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年,我们坐过的闷罐车
文/孙虎林
放寒假了,我和晓明兴冲冲坐上3路车,前往西安火车站。在售票口买好车票,排队进站。

登上站台后,意外发现停在铁轨上的竟然是一列黑乎乎的闷罐车,也即货车,难怪票价便宜了一半。从西安到蔡家坡,绿皮火车票价好像是两块三毛钱。闷罐车对半,只要一块几毛钱。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我从岐山考入陕师大后,假期通常乘火车回家。国庆节从蔡家坡返校时,坐的还是绿皮火车。大多时候,都是一路站到西安。蔡家坡虽说是陇海线上的著名大站,上下乘客不少,但毕竟不是起点站。我们返回位于西安南郊的学校时,乘坐的列车几乎都是从乌鲁木齐、兰州一路东行的过往车。车厢里坐满长途旅客,哪有座位。只有从西安回蔡家坡时,才有可能侥幸坐着。西安毕竟是省会城市,上下旅客多。那年月,铁路运输不很发达。因此,临近年关时,绿皮客车被调集到了远程铁路线上,短途旅客只得乘坐闷罐车。

提起闷罐车,还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说起。1980年,“春运”一词最早出现在《人民日报》上。改革开放后,越来越多的人到异地谋生。那些外来务工者平日忙于工作无法回家,遵从春节阖家团圆的传统,年前纷纷踏上回家的路程,由此展开了令整个世界叹为观止的人口大转移。那年月旅客众多,车辆有限。为了应对春运期间暴涨的客流,增加运输动力,铁路部门临时将货车改为客车使用,这就是所谓的“棚代客”。车厢内不设座椅,环境恶劣,旅客席地而坐。车厢角落用竹席遮挡一下,放置便桶,供人小解,臭味久久不散。因此,老百姓将之形象地称为“闷罐车”。

那时,十几个集装厢一样的车厢连在一起,黑沉沉,冷冰冰的,停靠在铁轨上。闷罐车不像客车,车厢座椅有编号,而是一个大开间,旅客可以随意上任何一个车厢。记忆中,这种闷罐车似乎没有列车员一路跟随。上下车时,由车站乘务员负责安全。推拉式的铁门特别重,力气薄的女乘务员拉门时有点吃力。到站后,列车员把门使劲拉开,大声招呼旅客上下。车开动后,门仅留一条窄缝,以防意外事故发生。

闷罐车车厢很大,显得有些空旷,里面没有座椅,它本来就是货运车厢。空气沉闷,不新鲜,甚至还有残留的牲口味儿。铁皮墙上有铁钩,一看就是用来拴牛马等大牲畜的挂钩,也许还运送过军马。不管怎样简陋,它毕竟是火车,总能将归心似箭的旅人带回魂牵梦萦的家乡。闷罐车不太拥挤,旅客席地而坐,坐在自己的旅行包上。也有时常出门的人,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马扎坐在上面。在“咣当咣当”的车轮声中,身子一晃一晃,怡然自得。闷罐车时速不超过二十公里,坐久了,难免昏昏欲睡。但门缝里吹进的寒风,却每每令人浑身打冷战。

从西安到蔡家坡,沿途大大小小十几个车站,每站必停。旅客上上下下,络绎不绝。车停靠杨陵、武功、绛帐等车站时,上下人较多。年集开了,铁路沿线的人们喜欢乘火车赶集。反正是闷罐车,车门敞开着,带多少东西都不妨。有的村民甚至背着背篓上车,沉甸甸的,装满了年货。有一次,一个老太太拎着两只老母鸡上了闷罐车。在车上,不知什么原因,母鸡受了惊,挓挲着翅膀拼命挣扎,似乎要逃跑。怎奈两只脚被紧紧绑着,只能原地扑腾。折腾几下后,几片鸡毛飞了起来。

那年放寒假前,我在校图书馆借了一本杰克•伦敦的小说《马丁•伊登》。上车后,找了一处光线较好的地方,坐在旅行包上,打开小说看了起来。那次,车厢里只有四五个人。除我以外,还有一对跟年集的父子,再有就是一位年轻女子。女子约摸三十左右,高个,白肤,不像是乡下女人。看气质有点像知识女性,衣品不凡。她挎着一个考究的女式皮包,穿一件米白色防寒大衣,面容矜持,静静地站在靠近车门的地方。我偷眼打量了她一番,猛然发现,这小女子似曾相识,像极了电视上的女演员。对了,她太像电视剧《西游记》中的耗子精了。一样的白皙面孔,一样的鹰钩鼻子。恍惚之间,我置身于吴承恩笔下的神魔世界。冥想之间,车停了,女子下车,登上月台飘然离去。这儿是杨陵站,附近有著名的西北农学院。没准,这位神秘女子还是位大学老师呢。
那年快放寒假时,中学同学少庆从太原返回,他就读于山西财经学院,特意来师大看我。晚上,我俩挤在一张床上。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匆匆忙忙赶往火车站。那天人很多,时间有点仓促。当我们通过检票口,气喘吁吁跑到站台时,开往蔡家坡的闷罐车已经启动,渐渐加速。容不得半秒迟疑,我俩箭一般飞奔上前,抓住车门把手一跃而上。月台上的女乘务员见此情形大喊大叫,说我们不要命了。闷罐车驶出西安站后,我的心兀自狂跳不已。

八十年代末,我毕业后到宝鸡工作。宝鸡离蔡家坡不远,学校就在卧龙寺车站近旁。寒假回家,我依然坐的是闷罐车。后来没几年,闷罐车退出了春运舞台。再后来,高铁成了出门首选,旅行愈来愈方便。只是,时不时地,我仍会想起三十多年前坐闷罐车出行的情形。也许,是日益迅捷的生活节奏无意中触动了我怀旧的心绪。
2022年1月7日

孙虎林,陕西宝鸡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都市头条专栏作家,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