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洗澡

朱壮学

父亲年逾八旬，患有腿疾，心脏不好，视力下降，于是我每次都陪他去澡堂洗澡。

父亲年老愈发固执，洗澡不主动，全靠我督促。天热的时候，我在家里监督他洗澡，他用淋浴头放了半盆热水，用毛巾在身上揉了又揉，搓了又搓，水都舍不得倒掉。我去给他搓背，他不肯，说上岁儿了出门少身上不脏。天冷的时候，我劝他去澡堂洗澡，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掰着手指阵阵有词：“我数着天儿呢，洗勤了不好。”那神情好像是我难为他，其实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洗了，我知道父亲的心思，他是怕花钱。我好话说了一萝筐，像哄小孩子一样讲述洗澡的好处，父亲才很不情愿同意前往。

每次去洗澡，父亲总是自己准备浴具，不让我管，他用布兜装上毛巾和肥皂，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带上洗发液和沐浴露。父亲骑上快成了古董的自行车在前面走，我紧跟在后面。到了澡堂门口，他把车停好，拽住我的胳膊，一步一趋，迈上台阶。售票处，父亲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不让我买搓背牌，非说我有耐心，搓得好。我笑着对他说：“爸，搓背工都经过培训，搓得舒服嘞！”父亲听了呵呵一笑，似乎想到了他年轻时考取的建筑工程师证，想到了技术职称的用处，便不再坚持。

浴室在二楼，这对年迈腿颤的父亲是个巨大的考验。父亲让我站在前面的台阶上，右手抓住楼梯扶手，双腿呈一字型，左手拉住我的手，使劲儿往上攀，毎走一步，都要喘口气，短短的两段楼梯，他像在爬高山，竟用了足足五分钟。

进了浴室，我帮父亲把衣服脱下放进衣柜，搀着他来到大池边。父亲慢慢把腿伸进池中，又立马缩回来，大声嚷道：“水太热！”我用手试试水温，对父亲说：“水不热，一会就适应了。”我扶父亲站到澡池里的台阶上，把脚踩到池底，站稳后，慢慢地坐下来。待他坐定，我紧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身体失去平衡。泡了一会儿，看到父亲脸色微红，头上冒汗，就扶他去搓澡。“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给我搓背！”“放心，爸！”我笑着哄父亲，心里说，多哄几年吧，只要他老人家开心快乐，健康长寿。

浴室地面湿滑，我一点不敢大意，生怕父亲摔倒，把他小心翼翼扶到搓床上。搓背工一边搓背，一边和父亲聊天：“老爷子您身体这么硬朗，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搓澡工的夸奖，逗得父亲喜笑颜开，他用手使劲拍拍胸脯，显得很自豪，咦！不服老的父亲像小孩般可爱呢。

搓过澡，我们去淋浴，父亲坐在凳子上，让我用肥皂给他洗头。“爸，都啥年头了，还用这玩意？”“肥皂去污止痒，我用了几十年了。”父亲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在郑州上学，每周都要到学校澡堂洗澡，五分钱一张澡票，就是用肥皂洗头搓身，肥皂沫弄得全身白哗哗的，很刺激。三十多年过去了，洗浴用品不断更新换代，走向高档，那能一直惦记过去呀！但父亲的话不容置疑，我拗不过他，只好按他的意思办。我在他全身打上肥皂，用毛巾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搓着，父亲哼着小曲，满意地连连点头，我趁热打铁：“爸，身上抹点沐浴露，很舒服哩。”“那是啥玩意？坚决不用。”望着父亲悻悻的样子，我只好作罢。

淋浴后，我把父亲扶到床上休息，看澡堂的老同志夸我有孝心，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洗完澡，我陪父亲下楼。只见父亲双手牢牢抓住楼梯扶手，两眼紧盯台阶，慢慢地往后退斜着下楼，望着父亲摇晃蹒跚的样子，我难过地掉下了眼泪。

父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年老了来县城和我一块生活，一举一动保持了农村人的习惯。他常说：黑米白面，粗茶淡饭，吃饱就行，不要浪费。他还把破旧不堪的小平车和竹木梯从农村运到县城的小院里，戏谑地说要用老古董角逐吉尼斯世界纪录呢。

和母亲聊天时，她长叹口气，擦擦眼角，深情地讲起了父亲苦涩的过去。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患上了严重疾病，一病就是十多年，家庭生活极度困难，经过大队和乡亲们的资助，总算度过了难关。病好后，他在村卫生室当过医生，在建筑队当过预算员，在幼儿园看过大门，在寒冬中摆摊写过对联，风里来，雨里去，昼夜为家庭生活奔波。“你爸这辈子吃苦多喽。”聊着不堪回首的日子，母亲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农村的乡亲来城里看望父亲，对他啧啧称赞：“你爸是个文化人，正直善良。他承包建筑工程时，无论资金再困难，没有短过工人的一分钱工资。”“你爸干活拼命，砌起砖墙来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活不干完不收工。”“庄稼人挣钱不容易，一个钱掰成两瓣花，你可别嫌老人家土气！”父老乡亲绘声绘色地描述，使我幡然醒悟，痛彻心扉：父亲，我的老父亲，我和您相差的不单是三十多岁的年龄，还有中华民族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呀！

母亲和乡亲们的话语拉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十分清晰地记得，父亲刚来城里居住时，正赶上家属院整修下水道，父亲主动当起了施工员。他对材料精挑细选，对工程质量认真监督，免费提供技术服务，还把自家的小平车捐出来，亲自拉砖拉沙拉水泥。细微之处显真情，拳拳之举动人心，父亲的行为感动了左邻右舍，都夸父亲认真负责，品德高尚。

有人说，父亲是一本书，宽广厚重，深隧无边，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品味。回顾父亲的以往，他的步伐是那样矫健有力，目光是那样坚毅有神，思维是那样快速敏锐，谁知老来却固执己见、健忘迟钝、眼神暗淡，时光荏苒，岁月无情，他是多么需要亲人的理解和帮助呀！

父亲，你把我养大，我陪你变老。父亲，你是儿女眼中最美丽的风景！

作者简介：

朱壮学，男，1970年6月出生，中共党员，新乡市作家协会会员，获嘉县朗诵协会顾问。1995年起，开始撰写信息、评论、散文、读者来信，作品登载在《中华合作时报》《河南日报》《中州审计》《河南供销社会计》《新乡日报》《平原晚报》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