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园中的鸟
作者 杨清汀
鸟音如潮,自天上泻来,把我从熟睡中唤醒。我知道,这嫩嫩的春天,硬是被鸟儿衔来的。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可惜园里有池无水,但也不教春风枉来一场,花草和鸟儿先知春意,竟也开的开,叫的叫,闹得人心痒痒的。且不说花,只说鸟。因为花在春天次第睡醒,人一忙碌,便没有等待的耐心,常常就错过了花期。不过说鸟也离不得花。花含蓄,鸟直率,性子不同罢了。
鸟的天性是爱美的,是歌唱家的材料,冬天里,羽毛灰暗,觅食无着,寄居无依,叫它如何唱出美妙的歌呢?所以鸟儿盼春比人要心切。春日迟迟,惠风和畅,大地春梦未醒,万物春心荡漾,正是鸟儿歌唱的好时节。
就拿这个园子来说,春的信息还只挂在一树水桃和数枝迎春花上的时候,乳燕、杜鹃、黄莺、麻雀,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鸟儿,都早早各据枝头练着嗓音。鸟一叫,园子就活了。
于是桃花红了,樱花白了,柳烟绿了,小草青了。群芳斗艳中,鸟儿也不示弱,一声啁啾,几声和鸣,叫你看不够也听不够。
不过鸟儿更像个顽皮的孩童,给你送出那么好听的一声,便倏忽钻入花木深处逗你捉迷藏,两声、三声,四只、五只,你就是看不见。当然也不打紧,不看也罢,行、住、坐、卧,你尽管用了耳朵去听。
距离产生美,不见才给你留下听的空间。渐渐的,你会觉得这小精灵真让人怜爱。它们爱惜花蕊甚于自己的羽毛,它们和同类沟通不需要无聊的心计,它们对大自然的奢望仅是一枝可供栖身的春色。甚至,它们对人类也从来不曾有过敌意。譬如说,当某人的枪口瞄准它们时,这些小生灵仍然用动听的歌喉莫名其妙迎接了死亡。
人有人言,鸟有鸟语。鸟以歌唱的方式拨动着大自然的琴弦,这琴弦无疑是世界上最美而又最通用的语言。那末人言呢?不妨借用禅家的一句话:不可说。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鱼是海里的鸟,鸟是天上的鱼。只不过倒位罢了,它们都是自由快乐的。人可以坐飞机上天,靠轮船下海,但究竟敌不过鸟儿的翅膀和鱼的潜游本领,所以人还得在陆地上生活。陆地上的事物复杂得多,人也就永远不及鸟儿和鱼儿快活。
鸟倦飞而知还,总是要委身于陆地的,但它哪里是人的对手,于是鸟儿便渐渐失去了家园,那么,地球应是一切物种的家园,而不仅仅是人类的家园。很遗憾,当人类没遮拦扩大着自己家园的时候,我相信,要么使一些鸟儿淡漠了对树林的记忆,要么使一些人丧失了对鸟儿的记忆。
我曾见一些小贩在大街上出售刚出壳的小鸡,叽叽啾啾,鹅黄嫩绿,煞是可爱,吸引了不少姑娘和小学生。这些小鸡不一会就被抢购一空,都被人们当作鸟儿去养,去把玩,这年头的许多事我觉得真有些难言的滑稽。也难怪,人们的生活圈里,鸟儿只有在退休老头的笼子中驯养着,谁还有闲心关注别的鸟儿呢?
人鸟之间,似乎谈不上有什么物种情感了。笼里的鸟不知经过了多少痛苦,终于屈从于人的意志,变成了人化的鸟儿,渐渐学得乖觉,颇有些市井的味道了。与其说它们是鸟儿,倒不如说是某种象征。
言为心声,鸟鸣也应该是心声了,不过鸟和人一样,都必须是自由的。我忽然想起王维的诗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是多么美的意境啊!唐人王摩诘耳听目遇的皆为诗情画意,唐朝的那只鸟儿也就作了摩诘诗中的歌喉,画中的眼睛,在扑闪闪的美目中,那只自由的鸟儿唱彻人间千余年,让我们聆听到大自然的天籁和山水的真音。
除诗画之外,在我生活的这个园子里,居然能毫不费力地听到众鸟的鸣叫,实在是难得的造化。然而,过不多久,我将要从这个园子里搬走,生活中顿觉得似乎要失去什么,流连复流连,不免黯然伤神。但是静心一想,我们生活中已经失去或者将要失去的,难道仅仅是一些鸟儿和它们的鸣叫吗?


杨清汀,笔名佛石,男,汉族,1964年11月生,甘肃天水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学术委员会主任,国家艺术基金专家库专家,天水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天水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书法作品多次参加中国书协举办的展览,书学论文曾获全国奖,并发表于各专业刊物。出版《金石为开——金岳霖的人生艺术和欧阳中石的艺术人生》《清汀书论》《清汀散文》《行书楷书千字文》等。师承欧阳中石先生,是书法、文学、理论三位一体的学者型书法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