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岳是老兵
申卫华
老岳是我的岳父。在曾经的称呼中,除了老岳父,还有老泰山,老丈人。不过,除去这三老之外,还有另外的三老,即老革命,老前辈和老战士。老岳父姓王名士美,涟水人士,虽然其名有点像女生,确让我特别的敬佩和爱戴,因为在他的名中所包含着士兵荣誉,美丽人生的寓意,正是老岳一生戎马生涯的真实写照。
岳父一九四三年参加革命,其形象并不伟岸高大。一米六多一点的身高,一百多一点的体重,怎么也跟身经百战难划等号,跟电影中的英雄人物,更是无法比拟。可就是这位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老兵,其骨子里确聚着一种能量,透着一股豪气,藏着一种精神。由于平时沉默寡言,严肃有加,只有从他酒后的放荡不羁和自嘲自述中,方使我们这帮晚辈,知晓他那不寻常的战斗故事和人生经历。
一次,和家中亲友小酌,半斤洋河大曲下肚后,只听他讲起了第一次和小日本拼刺刀的过程。说的好像是攻打邵伯的战役,老岳随着大部队冲上阵地后,就碰到了十多个负隅顽抗的日本兵。初次与日本兵面对面,老岳还真有点犯怵和害怕,但看着战友们都刺刀见红,他也义无反顾的跟着冲了上去。这时,只见一个比他高过半个头的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咿咿呀呀的朝他冲了过来,他也眼睛一闭的迎了上去。可就在他想着,自己的小命有可能要交代之时,也不知怎的竟叩响了手中枪的扳机。结果,对方还未同他一比高下,就不明不白的一命呜呼。接下来,老岳自然是压上了子弹,能拼则拼,不能拼就“花生米”的伺候。
老岳的一生虽谈不上身经百战,称不上叱诧风云,但作为陈毅军长的部下,曾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一说起淮海战役,他的小酒总要多飘几杯,而说到激动之处,常常是眼中噙着泪水,尤其是讲起碾庄的那场仗,总是要斟满一大杯,并一饮而尽:“那仗打的也太残酷,太血腥了。我的老乡和战友们,前一天还在一起有说有笑,眨眼之间就阴阳相隔。那牺牲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批成批的倒下。”“那你当时是咋想的。”当我提出这个可笑的问题之时,老岳总是沉思片刻,不无感慨的说道:“还想个啥啊?根本顾不上啊,只知道拼了命的往前冲,要替死去的战友报仇。”老岳是幸运的,打了那许多仗,居然毫发无损,纳闷之余,常问起他刀枪不入的“秘笈”,他竟然收起悲壮,快乐的说道:“因为我的个头矮,那飞来的子弹跟我无缘,总捡高个打。”说着说着,还讲过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记得是打淮阴城的那场仗,也够惨烈的,我在听着冲锋号,随着大部队进城的过程中,好像是听到了一颗子弹飞了过来,就这么一坑头,那头上的帽子居然被打飞了,你说幸运不幸运。”
说起幸运之事,老岳总是侃侃而谈,尤其在战争年代,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一次,一位在上海市供电局担任局长的发小,也是老战友的严老来淮叙旧,当一瓶洋河大曲下肚后,竟聊起了当年的渡江战役。只见严局长拍着老岳的肩膀说道:“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不会游泳,当年落入长江,居然能游上岸来。”“谁说我不会,不是跟你一起,在家后的小水塘里练过狗刨吗。”“还狗刨呢?不是有一次拉你上岸,早就到阎王那里报到了。”
一听说老岳还有此等的故事,当时陪酒的我,顿时来了兴趣,并乘着二位老革命的酒劲,打破砂锅的问了起来。老岳此时也口无遮拦,借着酒兴一一道来:“当年渡江战役好像是在下半夜,从安徽境内过的长江。同我一起过江的共有十多人,乘着一艘小木船。虽然是伸手不见五指,但长江南岸的国.民.党兵的炮弹,确将长江江面打的透亮。眼看着小木船离对岸还有二三百米的距离,未曾想一颗炮弹在船旁炸响,不仅木船被炸的支离破碎,船上的十多人也都同时落入水中。”“那后来呢?”此时的我有点坐不住了,并紧张的问到。“当然是听天由命了。不过,你严伯伯说的没错,我的确命大,当时落水连喝了几口江水,竟手舞足蹈的抓到了一块船板,一阵猛划后,才游上了对岸。”一听老岳说上了岸,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而此时的老岳则端起酒杯,开怀大笑的调侃起来:“幸亏有那次过江的经历,不然我这高超的泳技从何而来?现如今,组织上也不会将我安排在水运部门工作。”说着说着,竟情不自禁的同严老抱在了一起。
说到严老,他当年可是十二级的高干,同老岳算是尿尿和烂泥一块长大的发小,并同年参加的新四军。可现如今,老岳才混了个十五级,带着这一疑问,常常在妻子面前问起原因,可作为女儿在老革命的老爸面前,也不敢追根寻源。没曾想到的是一次家宴,在他和地区法院院长段青炉喝酒时,竟酒过吐真言,透露了自己的光荣历史。
据老岳自嘲:解放涟水城的前一天晚上,当年已是营长的他自作聪明,邀功心切,为提前扫除第二天攻城的障碍,未经上级批准,就擅自组织攻坚连,连夜炸毁了敌人一直坚守在城外的涟水宝塔,未曾想,坚守宝塔的国民党兵早已经退守城里,而此时的宝塔确是一座空塔。战争中决策的失误,指挥的不当,让他后悔不已,纵使后来的仗越打越漂亮,但老岳还是未能避免上级给予的记过处分,并由曾经的营长降到了连长。
有了这次处分,给了老岳的革命生涯敲响了警钟。从此,坚持原则,坚持党性,成了他一生的信仰和追求尤其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他更是把党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记得有两件事,让我终身难忘。一九八一年,当年担任纺织公司经理的他,第一次盖了两幢职工单元宿舍楼。也是在那一年,我同他三女儿恋爱一年后,准备结婚时,正为婚房的事发愁,老岳的近水楼台,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况且,三女儿也是他下属纺织口子的职工,对于无房的子女来说,分上一套本是名正言顺之事。可老岳确在严厉回绝的同时,语重心长的说道:“结婚没地方住,可以家里挤挤。单位的新房是留给住房困难的老职工。你们就不要想这个心思了。”结果,我们当年的结婚新房,是老岳腾出的简易平房中的一间,他和岳母确挤在一个十一平方米的储物间内,而妻子的两个成年妹妹和奶奶,加上姨妈一起,竟挤在一间只有十多平米的房间之中。
无独有偶,一九八三年,老岳调到市轻工业局担任经理。当年的酒烟可都是国家计划内的紧俏商品,尤其是洋河、双沟更是一瓶难求。于是,各县区的批酒者经常登门拜访。一日,好像是涟水县的批酒者,送来了一台十四吋的日立牌彩色电视机。当时正逢老岳出差,倒是一家老小看上这个时髦的彩电,着实高兴坏了。可老岳回到家后,确将岳母一顿责怪和批评。因为彩电是放在婚房内的,当晚就责令我们小两口和岳母一起,将彩电送还回涟水的老乡家里,同时还带上已经批复好的,该给县里下拨的名酒计划。就这还不算了结,一再关照必须买上水果登门,以表示对县里有关部门职工的歉意,以及工作上的不到之处。
这就是我的老岳,一个曾经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冲锋陷阵的老岳。一个大公无私的老岳;一个勤劳为民的老岳;一个始终保持军队光荣传统的老岳;一个受人尊敬让人终身难忘的老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