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衣薄露华凝,屡欲催眠恐未应。恰有天风解人意,窗前吹灭读书灯。”清风吹灯,有红袖添香的婉约。然而清风不能吹书,“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成了文字狱。文字有灵性。文字出,天雨粟,鬼夜哭。人类文明的历史肇始于文字,书便是承载,之前的社会只能被称为史前。

读书有三个境界:读故事、读人物、读智慧。力行正道三生少,得悟奇书半部多。人如赵普,书似《红楼》。“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他说这话的时候,已历经两朝的起起落落,后来在宋太宗赵光义的面前,赵普说:“臣有《论语》一部,以半部佐太祖定天下,以半部佐陛下治太平。”自谦的“半部《论语》”,非王佐之要义,更像是一句牢骚。奇书《红楼》,半部问世,续貂云集至今。穷其一生的大家俞平伯晚年讲,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

颜真卿祭侄帖
书读半部,如戏唱半折,路走半程。国人尚圆满,若半部皆作续,倘有憾辄腰斩。幼时看《水浒》,英雄排座次之后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如同《三国》读到势成三足鼎立,刘玄德分封五虎大将。金圣叹就曾腰斩《水浒》,想来不无道理。坚持看完下半部,倒是源于书前毛主席语录,“一部《水浒》,好就好在投降”。恩格斯曾说:“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一个农民做完艰苦的日间劳动,在晚上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的时候,得到快乐、振奋和慰藉,使他忘却自己的劳累,把他贫瘠的田地变成馥郁的花园。”这样看来,东西方读者倒有着共同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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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排演新编秦腔历史剧《关西夫子》,名噪一时的大儒杨震出山之后清流难融沟渠,为人所陷,后昭雪出狱,重振纲纪。演出结束,现场观众群情激昂,掌声雷动,如同前些年大火荧屏的半部《亮剑》。在腰斩的后半部《亮剑》中,李云龙入狱自杀。而杨震则饮鸩而亡。浪花淘尽英雄,会让人唏嘘不已。于是,即便是悲剧的《孔雀东南飞》《长生殿》《窦娥冤》,也往往会在悲剧的结尾加上一个曲笔,来营造一个完美的结局。胡适在《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中就曾说:“中国文学最缺乏的是悲剧观念。无论是小说,是戏剧,总是一个美满的团圆。”而艺术自有其规律,似乎更加青睐命运多舛。司马迁著《史记》,颜鲁公书《祭侄》,概莫能外。与著名作家高建群谈读书,高建群先生总结了一句话:“有些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讲故事的人尚知意韵留白,读故事的也未必行至水穷。芸芸众生,坐看云起者何其少哉?

陕西渭南杨震公祠
书读半部,宜于守真。《史记》载尧舜禹禅让之美,《韩非子》却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同一故事会大相径庭,格物也未必致知。经济学家索维尔说,经济学的第一原理就是稀缺性,但是政治学的第一原理恰恰是忽略经济学的第一原理。

雨读半部书,晴耕三分地。知而不行,只是未知。今天,仅中国一年就会有40余万种书出版。资料慢性中毒困扰着现代社会,几秒钟即可实现的电脑存储考验着“读完了”。如果我们仍然把读书作为获取信息的过程,读书的焦虑就远远大于它的快感。所以,无论再迅捷的下载存储,都无法改变我们读完一部作品的时间。吹灭读书灯,广义的阅读绝非仅限于书籍,对世界的任何观察和感受,都可称为“阅读”,并由之产生对世界的判断。

心理学家说,一个人终其一生的追求是被看见。而读书是门槛最低的高贵。凡有所读皆不负,都在一颦一笑中。不多读,不足以自知。读半部,留半部去读自己。
作者简介:
郭晓斌系《西部法制报》总编辑,在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三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