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与野花
——点评诗人张晓雪的组诗《石壁与野花》
文/布日古德
晨 钟
文/张晓雪
钟响，百里寂静。
旧尘震落，又覆上了新尘。
钟响时，银杏幽喟，黄叶相继离去，
后人开始描述前人的季节，
无言者向背啜泣，保持着震颤的写意
和吟诵。
钟声里有草木，有衣袂。
耕种之手收好了锄具犁耙
抖袖持肩，待余音散去后，
不耽搁收割、翻土、捆燕麦。
钟声轻，钟声栖上树枝，
遁入白云或巨石，像歌者认归了缄默。
钟声昭示沉思，西风是必经之路，
一阵清幽声像一个人自酿的痛苦，
只用来拒绝。
而安详和普度离人心最近，
被背叛一次，复活一次，
与钟声保持着一缕一缕的沉入。
与钟声，在某个黎明的时刻，
为渺小者表达过贫弱心和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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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晨钟，本身就带有禅香和禅性。禅香具备了人性最具向往的美，禅性是人世间不可加持的“安详和普度”。其实我们都面对着“旧尘震落，又覆上了新尘”的不可逃避的现实中。然而，诗人的大美之心就在于平和与平凡。其原因就是“钟声里有草木，有衣袂”，也有锄具和犁耙。诗人的每一个意象元素的隆重推出都是一种昭示。既然安详和普度离人心最近，那么就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背叛一次，复活一次”这样极其富有哲理的经典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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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 瓜
文/张晓雪
一个小店被喷上了“拆”字。
它的山墙刚好是丝瓜藤攀爬的
高度。
春天里，拆迁办的人砍伐了周围的树木，
断水，断电。对它心无戒备
或者没顾得上下手。多好啊，
只要能坚持到五月，丝瓜藤待在阳光里，
还有希望结出几个新鲜的丝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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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任何一种生命都有着美好的生存向往，这一株丝瓜，难得的有了高度上的快乐。可是事与愿违，一个“拆”字，把一个美好的原乡上的梦扼杀了、破灭了。谁知道五月的阳光是一株丝瓜的摇篮，可这一只摇篮的背后原来早有一个觊觎的黑手。这首诗以小见大，含义深刻，很有嚼头，也耐人寻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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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物与青菜
文/张晓雪
没什么可说时，
我就说转基因，于是
对五谷杂粮就产生了敌意。
没什么可说时，
就说反季节的青菜，
并替一只山羊咀嚼了浓烈的苦味。
但我们依然吃着笑着说着：
太阳承认一粒谷物或一棵青菜，
到底是供给还是需求？
说着说着我就沉默了。
是若干次练习的那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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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反叛与抗争表现在诗人的笔下，通常是抓住最为司空见惯的事物做喻体。晓雪的这首诗两个特质的元素“转基因”、“苦味”以非常自然的句子写出了生活的现状。第一，“转基因”交代了“五谷杂粮”的身世，第二“苦味”儿交代了蔬菜的现状。我们吃着还要“依然笑着说着”。多么可怕，又多么麻木不仁的世界啊？谷物与青菜含义深刻，韵味绵长，咀嚼反刍时，在沉默中交代了一种非常滑稽的反讽。这首诗张力好，弹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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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之见
文/张晓雪
我此刻的安静
即为自己的局限性。
不想问题，
不质疑自己所见。
但有些事情仍需要低头，
并寻找一个自禁的井底。
如果它终归于大海，
我将欢欣地说，
一场好危机并不算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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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晓雪的诗总是在很平凡的洞察中，猎取到意想不到的哲理元素。这首诗一反常态，本来是一个几千年来的成语，结尾的一个字，一换，就换出了新天地。换出了一个向往的大海。一个动词取代了一个名词，这首诗立马有了精、气、神。诗人在想象中把一个大海和一口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个“见”字，沧桑神秘、辽阔善怀都蕴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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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与野花
文/张晓雪
那块石壁的跟前
长出了一朵野花。
像是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
安放了童心。
它们全都承认了自身的孤独。
只不过，一个似先知，自省。
是我们一直想抵达的东西。
另一个两手空空，等凋落，
懵懂无知地爱这个世界。
它们像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
再无未竟之事。
又像是彼此的轮回，
都保持着被解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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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石壁是墨守陈规的一种旧制度的喻指。野花是生命轮回的象征。生活中我们抗争不了的“旧框架”、“世俗”已经摆在我们的面前，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我们还依然虔诚地爱着这个世界。因为只有野花长出来，心花怒放地开，这世界才是圆满的。所以，诗人用一种隐喻衬托出世界很残酷，但是爱还在平凡与美丽之中。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里强调“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王国维强调的观点，此时正与晓雪的组诗中的这一首《石壁与野花》相吻合。石壁与野花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可是诗人在这里放到眼前，却是极为和谐而另类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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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热爱的名义
文/张晓雪
以热爱的名义，黄河和长江
被提供了无数次的合唱。
“奔腾，咆哮，豪迈，辽阔……”
可站在天上的人并不这么看。
映在他眼里的白光，真切地
是点缀在峰峦褶皱里的两朵浪花。
沉默、理智，且不辜负小麦、玉米、
棉花这些俗世的稼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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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是不是浪花并不重要。关键的是诗意的“热爱”产生了温度，产生了维度，产生了向度，具备了神性的“爱”。“小麦、玉米、棉花”是我们的母亲赐予的，就像造物主、神赐予了黄河与长江。我们都在“奔腾，咆哮”的波澜壮阔中“豪迈与辽阔”！这首诗亲切自然地用“沉默、理智，且不辜负小麦、玉米、棉花这些世俗的稼穑”收尾，非常像一个牧马人一撴缰绳，一匹四蹄生风的黑骏马，立刻定格出自己高大的形象。晓雪的诗“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很严谨的逻辑递进，一直行进之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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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 蚁
文/张晓雪
它素来不做冒险之事。
静谧，微息。
爬青藤，院落冷寂，
赤脚于奇崛、裂松。
爬奇石，白云归去，
八百里楚河汉界被摸到时，
高处皆矮，输赢全无。
它素来不做冒险之事，
比如垒石、伐木、筑长城。
它进出泥土，与野葡萄、
石榴、藤梨相安无事，
不似头顶上那颗流星
匆匆来去中证明着高处的存在。
当它拱出了沙粒，海啸后
沙海激扬不过是杳然的顿挫，
那逐渐散去的，像露水
只漫过了它微小的惊讶。
当它爬出了砖头瓦砾，
在大地震中侧身倾斜的那一刻，
目睹的崩溃和惊骇，
竟然是山河和石头，而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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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一首《蚂蚁》用另一种娴熟的手法写出了蚂蚁之平凡，平凡中的伟大。一只蚂蚁并不好高骛远，也不好大喜功，更不炫耀和张扬。诗人笔下的蚂蚁只是在平凡中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最快乐的事。可是“世界轰然坍塌的那一刻”，它依然默默无闻地“爬出了砖头瓦砾”，蚂蚁之美，在于小和平凡，更在于与世无争。诗人的比喻、借代无需再进一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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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记
文/张晓雪
它从不陈述衰老和错失。
内心的波澜，
那没有生死差别的声息
像一种复活，初来乍到。
这些毫无经验的杏叶、
蜘蛛和蜜蜂，如修炼之人，
与世界失去联系太久了，
如何参透狂风和雨天的危险性？
这些毫无经验的杏叶、
蜘蛛和蜜蜂，将时间越拉越长
越磨越亮。像心头默续的承诺书。
我触摸不到那闪闪发光的空间。
像彼岸的孤独，难以评估。
我赞叹这翕动的沉默，无一破损。
甚至想忍不住挤进去，
这样，那一万年的时光
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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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一枚杏叶儿修炼成一粒琥珀是我们多年的向往。我们能否在一万年的时光里回眸“我们”表面及内部常保留着当初树脂流动时产生的纹路？由此我们想到了蜜蜂和蜘蛛，“与世界失去联系得太久了，如何参透狂风和雨天的危险性”？这首诗用一个既巧妙生动，又非常形象的词语“翕动”精准地点出了杏叶儿、蜘蛛、蜜蜂之微小。恰恰这个微小的灵动就存在于琥珀的魅力之中。诗歌的结尾一个灵动的带入，我们既顿感了活灵活现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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蕨类植物
文/张晓雪
不同于谷物、稻米，
铁线蕨和悬崖蕨有金属般的锋刃，
油绿绿的，幽暗粗野，
不叫铁，也不生锈。
这籽粒有限的草木，不为俗世寄生，
枝芽探出时，细小的锯齿
扶不起崎岖的稼穑。
它们高的高，瘦的瘦。
参差披散的长叶从低处的趣味开始
一寸一寸收割大树上的蕴藉
和岩石上的泉水。
一点一点地锯碎乱草中的冷冽
与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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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这首诗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三段落的《蕨类植物》把一个铁线蕨，悬崖蕨写得顿生光辉。一个“锯齿”照应下文“收割”，一个“铁”字，排除锈迹，一个锯碎，突兀出铁线蕨的个性与形象。这首诗有生活，有想象，能在稼穑崎岖的山路上找到自己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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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记
文/张晓雪
风跟着，铃声像一条很响的溪流
淌过来，窗户是必经之路。
我喜欢它不能忍住的晃动。
理解这归来般的声音，
有点自问自答，又像有针对性。
它替代时钟和鸟鸣，重新布置了
我洗漱、早餐、刷碗的生动感。
类似笑声划破冥想，令小世界的偏僻
大面积地天真起来。
我喜欢房间里的小事物，
那些简单的无用之物，容易使人快乐，
容易动摇那类似铁石心肠之类的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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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起笔不凡。诗人以另一种意境刻画了“风跟着，铃声像一条很响的溪流淌过来，窗户是必经之路”，一搭笔，就惟妙惟肖地喻指出这样一个有声有色的环境。人世间不可避免地出现摇摇晃晃，但是这有针对性的“风铃”，已经取代了鸟鸣。含义深刻，韵味儿极强。
总之，诗人晓雪的诗一是善于捕捉我们生活中常常被人忽略的司空见惯的意象。二是她的诗总是用立得住、叫得响的意象元素说理。三是能够在寂寞中刻画出惊天动地，能够在平凡的尘埃中筛选出最珍贵的矿藏，能够用眼前的事物通代高远。她的诗讲究画面中的特写、聚焦和定格。用词考究，善于把理性的精神指向通过感性的维度“饱满”出来。
（2021年11月25日星期四于哈尔滨）
作者简介：
布日古德（常用名：张黎明），蒙古族，黑龙江哈尔滨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吉林省、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散文、歌词、文学评论作家、诗评家；高级记者、记者站长。有大量散文、诗歌、歌词、文学评论等作品在《诗刊》《北方文学》《诗林》《词刊》《内蒙古日报》《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诗林》《草原》《星星》《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贵州日报》《诗选刊》《西藏文学》《鸭绿江》等报刊发表并获奖。著有诗集《苦楚》《鹰》两部，代表作《长征三部曲》《黄河三部曲》《红海滩》。
诗作者简介：
张晓雪，笔名晓雪，
诗人，职业编辑。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诗集《醒来》《落羽》《画布上的玉米地》，评论集《编辑与发现》。发表诗歌、文学评论数百首（篇），获奖数次。现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莽原》杂志副总编、编审。居郑州
。本期点评的组诗《石壁与野花》刊发在《人民文学》202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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