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传巴蜀 清誉满人间

——林舒乔先生的传奇人生

姜诗

已故中江县第六届、第七届政协委员会林舒乔老师，是一位知名度高、口碑又极好的传奇性历史人物。他的生平事迹，多彩多姿。1931年，他在中江模范小学由三台中心县委代表杜柏藻与戴资杰一道吸收入党，并出任特别支部委员。同年，奉党组织之命，在中江富兴镇组织并成立中江县农民协会。1933年2月，党组织安排他任会棚暴动的总指挥，暴动失败后，到成都、重庆避难。在此之间，失掉了同党组织之间的联系。抗日战争开始后，1937年，他受同乡推荐，到成都在刘湘24军作文职人员，任中校参谋，作一些有关抗日的组织工作。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他返回中江，在政、商两界工作。1949年，他还任过七个月的中江城关镇镇长。在任职期间，他会同中江地下党同地方民主人士一起迎接中江和平解放。

1981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按照有关规定，政府落实了对他的政策。他怀着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在耄耋之年，不顾病残之躯，用左手为县党史办提供有关党的历史资料，为政协文史委撰写有关县情的文史资料数十篇。2012年版的《中江县志》人物传记部分记载了他的生平事迹。2018年出版的《中国共产党中江县历史》第一卷留下了他参加党组织后的一些活动。为了让读者对舒乔先生有更深入更全面的了解，笔者特意撰写这篇纪实文章，以飨读者。

林舒乔（1908-1989年），中江城关镇人，系中江著名的书法家、篆刻家，他工书法，精篆刻，善诗文，其人品深受同辈人景仰。

综观他的一生，是勤奋的一生、追梦的一生，是勇于超越、锐意求精的一生。他的一生可分为三个历史时期：早年投身革命，组织农民运动；中年寄情缪斯，以书法篆刻娱乐身心；晚年发挥余热，满腔热情地撰写中江文史资料。

一、理想之光，指引革命道路

林舒乔老师出生在中江一个小康之家。他身体健壮，体型魁梧，目光如炬，两眼炯炯有神。他自幼聪敏睿智，有过人的智慧，酷爱读书学习。所读之书，过目不忘。从小就读了《四书》、《五经》。他对书法的兴趣特别浓厚，有空就临摹碑贴。

1926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三台县潼川师范高中部就读，在校期间，品学兼优，受到老师的表彰和同学的称道。他有理想，有信仰，课余爱读革命书籍和进步报刊。当他阅读《共产党宣言》以后，受到革命理想的启迪，树立了为革命献身的崇高理想，积极追求进步，主动靠近党、团组织，一心要为国家民族贡献自己的一切力量，不久，他加入了共青团。

1929年，林舒乔高中毕业了。毕业后回到中江在模范小学任教，同时开展革命宣传。

1931年3月，党组织“派共青团员黄作芸（女）到中江，经林舒乔引荐到模范小学任教。黄作芸以教师身份为掩护，在校内外秘密传播革命思想，承担接待中共潼川中心县委人员的任务，并到中江烟厂发展女工组织。”（注一）

经过党组织多年来的教育培养，1931年底，三台中心县委派杜伯藻到中江县城与戴资杰一道代表党组织吸收林舒乔入党，并出任中共中江县特别支部委员。从此，他成了党的各项决策的忠实执行者。

入党以后，在共产党主义理想的激荡下，在党组织的教育下，林舒乔的革命热情越来越高，战斗意志越来越强。为在中江开展土地革命，党组织安排他到富兴、会棚一带，向农民传播革命思想，在闭塞的农村向苦大仇深的农民播洒革命种子。于是他放下知识分子的架子，深入农村，走村进户，扎根串连，介绍有觉悟的农民积极分子刘复友、张登科等人参加农民协会，启发他们要在党的旗帜下，团结起来，有组织的抗租抗税，开展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摆脱受剥削受压榨的地位，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时之间，会棚一带革命火焰越烧越旺，参加农民协会的人也越来越多，革命形势一派大好。

1933年2月20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在这天，中江特支决定派林舒乔到会棚成立暴动指挥部，直接指挥会棚暴动。

接受组织布置的任务以后，林舒乔心如烈火，决定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他勇于担当，行动果敢坚决。他立即召集刘复友、张登科、陈肇喜、钟炳荣、王鸿成等十多名党员和农合骨干成员开会，共同制定行动方案。方案的要点有四：第一，派张登科带人截断会棚通往外地，又特别是通往县上的电话线，以断绝会棚同县上的联系；第二，派陈肇喜等精干人员持武器把守会棚场后石关山门，截断会棚通往县城的路，同时还安排党员和农协会员在会棚四周山头和路口站岗放哨，盘查可疑人员；第三，安排刘复友率20余名手持大刀和棍棒的队员，守在团防公所大门外，防止团丁用枪镇压暴动群众；第四，扩大宣传，向群众反复宣讲我们党为什么要组织大家抗租抗税，让党的政策深入人心，广大群众真正明白抗租抗税的重大意义。

应该说这次暴动计划是周密的，行动是坚决的，但由于这次暴动是由一群手持扁担、锄头的农民作为行动的主体和中坚，没有武装力量作后盾，所以收效甚微，结果只杀了一个由县政府派到会棚来征粮的肖委员，烧了一些征粮册等，表达了农民反抗暴政的革命诉求，但未能从根本上动摇反动政权的政治基础。

轰动一时的会棚暴动，虽然挫败了反动政权的嚣张气焰，在历史的天空中留下了一抹亮色，但可惜为时太短，当时敌我力量十分悬殊，所以这一星反抗反动政权横征暴敛的革命烈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究其深层原因，因为这次暴动执行的是从上面贯下来的左倾盲动路线，不切合当时的斗争实际。它缺少强大的工农武装作为坚强后盾，又没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更没有提出长远的奋斗目标。

会棚暴动，在敌强我弱的条件下，虽然失利了，但是党领导农民群众奋起反抗，为受压迫人民翻身散放而奋斗的精神却闪耀着理想的光芒。

会棚暴动后，国民党中江政府疯狂反扑。他们在中江城乡大肆搜捕，并悬赏缉拿林舒乔、钟炳荣等头面人物。为保存革命力量，特支安排林舒乔转到成都，钟炳荣藏身成都书院东街36号他大哥家避难。

按照党组织暴动有关人员转移外地待命的指示，林舒乔告别家人只身逃往成都，当此之时，他的女儿林蓉昭还不到一岁。以后他又远赴重庆避难。从此他过上了离乡背井、举目无亲的漂泊生活。

在重庆避难期间，他以教师身份作为掩护，靠代课和帮其他语文老师批改作文，挣一点微薄的薪水维持生计。在这艰难时刻，他远离组织和战友，远离故土和亲人，又失掉了同党组织的联系，就如漂泊在江河里的一叶孤舟。他孤立无援，一个人在异地单打独斗。每当月朝月夕，他会情不自禁地望月怀远，思念母亲和妻女。他多想胁生双翅，飞回故乡，飞到战友和亲人的身旁。

他在重庆举目无亲，度日如年。好容易熬到了1937年，国共两党摒弃前嫌，团结抗日，全面抗战拉开了序幕。当时，正是用人之际，经中江同乡介绍，他转到成都，在刘湘部队任中校参谋。

二、壮志难酬，寄情书法篆刻

他到成都在刘湘率领的24军任职以后，虽然工作清闲，每天事情不多，但心情并未好转，苦闷仍不时袭来。一是在重庆避难期间，失去了同中江特支的联系，不能参加党的活动，成了游离在党组织之外的人，政治生态同自己的追求相距甚远，难以实现入党时立下的革命到底、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理想。二是远离家乡和亲人，对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未能陪在身边朝夕问安，恪尽人子之孝；对柔弱的妻女未能悉心照看，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觉得有负这些亲人。为此，他的内心十分痛苦。但在人前，只能强颜欢笑。于是，他把对亲人的思念藏在心底，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每天的日子。

正当他满腔郁闷，难以排遣的时候，他遇到了贵人，这位慧眼识英的伯乐，是第七战区中将副参谋长余中英先生。余老精于治印，有超绝的书法造诣，是齐白石的弟子。四川郫县人。他天资英断，目光锐敏，有超人的亲和力，喜欢奖掖后进，扶持新人。他见林舒乔才气纵横，勤于笔耕，有扎实的书法功底，写起字来丰腴圆润，气韵生动，就乐意提携他。从此，他成了林舒乔的恩师，有空就指导林舒乔治印和写字。林舒乔在余中英的指导下，技艺日臻精妙。他对书法篆刻十分痴迷，从中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魅力，他把这两者贯穿在全部生活之中，达到了寝食俱废的程度。他用一种永不停歇的劲头来学习，把书法篆刻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不管是风和日丽的白昼，还是月光如水的银夜，他有空就临贴，领略其精神气质，寒来暑往，从不间断。

林舒乔以临摹前贤法贴为乐，上溯魏晋，下入唐碑，功力深厚，风骨高古，腴中含笑。他的书法作品，于圆润中见灵动；在清丽中见雄劲。他博采众家之长，从省内书法名家龚晴皋、李鸿裔的书法作品中汲取营养，领悟旨趣，并提升到更新更高的境界。

先生悟性高，善于学习，他妙取前辈书家的精髓，化为自己的血肉，并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他的书艺受到世人的充分肯定。

中江籍作家曾伯炎对他推崇备至，在《民国中江记忆》一书中评价舒乔先生说：“他多才多艺，一手高超的书法，仿龚晴皋，即似龚晴皋；临李鸿裔，就像李鸿裔，为当时县上第一书家。”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1980年他头部中风后，右肢瘫痪，右手不能动弹，但他并未因此而放弃写字、治印，而是以坚韧顽强的意志、永不放弃的精神，练习用左手挥毫写字，用左手持刀治印。真是滴水穿石，久久为功，经过刻苦磨砺，他废其右仍能用其左。在书写时，他以意运左，用左手写出的书法作品，于平实中见奇崛，在凝练中显飘逸。他的这种刻苦自励的精神受到众多朋友的称道。

中江籍北漂成功的书法家张守泽（舒乔老师是他的启蒙师），对林老评价很高。他说：“舒乔老师的左手，有国内书法名家费新我先生左手的风致和意趣。”

《中江县志》戴文评价他“将北魏雄浑之气融于楷书之中，亦碑亦楷，力透纸背，让人叫绝。”

《中江历代书画作品辑》选有他精美的书法作品，并赞美他“受蜀中书法名家公孙长子、龚晴皋运笔凝重的影响，走中江书法家以碑入帖之路，用笔方圆有致，颇具特色。”

中江县政协已故副主席蒋海福先生是他相交多年的挚友，对他在书艺上的成就评价很高。

蒋老师说他“灵气天赋，悟性极高，长留清誉在人间。”

林舒乔老师除迷恋书法之外，还性耽金石，长期致力于汉印的研习。他的篆刻作品，承接汉印遗意，借鉴汉印技法，方方印章，充分展现出前人运用刀笔的意境，气韵生动，很有特色。他还以书入印，把二者的优长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达到了书印一体的高度。

作家曾伯炎著文称道他：“不仅书法出色，篆刻治印也相当精湛。”

《中江县志》介绍舒乔老师说：“他在成都得到齐白字弟子余中英（时任国民政府成都市秘书长、四川著名书法篆刻大师）的指点，以单刀遵锋刀法刻石，线条古朴、刚峻，藏秀于拙，所钤图章，有汉印遗风，古意盎然，在成都及川北地区有很大影响。”

2013年，四川省金石书画研究会为传承治印技艺，精心编印了《巴蜀已故篆刻百家》上册，收录了四川、重庆两地已故篆刻家50人，书中收录了余中英同林舒乔的篆刻精品。书中共选用了舒乔老师的“行无愧怍坦然之心”等九方印章。这些印章，于方寸之间，展现出无比丰富的生活情趣。

三、发挥余热，撰写文史资料

林舒乔老师情趣高雅，学养深厚。他不仅是挥毫染翰的书法家、刀法精湛的篆刻家，还是工诗善文、笔力刚峻、富有创造力的文史家。

1981年，党的有关政策在他身上得到落实。从1984年开始，县上安排他担任第六届、第七届政协委员，他深受感动。为感谢党和政府对他的关心和爱护，他决心在有生之年做到老有所为，用自己一己之长，为社会尽绵薄之力，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他的努力方向有三：

一是为县政协和各界朋友无偿书写书法作品。当年县政协办公室就挂有他生病之后用左手书写的对联。他的老朋友林斗山之子，住在成都的林光奕，请他写怀念周恩来总理大幅书法作品，他不顾年老体弱，挥毫书写花了半个月时间，写得很成功，这件作品成了他书写的传世精品。

二是以自己的专长悉心指导后学。他孜孜不倦地指导张守泽和中江印刷厂一位姓蒋的年轻朋友练习书法。他病故后送殡仪馆火化前，张守泽还特意带同书法班的学员前来送行。

三是用智者的心态思索人生和感悟人生，总结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为弘扬中江的历史文化，他不顾病残之躯，满腔热情地撰写文史资料，为县史的留传提供宝贵资料。任县政协委员以后，他感慨万千地对家人说：“在旧社会，我参加共产党为的是寻求救国救民真理，为工农大众翻身解放而奋斗。今天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幸福康乐。饮水思源，我要感谢党和政府，多多献计献策，作力所能及的贡献。”从此，撰写文史资料成了他的生活常态。先后发表在中江县政协文史资料上的文章有《中江县模范小学的革命活动》、《中江近代书画名人简介》等多篇。发表在市政协文史资料上的有《解放前夕中江县城的社会动态》。据《中江县志》介绍“林舒乔病逝前的一天，还为撰写《中江城隍庙》一文工作到深夜，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除了以上这些以外，林舒乔先生还是一个生性乐观的人。他兴趣广泛，酷爱川戏。生前常同志趣相投的戏友，在茶馆摆围鼓唱围友（指川戏坐唱）大家聚在一起自娱自乐，享受生活。他爱唱黑头，唱得有停腔落板，有滋有味，不仅愉悦了自己的身心，也丰富了群众的文化生活。

岁月悠悠，事事茫茫，步履匆匆，林舒乔老师作为历史的过客，离开家人和朋友走了。我们为此感到惋惜，他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他活了82岁，80多年来，伴随着翻天覆地的社会变革，他经历了社会上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他选择了书法篆刻，始终迷恋这两种艺术，始终不肯放弃对缪斯的执着追求。乐于在艺术领域里挥洒自己的聪明才智，最后好梦成真，他在艺苑里确立了自己的位置，完成了对自己的角色塑造。

注一:见《中国共产党四川省中江县历史》第一卷33页

参考资料：

《中国共产党四川省中江县历史》第一卷

《中江县地方党史资料汇编》-1-

《中江县志》2012年版

《德阳文史》第十八辑中《新民主主义时期的中共德阳组织》一文

《中江文史资料选辑》中蒋海福撰写的《书法界前辈林舒乔》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