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镇江西津古街，风情别样

文|吴建远

卅前游古街

小码头街啥模样？我脑中充其量存着一个《旅游城市镇江》中一张拱门里有石塔照片的概念。

凉爽的星期日。大市口西、大西路“中百”地段，格外拥挤。那种景象，就如乡下的庙会。路窄人挤，公交车迫停，乘客提前下车。

大西路尽头，我被告知要上西北坡。左侧即是镇江博物馆。青砖横砌的古朴的1890年的建筑（英国领事馆旧址）。

（今日英国领事馆旧址）

（当年确然未进博物馆。也就错过了一个博物的机会。）

毗邻镇博，初以铁栏杆隔开，过拱门后是由城墙壁分的道路，深入里面便是我所要寻找的小码头街了。

（今日小码头街东段）

小码头街确乎完完整整地保持着它的古朴，奇迹般地出现在镇江的西北，与新文明同存共处。

进了“西津渡街”牌坊，右方有腰门，两面的匾额为“枕江”“叠嶂”，揭示了它旧日依江的渡口位置，概括了它身处云台山北麓的地理形势。

沿街道左拐向前，渐摆脱博物馆，古街向人展示了它的层层内涵。

见拱门、旧楼。楼是青砖黛瓦的。拱门接连有几道。头一道“同登觉路”。其二是堪为全街徽志的石塔拱门，实是一座结构稳固的天桥。桥顶桥身是沉重的巨石，门楣已以水泥加固。桥上是著名的元明石塔……

石塔东面北街有重建于乙未年的“救生会”，西面南街是约有4层楼高的“观音洞”。

石塔西边是全街唯一没有题额的拱门。出拱门，街道渐窄。下青石阶。不远，是一个单面有额的拱门，题作“共渡慈航”，恰与“同登觉路”相呼应。

街两边是串联在一起的砖木结构旧建筑。老人在家搓麻将，或将息，中年妇女有在开洗衣机的；行走、嬉玩的，不乏时新的青年女子和小孩。灰暗的小楼头接有电视天线，窄窄的过道之间横着无数晾衣架，衣单有时拂到高个行人的头前。一路时有人来往，大都是当地居民。

此后还有“飞阁流丹”“层峦耸翠”等平顶圆门的拱墙，街北依次是“西津晓渡”的亭子及石刻壁画、利商街、长安里，街南有南星巷、吉瑞里、德安里等。有什杂、理发等店铺。也多了水泥楼。

在南星巷里面，明明朗敞着围障似的山岭，中间一大片，显异于两侧的丛林：新净的土，上植草皮，下种行树，两下里建有固坡岗、堤基——都使我疑心这就是2年前的云台山滑坡处。固坡岗上有游人，半坡有窄窄的石阶，眼前是一幅新奇的画卷。盼着到顶后一俯下界的我，毅然登山。

不料坡陡阶窄，又绝无扶手，外添一个数石阶数字的心愿，这使我成了“蝜蝂”。一步一数，愈上愈怕，欲停不敢。最后12级是撇开前面的整数另数的。疏疏的石级共82道！上了冈腿兀自抖，心兀自跳。俯视来处，是凹环而笔陡的坡，西北是近处的建筑，不远的金山，方正的人工河塘，阳光下金缈的长江。岭上平坦，有新砌的水泥甬道，新植的条条草皮。东面，是满眼密匝匝严整整的房屋，小四合院式的民居，高楼则拔立其中，绿树行露出来。

（今日小山楼下）

下山回望时，磅礴的山峦如嵌在碧蓝的天幕，或曰瓦蓝澄碧的天宇紧贴在山岗背后。而我，只是庞大背景上的一个点罢了。

一街走千年（唐宋元明清，从古看到今）

兵家争，晋孙恩。吴水师，唐守兵。元由此，击南宋。清抗英，惨破城。民国末，“紫石英”。

骚人游，留诗文。唐孟张，宋萧王。元马可，清树滋。

镇江城，文脉系。联合国，奖“文遗”。

——西津渡历史顺口溜。

西津渡古街即小码头街，始创于六朝时期，街长约1000米，街史1000余年。

古渡名称，三国为“蒜山渡”，唐代名“金陵渡”，宋以后称“西津渡”。

28年后再寻古渡。

起步于街西大路口，叹法桐之奇伟，红枫之至艳。

考察玉山码头遗址，惊山石之磅礴，玻罩之闪亮。惜超岸寺（在修）之“犹抱琵琶半遮面”。

（玉山码头遗址）

有清末女诗人骆绮兰，自夫亡故，寡居超岸寺避风馆，师从袁枚，诗文清新，“一气卷舒，清机徐引”，男士莫能敌。

（女诗人骆绮兰）

喜见“玉之山”退役绿皮车营建的广场上，歌舞之翩翩盈盈，观众之乐乐融融。

绕新宾馆、仿古街，见飞檐修竹，赏门楼抱鼓。

几经辗转，仰云台之高耸，观戏楼之巍峨，踏入小码头街。

老木楼、石板桥闪亮登场。

58号东邻，是老宅木楼，雕工细腻的左右精美凤羽，护卫中间梅瓣的如意图案，为之前考古所未见。

后鉴16号“花家舍”廊柱之天方地圆，雕花之五象纷呈——陈老师说，花饰已糅合莲、菊等各花形象。

石板街中间条石，被车轮勒出了深深印痕。

拾级上古渡亭，品张祜名诗《题金陵渡》：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此诗意境凄美，画面感极强。它与张继咏寒山寺的《枫桥夜泊》，同写“客愁”，各臻妙境。

张祜与《题金陵渡》

脍炙人口的诗文足以形象佐证西津渡千年史：

唐代孟浩然《扬子津望京口》：江风白浪起，愁煞渡头人。

北宋王安石《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南宋萧立之《西林寺》：西津渡口半船月，秋在芙蓉十里洲。

元代赵善庆《水仙子·渡瓜洲》：……别离情今古悠悠。南徐城下，西津渡口，北固山头。

清代于树滋《竹枝词》：粮艘次第出西津，一片旗帆照水滨。

……

穿券门“飞阁流丹”，瞰“一眼千年”古街路面标本。

“一眼看千年”景点，在以张祜同名诗命名的“金陵渡”楼阁下。我觉应作“一街映千年”。此江畔古渡，经千秋洗礼，沧桑尽显。以街道路面建筑为例，玻璃罩内，是由唐以前的原始栈道，到唐、宋、元、明、清各朝代路面标本呈现。唐宋元，基本还是沙土质地，明代始见青砖扁砌的弹石路面，清代初为后世石坝岸式不规则石块砌筑路面，到后来才是整块金山石铺设。不断演进，终至完善。

古街发展都经历这样的过程。常州新修青果巷，也照搬西津渡玻璃罩展示历朝路基建设标本景点设计。

瞻救生会之史，探观音洞之幽，仰昭关塔之奇。

救生会最早创设于宋代。它是带有慈善性质的水上安全救助机构。隋唐以前，江面宽40多里，唐代时仍有20多里宽。每每风起浪涌，船工和渡客的呼救之声格外惊心动魄。宋代镇江郡守蔡洸在西津渡创设了救生会。以后沿用并壮大。

据称，观音洞则源于这一传说。一天，观世音脚踏祥云途经镇江，亲眼目睹江面船毁人亡的惨烈一幕，遂轻施玉指，波涛中的亡者乃“遇难成祥”。百姓感恩戴德，在江边的山体上凿成“观音洞”，久久顶礼膜拜，后世衍转为祈祷平安的一种美好愿望。

雄伟俊美的昭关石塔可谓西津古渡的象征。

昭关之名由，主要有二。东北角墙面新镌的壁画，正形象地作了解答。

上一幅《伍员橐载出昭关》，指昭关为今安徽含山县北。画伍子胥仗剑于芦苇丛中；身边鸬鹚其飞；远处江面帆影点点；江边城头屹立，旌旗猎猎。此画系引先秦典故：“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蔆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伏，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作画者何人？细辨落款，为国画大师戴敦邦先生。从小喜爱美术的笔者，久仰其大名。

壁画《伍员橐载出昭关》

（戴敦邦先生）

此“昭关”塔名说，意在引典伍子胥昭关逃亡轶事，从而拉近与中原历史文化距离，以便受到广大民众的认可，增加石塔影响力。

下一幅，指昭关为本地名。画上：江边连山，昭关城池；江中波澜壮阔，战船迤逦，军旗招展；城内有孩童燃放鞭炮的细节，是百姓庆祝前线大捷了。

画上有题文：

“据《丹徒县志》：昭关在银山，滨江大路，甃石为门，上以石瓶为顶，乃自古逻守处。相传吴韦昭有《伐乌林曲》，三国时东吴雄师获捷赤壁，凯旋时因曾高唱此曲入关，故名。

公元二000年镇江市人民政府建设委员会重修京口昭关石塔，立此纪念。辛巳岁春，周斯音画以并志。”

周斯音为原镇江博物馆馆长。

韦昭，丹阳人，三国时吴国史学家，西晋时编写的《国志》里有关吴的素材大多出自他写的《吴书》。

韦昭

韦昭曾登上当年周瑜指挥大战的赤壁矶，激情高歌《伐乌林》：

曹操北伐拨抑城，

乘胜席卷遂南征。

刘氏不睦，

八郡震惊。

众既降，操屠荆。

舟车十万扬风声，

议者孤疑虑无成。

赖我大皇发圣明。

虎臣雄烈周与程。

破曹乌林，

显章功名。

因《伐乌林》为韦昭所作，元代时这一传说仍在民间广为流传，而“昭”者，取光明之解，寓意甚佳，元代建塔人便将塔命名为昭关石塔。

二说皆有其合理性。

石塔形制既粗犷雄伟，如其石柱、石台、塔座，又圆转精美，如塔身、塔头、十三天、塔顶，以至刻字图案等。

石塔建于巨形石台之上，下由4根石柱擎起，宛若4扇大门——门楣石上雕刻有大朵卷纹图案；4门通向东西南北。

我和陈老师辨识着石塔建筑上的文字和纹饰：

东西门额上刻大字“昭关”，两侧小字“万历十年壬午十月吉重修”及募缘僧人名字，镇江府知府、丹徒县知县等官员名字。

刻镇江府知府王事圣等名字

刻丹徒县知县徐桓等名字

南北横额上刻有大书梵文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读《西游记》，我们在第七回等多处见识过），两侧边款刻“法轮常转”、“佛日增辉”、“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字样。

西面石柱的外侧刻“当愿众生，所共瞻仰”，东面石柱刻“当愿众生，受天人供”。字体俊美。

当愿众生

塔柱内侧，4个方向均刻字“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下为2朵盛开的莲花图案，花形精美。

（“……华严经”及莲花图案）

所刻均为佛教内容。塔身内涵极为丰富。

如同李春之于赵州桥，刘高也因建昭关石塔而青史留名。刘高建此塔时，继承了其先人习得的西天梵像画风，及梵式佛塔建塔技艺，又刻意融入中原文化，改有粗拙之嫌的北方白塔的覆钵直肩式，为弧形曲度更大的塔体，又在中部凸雕一圈线条，使之更具曲线美，且加工精细适度，繁简得当，配以塔身众多雕刻纹饰、精美刻字，终于创造了经典。

昭关石塔的地位与价值，要由专家评价：

中国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其上部的塔身形式与元代所建妙应寺白塔、武昌蛇山的胜象宝塔很相似。下部过街门洞与北京居庸关过街塔云台的形式一样……过街塔在全国所存不多，元代的更少，完整的元代过街塔只存了镇江云台山塔这一处，至为可贵。”

（妙应寺白塔，庞大臃肿）

（胜象宝塔。2013年入选全国重点文保名单）

（居庸关过街塔云台。已毁）

经对比，更见昭关石塔之精巧绝伦。

（昭关石塔）

新世纪重修工程有重大发现：在塔心室里，意外地发现了两个“曼荼罗”，分别有九个观音和九个黄财神菩萨，后者手中还抓了九只吐宝鼠（在佛教里，老鼠是看守金库的）。昭关石塔里发现的这两个元代曼荼罗，在国内实属罕见。

（昭关石塔曼荼罗及其图案）

昭关石塔已于2006年成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它写满了沧桑，镌刻着至美，无声地传诵着久远的往事……

踱东街。另有紫阳洞、铁柱宫遗址等两处道教胜迹。

最东有券门，石额“枕江”（背面“叠嶂”）。东有石级蜿蜒而下，共53级。这就是五十三坡的名由了。

石阶为何要建53级呢？这与“善财童子”的皈依有关。

《西游记》40～42回叙六百里钻头号山枯松涧火云洞主圣婴大王红孩儿，出战时由小妖推出5辆小车，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安下。战至正酣，站中间车上，一手举火尖枪，一手捏拳自捶鼻子，念咒语，鼻迸浓烟，口喷真火。号称“妖邪久悟呼三昧，永镇西方第一名”。火眼金睛的孙悟空亦奈何他不得，初次“被他烟火飞腾，不能寻怪”，改请龙王水攻。岂料龙王私雨， 泼此三昧真火，好似火上浇油。最怕烟的悟空，被连喷两口烟，急投涧水“自救”，反致火气攻心，差点殒命。最终观音菩萨用净瓶中甘露水浆，灭了三昧真火；又将李天王处借来的36把天罡刀，化作千叶莲台，红孩儿甫坐上，即被刀尖穿身；复以5个金箍，套住头顶四肢，方才收服，留做“善财童子”。

文学大师妙笔生花，写来曲折生动。

佛经《华严经》的“善财童子”的皈依更多佛家苦行僧的意味。相传善财童子受到文殊菩萨的教化，幡然悟性，决定走遍全国寻访圣贤，以求得到进一步升华。他一路南下，跋山涉水饥餐露宿，先后求教了53位高知者，最后在观音菩萨的点化下大彻大悟，成为他的左胁侍。

五十三坡的地名便是从这后一故事中得到启发。据说游客每上一级台阶，仿佛参拜了一位圣贤，走完53级台阶，意味着完成了对53位高人的求教，像善财童子一样，领悟了真谛，净化了心灵。五十三坡景点的设计，反映了对真善美的向往和追求。

（五十三坡）

另有古迹，不赘述。

西津渡古街风貌独特，内涵丰富，保存完好。堪称“中国古渡博物馆”。

“镇博”集大成

周老师早指出：光野外看个文保碑，意义不大；须到博物馆参阅考古原件。

今日终成。

限于时间，我们仅匆匆参观了镇江近代史、古代青铜器、陶瓷器、金银器几个展区。

近代史镇江之悲。

我早引为自豪的恩格斯礼赞镇江守军击退英法联军进攻：“如果他们到处到遭到同样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然而我军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京口副都统海龄（满族），身先士卒，指挥城头、街巷作战，最终殉国。北门、西门相继失守，镇江失陷。侵略者奸淫焚掠，城内火光冲天……

（镇江守将海龄）

（殊死巷战）

同仇敌忾的《青州兵歌》：

见证历史的炮台界址、洋行地界。

民国先驱、镇江大将赵伯先，忧愤成疾，英年早逝。

近代史镇江之豪。

赵伯先是镇江之骄傲。西津渡古街之南建有伯先公园，已有90年历史。

1929年起，镇江取代南京，成为江苏省会。

（省会建设碑）

英舰“紫石英”号事件。我解放军炮击“紫石英”号，即发生在长江镇江段。该事件标志着英国等列强在中国“炮舰外交”的最后终结。

青铜器展厅。

家乡青铜器3大宝：

小码头街东入口“镇博”东墙所示丹阳出土青铜凤纹尊，自然在此馆，而且是镇馆之宝——镇博唯一的国宝级文物。

（青铜凤纹尊）

宜侯夨簋则藏于国家博物馆。鸳鸯形尊现外借四川“共饮一江水”展览。

精美独特的提梁盉。陈老师鉴赏了好一会。

陶瓷器展厅。

有凤凰山遗址出土陶器：

甚至有我地导墅、皇塘出土瓷器：

（导墅出土青釉棘刺纹原始瓷鼎）

（皇塘出土青釉米筛纹原始瓷罐）

陈老师从她美术专业角度介绍：瓷器表面裂片——冰裂；

釉（窑）变：

贴金：

（贴金象耳瓷尊）

青花瓷则是流传最广、产量最大的一种瓷器。

金银器展厅。

镇江诰命夫人银凤冠：

金银碗、箸、币。奢侈生活叹为观止。今日则成为历史文物，引人思索。

工艺品展厅。

牙雕螃蟹：

玉雕：

（螭虎纹玛瑙腰形杯）

紫檀木雕花罗汉榻：

是为镇江西津渡古街行。

                                              写于（2021.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