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火老虎”

                      文/张书成

      父亲教了42年书，在教育界是个响当当的好教师，堂屋的墙上贴满了奖状，家里的热水壶、脸盆都是他的奖品。但他的另一个特点好多人却不知道，那就是喜欢小制作，诸如捏狗娃哨，用核桃烙鸽子，用桃核雕刻小猴等等，其中他用泥巴捏的“火老虎”，不仅解决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家的冬季取暖问题，而且帮助村里的好多贫困户度过了寒冷的冬夜，让村邻们至今提起来还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那是个缺吃少穿且十分寒冷的岁月。一到三九天，白茫茫的冰雪覆盖了我所在的小山村，村后的石岩上的冰锥有的一丈多长，有的几尺长，闪着粼粼的寒光。庄稼人最怕的就是这个季节，白天顶风冒雪修梯田，垒石坎，晚上很多人觉得冬夜冷得难熬，家里的连锅炕稍有点热度，那是老人们栖息的地方，其它人只能睡冷炕，单薄陈旧的被褥透着寒气，人钻到被窝里半天暖不热，小孩子虽然人称“火蛋”，可脚常常冰得象石头，只好和衣坐在被窝里暖半天，等稍微暖和了再脱衣就寝，常常夜里冻得醒来几回。人常说：“饥屁冷尿热瞌睡”，寒冷的冬夜，好多人晚上起夜多次，被窝还未暖热又起来小解，弄得浑身冰凉，只好蜷缩一团，有时甚至小腿抽筋，疼得直呻唤。天明了大人还要上工，孩子要上学。人睡不好，就容易生病，母亲和我的胃病就是经常受寒而得的。父亲对这种情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反复琢磨了很长时间，利用星期天去沙沟河瓦罐窑上考察了一回，回来就动手制作了一个貌似老虎的取暖工具，起名叫“火老虎”。它长有尺余，宽、高各有六七寸，上面呈拱型，下底呈长方形，“虎”口、肚、腚相通，只是中间空隙大，两头小，从两头可以挟火蛋进去，“虎”身糊了一层报纸，看着挺干净，整洁。一到晚上，父亲把做饭烧火锅洞里的火籽轻轻挟进“火老虎”的肚子里，又用红红的热灰把火籽轻轻埋起来，只露出一点“火星星”，让它既不充分燃烧，又不会熄灭。火蛋在“虎”肚子中间隐隐约约，只能看得见，却又摸不着，沒有安全隐患。待“老虎”慢慢通体热了，再把它轻轻端到炕上，放进被窝。等吃完晚饭要睡觉的时侯，手伸进被窝一试，嗬，热乎乎的！那个高兴劲啊，就甭提了！把冰凉的脚伸进被窝，搭在“老虎”的口上，一股暖流涌向全身，舒服极了！我那时高兴地把自己睡觉的土炕叫“火龙床”，骄傲的向伙伴们显夸了好几回。  

     父亲为家里制作“火老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很多冬夜冻得踡缩成一团的穷困人家纷纷要父亲给他家也制作“火老虎”，父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使我才详细地了解了“火老虎”的制作过程：先从南岭上铲来一担红胶土，这种土的质地细，粘性好，又从堡子崖下担回黑斑土，这种土较湿润，不开裂，这两种土按1:1比例混合，搅拌均匀后，浇上水使之湿透、浆好，用铁铣镢头反复搅拌均匀再撒上头发麻刀之类，用木榔头细细地砸泥，使头发麻刀与泥高度融合，不留空隙。泥完全和好之后，用一块长瓦片做底层的坐垫，待微干后找两页全瓦竖在坐垫上，用手把泥一点点地贴上去，最后变成了中间象隧道，两头有虎头虎腚的“火老虎”模样。放在阴凉处晾微干后，用泥页抺光搪平，待完全干透了，再用报纸糊好。

      “火老虎”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可以说是一种发明创造，也凝聚了父亲的汗水和心血。它不需要花钱，用料就地取材，制作工艺也不复杂，仅付出劳动就可以获得成果，在贫穷落后的乡村非常实用，深受村里人的欢迎。父亲前前后后做了50多个“火老虎”，耽搁了他很多时间和精力，但他亳不在意，反而乐此不疲，因为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尊敬和赞美，也使他在村院中的威望大大提高。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常有人拉他进屋，不是几个荷包蛋就是一碗挂面，这也是当时农村人招待贵客的待遇了。 父亲的这一小发明也传递给了邻村的人。那几年我跟母亲走亲戚或行人情，常见到有的亲友家的炕上蹲了只“火老虎”，就连我上学的中学老师房子里，也曾见过泥捏的“火老虎”。它成了困难时期棣花人的重要取暖工具，一直兴盛了十几年。只是到了八十年代以后，农村生产责任制的实行使粮食产量大增，随之而来的是柴火不缺甚至剩余，农民的做饭烧炕烤火问题基本解决，以至于后来的电热毯电暖器还有空调的普及，替代了原始古朴的“火老虎”，但还是有人保存了这个困难时期的“宝贝”，因为它见证了一段历史，人们不会那么快的让它消失在记忆里。  

     父亲退休以后，除过务菜种花，读书看报外，还经常制作一些简单实用的家俱和工艺品，并把过去的“火老虎”进行了升级改造，去掉了取暖的功能，增加了艺术的成份。他把原来粗糙的虎形重新进行了设计，虎头捏得更大，显得威风凜凛，虎腚只留一点凸凹，让人觉得憨厚可爱，四肢更加短小，显得稚拙敦厚。在工艺上也更加精细，用滑石粉涂遍全身，用红、黄、绿、黑、白对虎的眼睛、口、鼻、牙齿进行了描摹，然后放到阴凉处晾干，就成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按他的说法，虎有驱邪避灾，祈福祈寿之寓意，放在家里，是镇宅的宝物呢！  

      遗憾的是，父亲制作的不同时期的“老虎”被县文物部门征集参展以后，他身患多种疾病再也无力制作心爱之物了。但还是经常念叨过去岁月的艰苦，念叨村里人对自己的尊敬和关爱，念叨“火老虎”在困难时期的历史功绩，因为那是一个时期温暖的代名词，是岁月留下的活见证啊！  

“火老虎”是父亲留给我们的一笔财富，父亲曾经用它给我们弹奏过温暖的人生乐章，它将继续存留在我的记忆里，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