光。
窗外半痕新月,斜嵌于婆娑的叶梢,似西子淡扫的峨眉,为苍茫的暮霭,蒙上一层娴雅的银白。
毅是我的铁哥们,此时,这个敦实率直的男人,弓在沙发上,一根根的抽烟。袅袅的云雾,一张凝重的脸,和川字的前额。
最后,当他郑重地把父亲托付给我的时候,我能拒绝吗?我的眼前,浮现一个高大魁梧,两鬓斑白的老人。
毅的脸色憔悴,喃喃地念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我感受到一份责任,我说:“毅,你放心吧,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
他紧紧地盯住我,仿佛要看懂我似的。突然,他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捏得生痛,他急促地说:“谢谢,我的好兄弟。”
刹那间,我的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从此,我肩负起这个义不容辞的责任。
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的职业是医生,又住在楼下,是最合适的人选。对我来说,也是举手之劳。
晚上有空,我常到老人的房间坐坐,陪他说话,有什么需要,观察老人的健康状况。
他的仪容颇为不俗,额头宽阔,面孔修长,皮肤黝黑,掺杂着点点的老年斑。稀疏花白的眉毛下,一双昏浊的长眼。手上厚重的老茧,一看就知道干过重体力活。
老人的身体倒还马虎,小病不断,药不离身,却也没什么大碍。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两年也过去了。
毅很少回来。他们春节的团聚,屈指可数的两三天,却是老人最高兴的时候。
我理解,独在异乡为异客,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所以,我并不在意。
说实话,我更象老人的儿子,跑前跑后,忙里忙外。
老人对我很好,热情而亲切。他偶尔也踱到我家,买来零食,逗我的儿子玩上半天。
然而今年,老人的身体越来越糟了。
经我初步诊断,他有逐渐严重的冠心病,胃溃疡,还有其他相当棘手的病症。总之,他的器官老了,生锈了,不中用了。
夏天,我把老人送进医院,做了一次彻底的检查。主治医生悄悄地告诉我,老人的情况不妙,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
我的心里很乱,说不出啥滋味。虽然我是医生,见惯生离死别,但想到毅的嘱托,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我给毅打电话,可是他说,他需要工作,他需要奋斗,他不能半途而废,只有辛苦兄弟了。当然,老人生活、医疗所需的费用,都由他来承担。
真是个混蛋!我有点生气,不过骂归骂,我也无可奈何,谁让他是我的好兄弟呢。我了解他,理解他。
老人的情况很不好,只能呆在家里,有时根本就起不来。
老人需要照顾,而我的工作又很忙,不得已,我请了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他的饭量越来越小,保姆特意做的小菜,他却没有胃口。生活也不能自理,由保姆喂饭,洗脸,洗衣。
夜里,他总是做恶梦,说胡话。令人担忧的是,他的脚肿了,可怕的肿块一点点地向上蔓延。
有一天,他小声地说,肚子胀得难受。我一看,肿胀得透亮;一摸,清晰的手指印,久久不散。
一切都明白了,死神就要到来。
我忐忑不安,只想着为毅尽最后的一份孝心。
每天傍晚,我上楼和老人“艰难”地聊天。而他,似乎很欢喜。我知道,卧床的病人,也需要一个对象来倾诉,不至于在和病魔的博斗中,过于寂寞和孤独。
他喜欢用混浊的眸子仔细地看我,竟有好几次,把我误认为他的毅。这个时候,看到他脸上掠过一丝阴影,我有些心酸,更有些无奈。我只得告诉他,毅才给我打了电话。
通过断断续续的聊天,我模糊地知道了他年轻时的一些事。
总而言之,他的经历让人震惊,地主,袍哥,旧军阀,劳动改造,打杂苦力结下不解之缘,简直就是一个社会万花筒。他的理想,他的前途,他的家,所有的一切,都在时代历史的车轮下,碾得粉碎。
他没有选择,从来都是服从和逆来顺受。
五十多岁的时候,国家给他落实政策,给他一份退休金,退还了几间的房子。他才有了家,但他已经老了。
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他那样的背景和经历,谁愿意嫁给他呢。
也许是害怕孤独,害怕寂寞吧,他到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毅)。
大家议论纷纷,真是个自讨苦吃的怪人。
不过,毅来到老人的身边,确实给空荡荡的房间,填添了欢乐和活力。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满是皱纹的脸上,呈现出无限温柔的爱意。
可是现在,毅却走了。
尽管他不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毅是一个男人,要自己养活自己。
看到儿子的不如意,年龄增长,一事无成,似乎又走上他那条坎坷之路。他痛苦!他不明白。
老人的病,一天坏似一天。
每次上楼,我都要找到保姆仔细地询问和嘱咐一番。
老人花白紊乱的头发,微微颤抖的嘴唇,昏黄的、乌浊的眸子,以及控制不住缓缓浸出的泪水,弓一样的驼背,时而重重的喘息声……。
难道人的晚年,都这么颓唐、这么无助?
我早已看淡生死,但不知为何,在他的面前,我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总是很沉重地下楼。日子已不多,我还能为老人做些什么呢?
老人的房间是两居室,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显得异常的高大、宽敞。
老人向来喜欢养花。记得,春夏秋三季,他的阳台总是百花争妍,姹紫嫣红,引来蜂蝶奔忙。他也常常送人几盆,虽说是普通的花,却给大家带来了温馨的气息。
现在,阳台上空荡荡的,花盆杂乱地堆放了一地。
一台陈旧的电视机整天放着。但是我想,老人根本没看没听,也许只是想让屋间里有一些生气。
不过,保姆对我说,老人脾气很怪。
每当夜幕降临,他总是吩咐打开所有的灯,背驼得很厉害,颤巍巍地站在床前。几个小时,都不让人进去。
只听见,他在屋子里胡言乱语,翻弄什么东西。
早上,却看到老人熟睡的样子,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终于,老人卧床不起了。
因为心脏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但是,他拒绝和保姆共住一屋。
老人的脾气真倔,说一不二。是神经有点问题,是老糊涂了吗?
看到老人的状况实在不佳,我打算把他送进医院。
我和保姆小声地商量,他突然苏醒了。
没想到,是异常愤怒的表情,惊恐的声音,他含糊不清地说:“不,不去医院。”
我和保姆委婉地劝告。
他抛出一句:“死也要死在家里。”
我们傻了,暂时只好由他。
实在没折,我计划着何时再给毅打电话,相信老人的日子已经不多。
不过,只要精神稍好些,他总向门口张望,松驰的眼睛里有一道亮光在闪烁,在跳跃。他似乎在期待什么,是毅吗?
我心急如焚。
他的病情更加沉重,脉博时快时缓,心率不齐,再多更好的药物,也不见一点起色,他似乎只剩一口气。
他昏迷的当儿,不由分说,我们把他送进了医院。
医生护士一片忙碌,批评我们不早把他送来。
静静的病房,浅绿的颜色。莹洁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进入他的血脉。
老人干涸的嘴唇,蓬松的乱发,僵硬的四肢,紫红的皮肤。我似乎看到死神的阴影,在他的躯体里游离,飘逸。
他终于苏醒了。
他突然发起脾气来,脸扭曲得很厉害,口水纵横,上气不接下气。他在那里骂人。
我听清楚了,他在骂毅,骂我,骂保姆,骂所有的人。他要回家。
不过,还没骂两句,他又昏迷了过去。
那天晚上,他睡得特别早,梦中,他轻轻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凑上前,但他的喉咙里咕咚一下,就再没有了下文。
我抬起头,薄如烟缕的珠帘中,弯弯的月牙,象一朵袅娜的小梨花,静静绽放在深邃的夜空。
之后的三四天,我因公出差,去另外的城市示范讲课。
心,却为老人牵挂。
然而,当我匆匆忙忙赶回,踏进病房,看到老人的时候,我大惊失色。
老人好多了,坐在床上,由保姆喂东西,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有些许的红润。
难道是回光返照?我不敢想,也不愿想这些。
不过,我却清楚地看到,他的枕头下,露出了一封信的一角。仔细观察,没有拆开的迹象。
我问保姆,是怎么一回事?
她捎着头,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她才说,这几天老人不断催促他回家。她还挺纳闷,去做什么,难道有什么金银财宝?
似乎老人有预感似的。
这不,昨儿一大早,老人又发脾气,拗着让她回家看看。没想到的是,在门口的地上发现这封信,却不知道邮递员什么时候送来的。于是,保姆就随手揣进怀里。
万万没想到的,当她把信掏出来的时候,老人的眼睛“嗖“地直了,嘴唇在不停地颤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颤抖着手把信抢了去,藏在枕头下。
几次保姆想看那封信,想给他念念。他的脸胀得通红,死死地压住枕头,竟不肯。
那一夜,老人睡得很安稳,似乎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第二天,老人的病情就开始好转了。
这真是一封奇怪的来信。
我狐疑起来,除了毅,老人不是没有亲人吗?
不过,没必要想这些,只要对老人的身体有好处,谁来的信,已经无所谓了。
又过了几天,我惊讶地发现,老人的身体一天天地好起来,苍白的、呆滞的脸上,也逐渐地有了一丝血色。他居然又颤巍巍地下床,问起我的儿子。
我想不通,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居然能起死回生,是什么挽救了他,是什么让他的心态和身理发生了剧变?
好几次,我问他,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唉,这怪老头。
我知道,促使他能够活下去的,不是什么药物,是一种神秘的力量。
他不说,我也没办法。
我给毅打电话,把好消息告诉他,他也很吃惊,也想不出什么原由。这信不是他写的。
另外,在这个世界上,老人似乎没有一个亲人。
只是保姆说,夜深人静的时候,老人总喜欢把那封信悄悄地掏出来,舍不得打开它,不停地看着,摸索着,眼睛里燃起了雄雄的生命之火。
我们都很好奇,想看看那信,可是老人却不同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们知道,一切的秘密,就在那封信上。
后来,老人恢复了健康,竟出院了,这真是医学界的奇迹。
是谁写的这封信呢?又是什么奇迹般地把老人从死亡的泥绰里拖出来?
啊!中秋节到了。
这静谧的夜晚,伫于阳台之上,眺望这无边的秋色。
如水的月光倾泻,山影和丛林都是深黑的,被幽辉染得如同罩上一层白雾,淡至欲无。微风清波徐来,草地和湖畔的嫩叶儿,疏斜摇曳,如潮如汐。
从此,我稍稍放下心来。
但对老人的健康依旧耿耿于怀。因为我记得,医生的结论是,他活不过那年的冬天。
老人他的病似乎好了,粗线条的脸上,和蔼可亲,尽管行动不放便,但见到大家总是微微的笑意。总之,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万籁俱寂的时候,他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他在做什么?
不能想象,每一个静夜,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在明亮的灯光下,摆弄着什么?
是那封信吗?
但他始终拒绝和保姆共住一屋。
我们想通了,这信既然对他有好处,是老人的秘密,我们又何必的探索,去无情地拆穿它。
毅也很高兴,向我说了一大筐感激的话。
唉,这个混小子。
令我吃惊的是,严谨的科学在衰老的人的面前,竟那么不堪一击。他顺利地度过了冬天。
冬去春来,春去秋来。
但是,我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逢夏末,中秋节之前,老人的情绪就会很紧张,一幅焦灼不安的样子,神态有点失控,就要生病住院。
然而,收到一封信后,他又能奇迹般地转危为安。真是太奇怪了。
一定有什么,有一个不能解开的结,让老人如此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近一段时间,因为工作繁忙,老是加班,好些日子没有到老人的房间里去。
突然,有一天保姆给我打电话,说老人不行了。
我略一思索,抬头看天,湛蓝湛蓝的,群星簇拥着圆月,而圆月正被几缕若有似无的云丝缠绕着,一阵和风,树叶沙沙。
啊,真是怪事,又是中秋节。
我心急如焚地赶回了家,咚咚咚地跑进了老人的房间。
啊!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相信我对弥留的、即将死亡的状态早已司空见惯,但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恐怖的、异常的情况。
老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披头散发,嘴已经合不上了,只有呼出的气和气泡,脸色象一张白纸,高大魁伟的身材,萎缩成了僵硬的树干——漆黑而冰冷。
他已处于昏迷的状态。只是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昏浊的目光,似乎望着遥远的地方,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守候在他的床前,我正在播毅的电话。
突然,听到他的喉咙里一阵轰响,然后,我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俯到他的嘴边,好不容易才听到这么几个字:“……信……。”
我惊异地向门口望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信。
又一声惊呼,把我吓了一跳,是从老人的嘴里发出来:“不……不……。”
我呆住了。
没想到,他用尽最后的气力,说了句:“……寄……信。”
于是,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弥留之际,我总是听到他不停地念:“……信……。”
我对他说:“大伯,放心地走吧,你的毅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话,竟然摇了摇头。不过,他始终指着那个多抽屉的柜子。
电光火石一闪,我突然明白了,发疯似的拉开抽屉,却有一封信滑落。
上面只有一个字:“兰,……。”然后就不知是水还是泪,或者是其它的什么,把信纸温透了。
可怜的老人,昨晚一定在给什么人写信。
那是一个漫长的、痛苦的、死神渐渐来临的下午。我把最好的医生请来,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有能挽回他的生命。
他走了,永远地走了,却没有闭上昏浊的、失望的眼睛。他的床头,还放着那封没有写完的信。
好累,好疲惫。我脱掉了白手套,轻轻地走下楼来,任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
第二天,毅终于赶回来了。
然而,我始终想不通,老人一前一后为何有那么大的变化,那么大的起伏。
为什么老人在月圆之日,就会奇迹般的活过来,月圆之前,又莫名其妙的串上重病?
毅冷峻的面孔,袖上的青纱,缓缓地来到我的面前,没有说话。我想,那已不尽是悲哀,是一种怅然若失的眼神。
然而,他的手中,却多了一个檀木匣子。他递给我。
在他默许的目光里,我轻轻地打开他。
里面用层层的朱丝绒包裹着,四十多封盖有中秋前邮戳的信,上面是一个个娟秀的字迹……唯独没有今年中秋的信。
我们不约地抬起头,那一枚饱满晶莹圆月,在青色的峰峦之上,悄悄地升起来,照着石崖下一片葱郁的丛林,若隐若现的黄的篝火,青色的烟絮,象夜间的轻雾一样,淡淡地浮沉,和天上的纤云融在一起,烟缕似的幻梦。
在我的头顶,眼前,心上,到处闪动着月亮的影子,把这静静的初秋,映照得如同透明的、奇异的、童话般的水晶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