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张政硕 译
狂野的诗
在庞大的古典合唱团中
我想谦卑地感知到,
在艾略特与卡瓦菲斯之间,
米沃什与布罗茨基之间,
在安娜·布兰迪亚娜①
与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之间。
我的这首诗没有脱颖而出。
它不是防弹背心
不是烟雾中的路障
不能被当作镇静剂
更不是止痛药。
尽管绿色的薄荷叶
带来的是和平,
尽管玫瑰芬芳的气息
增添的是希望
(没关系,因为大多数虚无的
化身永远都不会实现)。
只有我的鲜血
才能将它滋养,
在充满爱的事业中
它与强盗们对抗。
用光谱分析它
只有挑衅的红色,
混合着一氧化碳、
美酒,与多余的糖。
这狂野的诗,就要离开
黑暗的言语之林,
这狂野的诗,就要冲向命运的不羁,
冲,冲,冲……
①安娜·布兰迪亚娜(1942-),罗马尼亚著名女诗人。
每日祈祷
“人们开枪射击,上帝提着子弹。”
——题记
每天早晨从网络报导中
鲜血喷涌。
令人寂然不动的死亡病毒
从字母“O”中探出,
如一群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露出钢牙,
咆哮着,吐纳烈火,
再一次涌进
电子的闪烁的躯体,
这可怖的金属的撞击,
如狙击步枪喉咙中的子弹。
主啊,你提着子弹,
在深夜与白昼之间,
在酷热与阴雨之间,
在生与死之间,
请拯救我们的同胞免于死亡。
主啊,请抓住射向筛网的子弹,
巨大的筛网,如干涸的湖泊,
谁第一个说了“火!”
就请用他的身体将筛网填满,
请以公正的上帝惩罚
创造一座金字塔!
清晨,一切都再次沾满了鲜血。
我们的许愿之词究竟为了什么?
而你曾说过,许愿并非最重要,
这个词,曾经就是你的化身。
欢乐很难通过……
欢乐很难通过
生锈的静脉。
时间是伟大的工匠
将希望简化——
战争与危机
被迫停留于此
还有岸边的尸体
指向曲折离奇。
沉重的河水饱含历史
每天都要带走人的生命。
只有传递新闻的渡鸦
看着人们的双眼
寻找眼泪与绝望
寻找漂浮在电视条纹中
真正的鲜血——
为了偌大的景象:
残忍的符号,应记住
这世上疯狂的面容,
它长着坚硬的双腿
在你的身旁跳舞。
献给大地的摇篮曲
雪正在落下
给大地缠上绷带。
受伤的大地,撕裂的大地,
你睡吧,快快安睡吧,
应庆祝你的重生
新的一年来临了。
你梦想着,世界——
你祝福的儿子悄然临近。
这是你应有的。
胆小的红腹灰雀,
好似没来得及干涸的
汩汩鲜血,
将洁净的空气点燃。
它们沉默着,不想将你唤醒。
你饿狼般的胃口尚未吊起,
你饥饿的肚子尚未敞开,
如冰一样寒冷,如夜一般黑暗……
睡吧,亲爱的,睡吧,土地,睡吧……
一个单腿的男人拄着双拐行走……
一个单腿的男人拄着双拐行走。
在他身后是一排脚印与错乱的点,
宛如今日的
没有尽头的延续。
过去的黑暗如深夜
蹒跚而行,
无论是兴奋剂
还是康复中心
甚至就连女人
也无从将他拯救。
一切都消失不见
宛如他们曾经
爱上的是他的腿,
而不是,——
英俊的,通晓多门语言的他。
如今的他沉默寡言,
他将所有的语言埋葬在
将朋友埋葬的地方。
这些语言于他有什么用呢?
战争的场面无从描绘,
哪怕只有一场战争,
哪怕这场战争只打了一夜,
哪怕只有……
奶奶在休息时分……
奶奶在休息时分
急促地唱着歌:
“哦,田野中有一眼泉,
群鹰在那喝水……”
孩子们没有跟着唱——
也未曾知晓这首歌。
旋律悠扬婉转,
穿过春天,
穿过流逝与被毁灭的岁月。
这首歌很难唱会,
就如这首歌的演唱者,
她满脸皱纹,
她的手帕褪了颜色,
她有三条印花布的裙子。
我紧紧咬着伐力多①
流下无力的眼泪,
如抓住最后的希望,
世界将会静止,
我听得到,
女人与歌,
它们如海市蜃楼般消逝
在时光中,在秋雾中,
在我们的记忆中。
①戊酸薄荷脑酯。
战争之女
---献给顿巴斯的孤儿
乌克兰\安德烈·古巴诺夫
广东/骆家 译
每天早晨,我一勺勺用呻吟喂饱自己。
我吮吸玻璃瓶里苦涩的泪水。
我——战争之女,被收养。
因为亲生的,死亡已带她去了公园。
正是那个公园,母亲将她抱在手上,
一边笑呵呵地把她向空中抛起。
那里,她第一次被口水呛到,
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对她说:“妈妈”。
尘土和污垢,是我大口吞下的午餐,
用墙上大火燃烧后的煤烟子洗手,
我满含泪水回忆起父亲给我挠痒痒,
他还在我的小肚子上比划图画。
满眼冒着怒火;两耳嗡嗡乱响。
满脑子只剩下对他的回忆,
忍住悲伤,战胜恐惧,
他用自己的身体掩护我,救下我的命!
我将复仇与血泪之仇
当成晚饭含泪吞下,
祈祷何时能再听到爽朗的笑声!
期盼和平终将降临,——妈妈这样答应!
祈祷取代爆炸和鬼哭狼嚎般警笛的
是草地上鸽子的咕咕声。
我将带着自己新组建的家庭,
徜徉在宁静的花园,忘忧地聆听!
沃罗涅日方向
北京/臧棣
冻土在爆炸声中撕裂着,
黑肌肉露出来:即使熟悉的部分
也不再像春天的器官;
脱落的花瓣混入大地的创口,
绷带已不够用,即使被泥水
浸透过,不洁的绷带
依然非常稀缺。每一颗炸弹,
都是强奸犯。短暂的晕眩,
静静的顿河从我的记忆中流淌而出;
现实已经决堤,没有颜色的波浪
沉重得像淫荡的液体坦克。
历史阴沉的脸色扭曲在
巡航导弹刚刚飞过的低空中;
多么阴险的轨迹,不亚于新娘的乳房
必须对魔鬼的失眠负责。
全部的因果已被混淆,
但我依然能分辨,千里之外,
小麦的睫毛,小麦的嘴唇,
迷失在痛苦的叫喊里;
盘子已粉碎,面包上蘸着
罪恶的血,但奇怪的是,
另有一些祭品似乎更上镜:
就好像寒冷的田野尽头,
猫头鹰被炸得只剩下了一条腿。
2022年2月25日
礼物
上海/陈东东
直起腰, 我望见……
——米沃什《礼物》
继续研磨清晨,继续滤滴此刻
分享壶倒出了
如此幸福的一天
每次梦醒,凭第一念,这唯一
一念,在澄明天气的早餐和鸟鸣间
仿佛就能收下那礼物——并无愧疚
接着,将隔夜垃圾拎下楼扔掉,顺落叶
跟太阳光斑镶拼的缓坡走到街上
经过幼儿园,菜市场,出售鲜花
奶茶的小店,一抬头
你也望见了大海和帆影
要么傍晚,攀上山,更去俯瞰风景镜澈
各项指数最佳,利于一帧倒映湛蓝天穹的
快照
然而你想起,刚刚又念过小林一茶
赴地狱路上,满眼是繁花
我知道这世界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家中小猫今天已经改名乌克兰
当七千公里外,一枚核按钮闪烁夜之光
(陳東東,2022.2.28.)
反战诗两首
四川/凸凹
2022.2.24日记:最怕
最怕睡梦被炮声惊醒
惊醒也无妨
最怕世界开打
开打也无妨
最怕赴战场
赴战场也无妨
最怕上火线
上火线也无妨
最怕当炮灰
当炮灰也无妨
最怕不让我知道
为什么当炮灰
给谁当炮灰
不让我知道也无妨
最怕让我知道
为什么当炮灰
给谁当炮灰
让不让我知道都无妨啊
千万千万别让我还在睡梦中
就灰飞烟灭
魂散魄亡
2022.2.25日记:去花园
被一根刺扎了
忍着刺骨的痛
才将痛从神经末梢
翻找出来
一根刺的痛都受不了
一道伤口呢
一城饥寒呢
一国逃亡呢
肯定也受不了
一个人的有名有姓的死呢
一千人的缺名少姓的亡呢
一千万人的无名无姓的死亡呢
还是受不了
唯一受得了的
是统计学
一目十行
冷冰冰的数字,被时间的流水
一页一页翻过
带走
瞳镜
四川/哑石
草木有眼睛,也会水上写字:
“在力的世界里……”
上世纪,米沃什用波兰语这样写;
世界深静时,草木茎管里的
细绿秒针,写出沙沙之声;
当精准制导的弹焰,烧卷天空
低伏叶沿时,黑炭般熄灭了
人形;细密针尖般簇拥的
蛙卵,沟渠液影中,熄灭……
它们,用“灰”的红樱桃,速写。
(它们曾演绎月球变形记,
用有温的、不同大小的形体)
其间异同,旷野以流水的
白底回应着惊悸:那装扮成
天使形貌的两足动物组织,
可以动用跃出潮汐的力?
残肢之上,历史乌云沉默不语,
帝国,倾心着战神的余晖
(它当然蔑视昼夜的区别)
——人类学会一切,表演
沉重的泪囊炸裂为话语烟花的
戏剧。阴影普遍艳羡、服膺
于强蛮,甚至为其沉醉;
邪恶者,借机钢铁胸肌,
并用襟怀魅力弱者深阔的坟茔。
公元2022年2月24日,
普京的俄罗斯,悍然插入乌克兰,
地球板块,撬动充血的眼睛。
你用象形文字的后裔,抄录
“在力的世界里……”字的泪囊
月亮般鼓着,如死者看不见的履痕。
2022,2,24
保卫Ukraine
法国/宋琳
一
在这场角力中,败北的将是新的沙皇。
巡航导弹,这人造灾星拖着扫帚擦过穹庐,
幽蓝的火呼啸,弱化并沉落,
在亚述海永寂的波涛里。
正当数亿人体内的冠状病毒也在弱化,
消逝于从最高悲咒的嘴里吹出的风:
播撒惑乱的蛊王,必为蛊虫反噬;
盗用闪电的人,必为闪电所焚烧。
二
我紧张地凝视着夜空。任何涡流,
阊阖门①左右两侧天枢任何微小的动静,
都牵动着磁场紊乱、失重的地球。
我灵视的望远镜不会放过万里外的一粒微尘、
一滴眼泪。死者不会放过你,
人贩子、战争贩子和一切恐怖贩子!
绿眼的赛比猡②将拖你们下地狱。
三
哥萨克在行动。班克西③的化身
同时出现在基辅和敖德萨,向坦克掷出鲜花。
从坟墓里走出了我的阿赫马托娃,
我的谢甫琴科和策兰,记忆之眼
满是忧伤,身上满是炮灰。让他们听听
摄魄的竖琴,递给他们向日葵的种子,
站在那位大妈身后,把种子递给
每一个俄国士兵,让独裁者也看看
向日葵组成的大军。让种子的声音
爆炸——还我们以和平!
四
起来!倒下的房屋和栗树林。
起来!废墟上的芭比娃娃。
起来!被装甲车碾压的老人。
起来!舍身的桥头勇士喷血的头颅。
起来!蛇岛上的十三亡魂。
起来!第聂伯河上的冰。
起来!乌克兰和睡着的欧洲。
起来!惠特曼的口令④。
起来!听到口令的每一个人。
五
乌拉!看呀!俄罗斯的良心也加入了进来。
在未来的此岸,Krasnaja Plesien⑤,
把淫秽的歌曲倒过来唱:
瘟疫和战争的双头怪,肮脏的梦奸者,
睡吧,睡进“漂亮的棺材里⑥”,
在这场角力中,败北的将是新的沙皇。
2022/2/26
注:
①中国古代星相学中的天极,又称“紫宫门”。
②看守冥府的三头犬。
③Banksy,从未向公众露面,至今隐身的街头艺术家。
④参见惠特曼的诗句:“我说出了原始的口令,我发出了民主的信号。”
⑤克罗地亚摇滚乐队。
⑥参见齐泽克文:《乌克兰危机:美女棺材里的PUTIN》。
附言:致谢诗人小引,本诗与他的文章同题。
士兵,我等着你校准你的琴声(外一首)
四川/老房子
你甚至不能站立,不能在
曲子里悠扬肢体
这不怪你
卷曲的腰背习惯了火箭筒
的后坐力。精确制导的弹着点
尖锐了战壕里的石块和你
正在熟悉的呼啸
生疏了的是
指间跑调的旋律
这也不怪你,耳朵半聋在
瞄准镜前,弓弦不能护身
更无法冲刺。士兵
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等着
你校准琴声的那一刻
不是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
你知道,我喜欢的是
《月光奏鸣曲》
谁给那个小女孩,重写一段歌词
大词,从炮筒里射出来
比天还大
人们无地自容。所以你们就
不要再隔河夸夸其谈了
第聂伯河不需要口水,它承受不了
口若悬河
眼泪就要流干了,血
依然还止不住
小词,浸透绷带
由鲜而黯,黯成整个黑夜的嗫嚅
祈祷的作用不在于等待
在于嘴唇的轻,会取代坦克的重
在于飞旋的最后一颗子弹
嵌进停战协议,一块铅的补丁
塞紧倾泻雨弹的天。而我只能等待
等待谁能给那个小女孩
重新写一段歌词。旋律的版权
永远属于第聂伯河
2022-02-26
睡不着的早晨
黑龙江/桑克
昼夜关注乌克兰,
各种渠道的消息。同时排除
困扰的疑云。克制得好好的
突然就哭了。
想写的是另外的句子——
我是一个自我要求极严厉的人。听起来像
遗嘱开头。战争也会来到我们这儿的。
越来越像遗嘱。
stand with U。
对你没什么说的。我五十五岁,
胆小,写出来的东西被SB删改得面目全非,
甚至一出水面就被勒死在笼子里。
对外星人解释不明白。
银河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那么艰难。
从疯到乌,事情都是清清楚楚的。
侵略,你要那么多外号干什么?
扛起单兵防空武器。
扛起宣言和诗句。我对得起诗人这两个字。
诗人这两个字本来就不是荣誉,只是一个行为认定。
写诗的人。你凭什么否定我?
你凭什么伤害我?
不会向你讨公道的,也不会向特工。
误会也罢中伤也罢全都无所谓。我自己知道
就好了。我也知道自己不够好。
会继续。写诗和发声。
哪怕在一个小小的有限制的朋友圈里哪怕在一个
看起来略大粉丝略多的微博里。真的不甘心
沉默。活着就是甜的。
活着本身就是抗议。
在早晨的低温里我突然意识到的。
你还有他们不就是盼着我和乌克兰死吗?
没门儿。
2022.02.27.07:28:25
倒影
浙江\沈苇
消防公园是灭火公园的同义词
——不,不用为天空灭火
太阳坦然照耀北方污秽的残雪
却在南方潜藏失踪一月有余
此刻,搁浅在人工湖
黑色树影麦芒般的枝丫间
被浮萍和水草的腐朽纠缠
以倒影方式显现,闪烁不定
近处嘈杂、细碎的鸟鸣
远处异常孤单的布谷声声
一齐汇聚到粼粼波光的动荡中
参与这个下午的还有鹊巢的空寂
红梅、白梅可见的短暂性
使你暂时忘却远方的战争和毁灭
忘却二十年前去过的敖德萨
安娜·阿赫玛托娃出生的城
192级阶梯,战舰波将军号遗骸
然后再羞耻地忘却
疯县的铁链、疯狂和魔幻……
从幻到幻,凝视成为逃脱的虚词
却被可能的互见一再阻截
在和平的水边——
(……水:一张瘫痪的床榻)
似乎像石头一般入定了
但水中倒影在替你颤栗、发抖
像一些黑下来的纷呈的扭曲的脸
——闭上眼,脑海里一片乌克兰红光
2022年2月28日于杭州钱塘
二月的墨水不足以痛哭
江西/楼河
哲人说:
如果发生危机,帝国主义的纸老虎
比真老虎更加可怕,因为阳亢其实是阳痿的表征。
多么一针见血的判定,当战争
作为帝国主义的病症发作时,
小国会在角落中为了寻找罗马而献上自己的美人。
那据说是具僵尸,但足以慰安强奸。
罗马和蛮族操练棋局,宛如
高尔夫球场上的两个富人,一边竞争一边赞叹
对手堪称对手,策略足以激发自己的潜能。
无数炮灰因此陨落,血肉被碾碎
成为雪地上泥泞。二月凝固了,
诗人的墨水足够用来哭泣,因而哭泣中
有种颤栗会轰响整个二月的乌云。
而二月就要结束了,一个国家被比喻为一个人,
瘸着腿但仍被他的强邻威胁着要将他打成残疾。
于是视频里的两个青年在哭泣,死别
在告别的时刻发生,那男孩将被送进战场
代替他的国家被去势,而那女孩
也许会成为世界的子宫
换来一张流浪世界的船票。痛哭不已。
当情绪成为一种运用自如的工具,
语言就会被历史牢牢锁定,命运这个词证明,
死亡换来的哀悼也只能是一种外交辞令,
在外交中收获关于胜利的言辞。
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里,骗子和伪君子
用贩卖语言的方式贩卖祖国,
幽默看透了这一切,派出一个喜剧演员掌握权力,
但依然没有掌握语言,而是深陷在语言中,
循着既定的路线把自己
绑上罗马和蛮族博弈的烈火战车。
当炮弹炸开城市的时候,同情并没有发生,
政治正确遭遇了规则的阻拦,或者说,
政治正确在规则的掩护下点燃了战火但
同时躲开了它,留下一个
毁灭和死亡遍布的人间作为陷阱
以及警示,就像富人留一个穷人在自己身边
教育他的子弟和奴隶珍惜和平:瞧瞧,
命运的悲剧多么惨烈!
这的确是个悲剧,巨大的悲剧
甚至能抖落天上的乌云而让二月的痛哭
淹没整个国家。墨水是不够的,
因为墨水只有一种,蓝墨水
写不出红墨水的语言,而文学
会被诓骗进历史的迷宫,认不出自己的遭遇。
当女孩失去了她的男孩,
世界的子宫会沦落为世界的阴道,
流浪在欧洲的深巷里
展示出东方的白色绞架。
当文学被历史所骗,感性就会被理性蛀空,
留下一个关乎伟大的抑郁症
统治整个世界。世界成为必然性的世界,
人们接受了,但依然无法看清。
烟花划亮夜幕,会照见天空中危险的悬崖,
但那只是一个奇迹,而非象征的预言。危机
只对危险中的人们具有意义。
炸弹在窗外让玻璃颤抖得就像块窗帘,
小公主在迪士尼的城堡里听到了割草机轰鸣的噪音,
因而对于伟大的棋手来说,
桌布上的棋子是一支锡兵部队而不是
青春的血肉。老谋深算的男人
荣登祖父之后就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因此拥有了他的妻子、儿子、孙辈和邻居。
但里面没有陌生人,所有也没有
笑容里的牙齿,眼睛里的纯真,和脸上
被战火沾染的脏污,双腿被炸毁的哀嚎。
没有青春和它的爱欲。
二月的墨水不足以痛哭,炼狱中,
冤魂没有权力谈论自己的权利,
关于“命运”这个词最可悲的事实是
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里,而不是被上帝决定。
上帝不存在了吗?当一个老妇在停电的屋内
对着一支蜡烛祈祷时,上帝
会在大海上掀起波涛而让一艘孤舟
变成棺材收容它的青年。他同时也是一个儿子,
也唯有“儿子”这个身份
为他残留了一丝权利,因为在苦难和命运中,
所有对生命的欢愉都不配
和生命的责任交谈。因而,
一个小国追求比它自称伟大的邻居
更高的幸福就是一种僭越。
它只配得到安全,这就是它的全部人权。
一个旋转的圈套释放的离心力
制造了更强的中心,但中心已经偏离。
而在售罄的门票中扒出的一张残票却证明
竞赛已经进行。当烟花
在冰雪上高歌和平的时候,
就暗示了和平的匮乏,而让迷梦
使两个敌人的青年拥抱在了一起,仿佛
真正的友谊里具有的普遍性
能够抵制邪恶,把昏聩的耳朵唤醒。二月,
如果墨水足以痛哭,那就是
超量的死亡终于用鲜血把墨水修改成了红色,
让我们记录了死者们的名字
而在教科书里遗忘了他们的面容。
雪,一个儿童合唱团
浙江/蒋立波
我读到策兰的诗,“妈妈,乌克兰在下雪”
大雪在寒冷中抱成一个儿童合唱团
那休止符中绷紧的寂静深渊,如虹膜裂开
一个晶体镜面,折射被包养的贫穷政治
雪片纷飞如赴刑。口袋里幸存的种子
需要从尸骸与炉灰中拱出嫩芽,一个被抵押的
“聋共和国”,需要用童声里的哑音缝制【1】
轰响的泥泞,死死拽住地狱烈焰烧制的履带
发烫的炮管,需要更多的痛苦、血浆、断肢
更多的雪,条约和备忘录里变黑的部分
告急的担架,抬起昏聩欧洲,一个缠裹
伦理绷带的齐泽克,或者蹩脚预言家福山【2】
那从未来发射的精确制导武器,并未让历史
在精心测算的射程内终结,而“最后之人”
已在一部残酷喜剧中出场,如失去四肢的雪人
从冻土下硬梆梆掩体,扑向饥饿的粮仓
帝国意志的绞肉机不会空转,键盘上踩过
俄语字母拼读的纳粹皮靴, 钢铁巨兽
在浓密胸毛下吼叫,文明的边界
被一种掳夺的历史学突破,“炮灰资格的诸公”【3】
从屠夫手中接过一份炸弹食谱。而葵盘
以缓慢自转,迎(拧)向历史螺旋与苏台德屠刀
一枚毒刺,卡住躲在麦克风背后的深喉
那被穷追不舍的正义里:唯有雪,是的,雪
站在幽灵这一边,用麦苗分蘖的声音洗雪
注:
【1】“聋共和国”为卡明斯基诗集,“哑音”一词出自其诗。
【2】齐泽克为斯洛文尼亚哲学家,著有《易碎的绝对》。福山为日裔美籍政治学者,代表作有《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
【3】引自鲁迅《拿破仑与隋那》:“杀人者在毁坏世界,救人者在修补它,而炮灰资格的诸公,却总在恭维杀人者。”
2022.02.25
2022.02.27修订
我想把一个婴儿举到你的枪口前
浙江/胡澄
乌黑或淡蓝的大眼睛
一脸喜悦
他还太小,很可能将爆炸声听成音乐
他多么地可爱
像我们共同的子孙
但我想把他举到你的枪口前
请别说我残忍
因为他的父亲正在死去
他的母亲流离失所
他的祖父祖母跟不上难民队伍
很有可能被踩死
他正准备开步的路和桥
已被炸毁
他的土地正饱受炮火蹂躏
无人在那儿种粮种菜
如果战争持续
人们将被饿死
如果核战开始
亲爱的孩子
与其看见你畸型、残障……
不如现在就让你死去
2022.3.1
请释放自心无量调柔的力量
北京/成婴
请让柔软的摆动手印在硝烟四起的空气中
慢慢舞动,释放每个人心中无量的调柔力量
请和煦的话语在此刻的人间,广为流布
如果确实需要些什么
请让歌声在所有的心头响起,代替喧嚷——
这一年,新的春天来临之际(有新的“春天”吗)
很多我们的亲人离世,长者,年轻人
我们望着“年关”,和度过年关的期待、茫然
——那么多似乎过于突然的悲伤
树木还在土里默默抻展根芽
不起眼的花苞在冻枝头寂寞翘首
鸟儿们在覆雪盖冰的大地艰难觅食
人间的热土,却翻腾出众多牵七扯八的戏剧
我们猛然吃惊,人间地狱
居然显现出这一版
眼泪已是那样不值钱,忿怒也是
告慰不了无数家庭、无数心灵长年的苦痛
阳光下的人类,有着来源可疑的同类?
他们混合在熙熙攘攘的社交平台,自我展露
就像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太多隐藏在生命褶皱里的尘垢,需要清洗
太多的质疑和声讨,可能还在路上
令人甚生怖畏的轮回的锁链
把众多生命捆绑太紧
——我们眼巴巴又看到新世纪的战争,现前
人类的丛林法则,看似加剧,牢不可破?
是的,那些,不是我想说的——
是的,我只是想说——
心很重要,心是一切的作者
让我们说吧,说,让我们和声轻唱:
“干戈永息,甲马休征。
阵败伤亡,俱生净土。”
——人类终将超越丛林法则
诗两首:《给自由的乌克兰》
河南/张杰:
《给自由的乌克兰》
(写在2022年2月,俄罗斯军队入侵乌克兰之际)
乌克兰,任何一个地方都如此
乌克兰就是,一个自由的光影
在欧洲的天体间行走
自由,面对飞来的战争怪兽,只有自由
就在昨天,一个视频里
一辆装甲车向对面行驶的一辆轿车碾压
平民轿车,变成野兽踩平的易拉罐
机械摩擦的声音,惨叫的声音
打通地狱之门了
地狱,地狱,你为什么不在宇宙外
而独属于这个星球
听过防空洞茶瓶胆的声音吗
战争刮进去,也是这声音
下去看看,充满魂的叫声
还用说吗,钻到乌克兰岩层发出的声音
说明,自由的乌克兰坚硬
2022.2.26
《2022年2月,俄罗斯军队入侵乌克兰之际》
从乌克兰黑色粮仓深处
升起乌克兰儿童的歌声
这透明歌声,作为战争绷带
包扎了乌克兰的黑色粮仓
也令遥远的中国流泪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被选址在
黑色粮仓上,就是一个灾难和错误
现在俄罗斯重新占领了切尔诺贝利
现在,粮仓里的高浓辐射仍在收割人头
但这些,仍不能使俄罗斯的斧头醒来
2022.2.26
阿赫玛托娃的家乡
河北/ 北 野
战争正在邻国暴发,我终于知道
那是阿赫玛托娃的家乡
剧场里有人领唱:我们想好好活着
这时侯,战车已开进了城市
它把碾压人群当成乐趣
死人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他们除了哭泣,已经恐惧到无法言语
整个世界的人分成两类
一类大喊“杀死异教徒”
一类怒火中烧,在黑市抢购武器
偏偏渔船超过了炮艇,这些
渔民的后代,正在飞速逃离大海
他们不甘心葬身鱼腹
从水底飞出的火箭弹想找到的目标
却是一群刚刚参加完婚礼走出教堂的人
保罗·策兰和塔拉斯·谢甫琴科是谁?
他们也因此成为了阿赫玛托娃的同乡?
郊外的草坪上,坐满了
唱诗班洁白的孩子,现在
她们已很久没接引到这样一位女神了
"我们哪有匡正政治的天份!”
我们只有悲伤
和流着泪告别女儿的父亲
苍茫无尽的黑海啊,父亲去打仗了
孩子坐在草地上,他们在等着
仁慈的上帝,把父亲的骨灰送回
2022、2、26 黎明
停止!你这个种蒺藜的人
辽宁/王鸣久
残 堡
有王者说:你们献出水。
于是,水端出水,包括血滴汗滴和泪滴;
王者又说:你们献出土。
于是,土与水抟泥,将自己制成坯;
王者再说:你们献出火。
于是,火以九百度烈焰完成烧结,
——青砖青甲,灰瓦灰胄,
比王者的军阵还要整齐。
层层叠叠,举起王的巍峨,
举起十里稼穑三千烟火,
举起烽燧之上一个牢不可破的传说,
但唯一无法举起的,
是自己的姓名,
——这使一座关墙难免陷入点点空洞,
并鼓满了锐利的风。
人造的永远从来不曾永远。
鼓器的涣散,酒器的流散,剑器的消散,
当每一块一动不动的砖头,
——都试图逃散,
有一种解体,便成为自然。
——那画地为牢的人起土为囚,
最终,被泥土所瘫痪。
种蒺藜的人
喂!你这种蒺藜的人,
我知道你的眼睛是蒺藜划出的伤痕。
一滴血由明转暗,
使一种淤积由浅入深,
你已无法在自身的火焰里,
——嚼出水分。
我不开花,全别开花!
我看见你的手指,布满蒺藜的声音。
一朵冰冷的笑,
一朵笑的冰冷,闪烁着
广阔的仇恨——
在心脏上种植针,
叫太阳的蝴蝶群,无处降落。
——太阳无法降落,
怎样为世界授粉?
我听见大地的愤懑。
愤懑的大地,砰然关闭了女性之门,
拒绝为你怀孕,
蒺藜,最后只能引火自焚!
唉!你这种蒺藜的人。
国际时讯
世界这样大,却有鸟儿无家,
昨夜树儿着火,
今早瓦儿崩塌,
炮弹和子弹在天空飞啸得密密麻麻。
鸟儿声带日渐钙化,
——它无法不变成一块石头,
狠狠砸向铁蒺篱笆。
仇恨种子一旦种下,
深度黑暗难以自拔。
——当一朵花儿也去自杀性爆炸,
太阳已双眼哭瞎。
乌云
浙江/苏波
人类的天空
不时飘过居心叵测的乌云
瘟疫,铁链,战争,也许更多
(豆子逃进了沙地)
那刻意而强力的剥夺与赠与
几乎改变了人类进化的方向
炮弹飞过你的头顶
转了数圈后又飞回来
带着精确的制导分析
在你头顶爆炸
欢呼,观望,妄议
被剧毒的弹片夷平
2022.02.26
晨读策兰:小麦幻化成弹片(外一首)
浙江/游离
策兰说:妈妈,乌克兰在下雪
但策兰不知道
就在昨天
俄罗斯的小麦又丰收了
而小麦,迅速幻化成弹片
像如席的雪花
白茫茫一片
落在乌克兰的大地上……
2022.2.25
反战声明
即日起
我代表我的家人
及我自己
抵制吃面
直到俄毛子侵略乌克兰的战争
以失败而告终止
特此声明
2022.2.26
向日葵种子(外一首)
贵州/姚辉
一乌克兰女子在街头与俄罗斯士兵对峙,大声质问“为什么要来我们的土地?”并敦促他将向日葵种子装进口袋,这样等俄士兵死亡时,花朵就会在乌克兰盛开。
——引自媒体报道
二月 雪的北方
涌现大量向日葵种子
朗声质问的女人
向持枪者 提出了
种子最为严正的要求
持枪者该如何承续
向日葵的使命?
她真的需要怒放的
花朵吗?种子预示的花
极有可能如期出现
她 真希望看到
可能会堆满街头的
千百种死亡吗?
风很大 她的质问
坚硬而清晰
或许所有死亡都将
来自那些
叮当作响的种子
倾听的枪压住
自己的麻木
猛然 哆嗦了一下
2022.2.25.
乌克兰
旭日 进入装甲模式
第聂伯河说过的话
此刻必须由一支
瓦蓝的枪重新说出
那些失去家园的人
还能找寻什么?
血 淹没黎明
那手捂伤口奔跑的人
即将融入
烈焰构铸的信念
孩子学会了告别
硝烟难以蒙住他们快速
挥动的手势 孩子们
必须以超越泪水的
方式告别——
而我看见了那位在
背阴处擦拭铁枪的女人
她有鲜艳的沉默
她朝弹夹里压进了
最后的誓言
铜铸的鸽子塞满天空
——那些誓言
仍将属于这血与
梦想的大地
2022.2.26.
对话
四川/曹东
在第聂伯河的土地上,他们种下子弹
一位乌克兰妇女走上前去
说:你们是侵略军
是敌人
来吧,请把向日葵种子
放进口袋
至少你们埋在这里的时候
还能开出向日葵花
2022、2、26
失焦之梦
四川/弥赛亚
坦克声阵阵,将我碾出梦外。
我被换了一个身份
从一个梦又落入另一个梦里。
陌生的空间、模糊的锁链
漂浮的炮灰、虚化的硝烟
我的舌头不见了,我的牙齿掉光了。
这绝对是个无声的所在。
廿六载,十万八千颗子弹
一个活生生的废人,一张马赛克的脸。
铁链子缠绕着版图,
线团里滚出一条国境线。
究竟是什么在午夜叮当作响?
我在漫长的梦里得出结论:
是太空中的星星撞击了风铃,
是看不清的真相碰见了烟尘。
2022.2.27
和杜甫,拯救黑海漆黑屋顶上的白鹳
湖北/刘洁岷
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杜甫《阁夜》
一片配以扩音器的杀气腾腾
在巡洋舰下鲜血澎湃的小岛
五层十层楼高的硝烟和惊涛
脸碎开,炸断的手臂挥舞
炮弹空中慢慢拉出无声的轨迹
无人幸存得像水里幸存的鱼
蛇形地翻卷着,汽化碳化
昔日电视或电影在哭笑中结束
曾经是战争使我们入迷,使得
我们的眼球在眼帘下柔和转动
我们沙发上的身体安静得像动物
而他们的小妻子,第聂伯河月光下
穿睡衣在地铁搜取战伐视频的女孩
他们的老母亲,凄切的哽咽
在喀尔巴阡山脉下的教堂间
他们在草木苔藓与瓦砾之间
来犯者比击杀蚱蜢带劲儿因为
这是冰河时代后人类的再次绽开
比个人的成长更引人入胜因为
人体的盛宴出戏时有豺狼入席
饕餮和暴虐,为之魔力倍增
一切涉及战争所抓取的镜像
与精彩,是否有意无意,屠杀
越境屠杀被接受至少是被默许了
炮灰们突击散兵坑,坦克车队操向废墟
观众看到硝烟连天、血肉迸飞的场景
剪辑流畅,音响逼真,旁白亢奋
观众目不转睛于他们的火中排练
你认为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既然发生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镜头外被射杀的赤裸炽热的山毛榉
白鹳冒烟弹片划出世界坍毁前的轮廓
似乎东欧地图格外令老刽子手养眼
似乎他在油漆油彩中表演无须血偿
头盔面具裂开,塑化液化的手臂挥舞
2022.2.26
惊恐的鸟
江苏\孙德喜
从一棵树飞到一个屋顶
从一个屋顶飞到一堆草丛
从东飞向西
从南飞向北
天空辽阔,哪里
才有平静和安宁
就连云都惊慌逃窜
房屋倒塌
树枝折断
草丛着火
教堂的尖顶在摇晃
不知道哪里是家
鸟儿飞来飞去
疲倦不堪,还得飞
枪炮在拼命地追逐
到底不了什么罪
鸟儿真想问上帝
却不知上帝在哪里
我的乳名叫和平(四首)
广东/远洋
生于1962年
我的乳名叫和平
数十年内战,爷爷7岁失去双亲
母亲还未出生,外祖父就被杀害
她9岁,外祖母为躲避抓捕
跳进结冰的池塘,因难产而丧生
或许,是为了不再有战乱和饥荒,还是由于
那年代流行《我们热爱和平》的歌
才给我取了这样的乳名——
我因而得到特别的爱宠
上初中,大人们改口叫我学名
仿佛我成了有学问的人——少了亲昵
多了距离和尊敬,我莫名其妙,但渐渐习惯
渐渐忘记带着儿化音的称呼
这些天,遥远的乌克兰忽然炮火轰隆
我嗡鸣的病耳蓦地听见
在故乡田野上,在荠荠菜的早春
已逝母亲和姑姑的亲切呼唤
半个多世纪和平岁月
仿佛扬帆在风平浪静的海洋上
我已把自己的乳名,以及祖辈的魂灵
所寄予的希望遗忘
今晚,头顶笼罩着蘑菇云的阴影
却再也没有穿越童年的喊声
我只能一遍遍默念:和平,和平
在心里呼唤自己的乳名
2022.3.1.1:51
乌克兰的雪
这一次,看到乌克兰的雪
不是在策兰的诗里,而是在普希金笔下古老的罗斯
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被炸毁的坦克
和一具俄罗斯士兵烧黑的遗体
小白桦般蓬勃的生命,就此终结
连同他对恋人的微笑,对母亲的呼唤
也许,他怀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
怀揣着野花烂漫的青春梦想
还以为是演习,不知道入侵了别国
数千个年轻人就这样懵懂无知地死去
这能怪谁呢?是他们的轻信盲从,还是
以发动战争来延续专制统治的独裁者?
在异乡的土地上,他能安息吗
他能感觉到倒春寒的冰冷和严酷吗
乌克兰的雪,一层薄薄的雪,是上天的怜悯
覆盖在俄罗斯士兵僵硬的遗体上
2022.2.26
开 心
今天早晨
看到一条令人捧腹的新闻
两个开坦克的俄罗斯大兵
去找警察局加油,结果被戴上手铐
呆坐在那里,一脸懵懂的表情
是傻吗?不,我说
他们真聪明,宁愿当俘虏
也不给独裁者卖命
接着是一个乡村老农民
晃晃悠悠开着拖拉机
嘟嘟嘟地拖走装甲车
一个提着裤子的大兵
在后面拼命追赶
这是俄军入侵第五天
多少次泪目后,我发出了
最开心的笑声
第聂伯河的夜
——给索菲亚
第聂伯河的夜,被防空警报撕裂
索菲亚,你说,整天在躲……我问
你躲在哪里,是地下室,还是地铁里?
微信讯号中断,没有你的回复
我不知道,你有着古典之美的脸
怎样因恐惧、愤懑而扭曲
你可爱的大眼睛,又流下
多少痛苦和仇恨的泪水
小白杨女孩,你曾为一次
诗会上的发言,挺直腰杆
此刻,我相信你仍会扬起倔犟的头
站立在广袤的黑土地上
今晚,第聂伯河的夜,一片黑暗
但索菲亚,你并不孤单
全世界正义的人们和你,和乌克兰
站在一起,抵抗入侵者的炮火
是的,最严酷的日子已经来临
这一次,无须我劝解和安慰
我相信,你的脸将如月亮一般
在浓厚而阴郁的战云中重现
2022.2.28
老鼹鼠王
北京/余力
鼹鼠从来不用它的眼睛
观看这个世界
鼹鼠用爪子和牙齿
深挖洞,广积粮
在苦寒的广袤的西伯利亚
有那么一只老鼹鼠王
它生活一年
气温就会降低一度
有一天,老鼹鼠王把人手
一样的利爪搭在胸前
桌面,老鼹鼠王向全世界露出它的门牙
(人们确实没有看见它的眼睛)
随即邻人国度
天空飞来一朵洁白的乌云
下起了一场急促的冰雹
砸中了抬头寻找太阳的向日葵虔敬的脸庞
……待续未完……
不慌不忙,此刻老鼹鼠王,仍亲自坐镇它自身的牢笼
有两句歌谣是这样歌唱老鼹鼠王的:
乌云是老鼹鼠王一尘不染的白手套
西伯利亚把血汗和眼泪冻成了冰雹
2022.02.25
2022,基辅
隧道变成防空洞
地铁叹息,生活停下
一个声音:有什么办法
夜鹰重新开始捕杀
白鹳 掠过惊悚的针叶林带
有人将心一横,有人
就会跌入洞穴
人们和艾吕雅一起呼唤自由
人们紧挨着靠呼吸取暖
此刻,生命变得纯粹
装甲车轰隆隆压过柏油路面
诗歌无用,诗歌挡不住
坦克,诗歌是降落
特洛伊和炮筒上的一只鸟
2022.02.26
春花盛开之际
浙江/红朵
炮弹在城市上空炸响
坦克的履带碾压平民的肉身
孩子在废墟上迷茫
地狱沸水流淌,狰狞的恶魔踏着隆隆的铁蹄
父亲最后一次拥抱女儿
年轻爱人在阴霾下尽情吻别
我看到玫瑰在街上一丛丛盛开,又迅速变黑
以正义之名实施屠杀之恶行
侵略者寻找粉饰的台词
有人围观,起哄,为淋漓鲜血的屠刀叫好
颤栗的城市里
一分一秒之后又会倒下多少人
在我的国度,天空奔袭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鲜花如锦
他们被屏蔽在黑暗世界中
……我为私自享用这些和美的春色而不安
上帝,捉走那些坏人吧,他们不配在人世
2022.2.26
破碎的雨伞遮不住战争(外一首)
四川/黄世海
战争被一颗染色的子弹点燃
真理在导弹的射程之内
地铁也避难不了死亡。溅出的血液
把白色的绷带浸染成红与黑
如一个雨后的城市,满目疮痍
残躯与伤疤重叠,承载不起
装甲车碾过的痕迹
血泊之中倒着的亡灵,在大声呐喊
尊重生命,更不需要战争
战争,不是玩笑
一串死亡的背后,抖落出无数
家庭的眼泪
你看,那些徘徊在恐惧中的灵魂
无法释放,被子弹击碎成废墟的颤粟
雨中,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
孤独地站在缝隙里仰望
读不懂导弹瞬间划过天空的色彩
是阳光,还是雾霾
一些人企图用一把破碎的雨伞
遮住战争,从散发着硝烟的枪口上
穿过去,撑起那把雨伞
原来,一个晴朗的天空却被雨伞捅破
一颗哑弹
从炮口射击出来,落在一个地方
周身滚烫,灼伤一片土地
抑或,你还通一点点的人性
没有引爆
此刻,我该说些什么呢
说你伟大,说你无知
还是说你是一次圣洁的洗礼?
而我想说,这些都不是
在你触地的瞬间
或许你的良知发现,这里不要流血
更不需要死亡
血,必须止住!以至生灵涂炭
现在,我不想用过多的军事术语
描绘你没有引爆的原因
也不想赞美你落地的完美
因为你的体内仍隐藏着丑陋与罪恶
就当这是一次偶然的失误吧
无论怎样,我只想说
在那一刻,你是所有被击发的子弹中
唯一保持了完整的头颅
2022年2月27日 成都长城书斋
哦呜
四川/崔哥
俄罗斯的炮
在乌克兰上空
开成黑的花
一个单韵母单干
嘴巴扁起
都念e
2022年2月27日
乌克兰离我们不远
日本 / 華純
这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人
他挺身而出
口里,眼里,和灵魂里都喷出了火
他紧握武器
子弹随时会在瞬间里飞出
昨日
他还在享受轻拢慢捻的时光
还在咖啡馆喝一杯Espresso
还在研究室翻阅学术资料
还在晚餐桌上与家人团聚
还在床上拥抱妻子入睡梦中
一夜间
轰然爆炸的炮火
刺破了寂静的星空
大地开裂,狼烟四起
似曾相识的二战场面
又伴随坦克和铁蹄席卷而来
喧嚣、苦难、狂暴和恐怖
迅速改变了这一切
他说,从此以后
必须用枪丈量边界
必须用身躯为保卫正义而战
必须拒绝自己的国家
——被黑暗和仇恨摧毁
必须赶走号称北极熊的侵略者
他和所有的人
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战壕还没有挖好
人已勇敢奔赴前线
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流血的政治
残酷到有可能杀得片甲不留
现实到有可能废墟上血流成河
这生与死的惨烈
正在一点点地展开
全世界每天都在关注
第一时间的乌克兰报道
战地实况以一次次惨象
令许多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呼吁,呼吁
我与全世界人一起呼吁
必须停止,恐怖的战争!
必须停止,流血的政治!
哪怕我的声音是多么地微弱
哪怕像一颗尘粒那样地渺小
也要用全身的力气来呼吁
用坚定的反战立场
汇入地球愤怒的大海
抵抗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
抵抗任何版本的法西斯行径
战争离我们不远
我们每一个人,
都有可能是战争的受害者!
2022年2月27日
弹片撕裂不了天空
四川/何春笋
天空从来都是空的,弹片撕裂不了
小小的人心,武装成一枚枪炮
对着自己或是别人,开火
普京说:如果俄罗斯不存在了
要这世界何用
这口气,比枪炮来的硬扎
残垣沉默,草木山川开始沉默
下了场雨的天空
却如此高远
这个凌乱而又硬气的人间
谁说了,都不算数
给乌克兰,给世界
重庆/Nature
上帝啊,乌克兰现在在哭泣,
可是在联合国安理会却找不到
一根救命稻草。
泽连斯基满怀愤怒,最后却垂头
丧气,申诉无门。
西方列强们到底要体现怎样的
文明——是"弱肉强食",还是
"苟且偷生"?
可是基督教教义并不是这样指
引他们的,民主宪法更不是。
就在今夜我看见道德的旗帜在
风中颤栗,
但人们已习以为常;
我看见基辅的废墟在叹息,
多么荒凉;
我听见孩子们悲哀的声音,
他们是多么无助。
此刻我感到我们几千年甚至上万
年成长起来的文明是多么脆弱,
它也许会毁于一旦。
是啊,也许重建我们的王国,重
建这一切还比较容易,但是要重
建我们生活的信心是多么的不容
易!
但愿所有的历史都是我们的垫脚
石,让我们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其实一种更好的政治思想可能达成,
只要政客们愿意为之努力。
——那就是把全球命运共同体视为我
们唯一的出路和使命。
2022年2月26日
诗与战争(三首)
山东/赵雪松
一首诗不能阻止一辆坦克
也不能阻止一颗飞行的子弹
昨天不可能
今天在乌克兰也不可能
明天,也将是同样的结果
但一首诗一经从胸腔诵出
另一种可能便诞生了
这可能在于:紧紧抱住不可能
海枯石烂,永不放弃
而一首诗也将在这种不可能中
完成自身真正的抵达
2022.2.26勿草
武器
武器,是人身体的
延伸部分
从枪,到炮,到导弹
人的身体被延伸的越来越远
而爱没有武器
爱是赤裸的,但爱比武器的延伸,更远
她要到达的一一是人心
2022.2.26匆草
炸弹
一颗炸弹落入寺院
没响。众僧人纷纷跑出经堂
围绕着它诵经
佛号声声,与这颗危险的炸弹之间所构成的紧张
弥漫在整个寺院
人们没有逃离,诵经声此起彼伏
最终,那颗炸弹缓过神来,炸了
多年后我来到寺院的废墟上
我听见的却依然是
那此起彼伏的诵经声
2022.2.26勿草
哦,乌克兰,你别信
湖北/李建春
对乌克兰的闪电战和被疫情管控的骨头
里的燥热——能够这样理解一场战争吗,
显然不能。振振有词的独夫坐拥一个
庞大帝国滑落的过程,他发的宏愿:
“请给我二十年……”二十年中,何等
冰冷的覆盖让他自以为代表了一切,
甚至不做战争动员就在演习的中途
忽然传令真的开火(那火是冰火、虚火)
在欧洲的粮仓中饿死的幽灵的后代
建立的国家找到的安全保障是自愿
销毁核武而选择相信——哦,乌克兰,
你别信!甚至在失去克里米亚后
你仍然相信——还是相信基辅的血吧,
在这大雪纷飞、四面拒绝之日!
黑色铁链上(三首)
河南/史大观
黑色铁链上
一朵梅花开了
虬枝铁干
象条条铁链
站在树下孩子说
妈妈
黑铁链锁住天空了
妈妈说
明天用花朵
咱们解开它
2022.2.25 8:49
无题
时间的海水
真能把沙滩上痕迹
涮干净吗
把那些写入诗行的痕迹
2022.2.23 20:59
无题
在野蛮的丛林
只是比较
谁的牙更尖爪更利
嘴叉子更大
当权利用铁钳
掰掉你的牙齿――
身上最硬的骨胳
跑风漏气的嘴
你如何歌颂“盛世”?
2022.2.24 7:10
这里的早春
河南/秋水
冻土还未融化,生锈的铁在东部锁着女人
而另外的一枚,撕裂了安静的土地
小麦还未长高,土地还未春耕
患有恐惧症的帝王们
拿出了纸牌和刀子
血流在柔软的土地,渗进去
阳光正照着这里
雾刚刚散去。海水送来咸味
那些说谎的沙滩和白桦林
掩藏了什么
大声说话的人多么可怜
默默无声的人流血,流泪
在土地上,粮食不分善恶
和平鸽(外一首)
浙江/熊国太
和平鸽如果不能飞上乌克兰的屋顶
那就不是好鸟
和平鸽如果不能穿越枪林弹雨
那就不是精灵
我祈求全世界的和平鸽
都汇聚到乌克兰
把一支支黑色枪管衔成橄榄枝
把一颗颗子弹衔成星星索
让天空没有弹孔的立锥之地
让大地没一缕硝烟气息
第聂伯河
第聂伯河,你流淌了多少日夜
流经了多少年。第聂伯河
为何你注定要流入黑海
流进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的海
亿万粒向日葵的种子年年都发芽
在上游的两岸空地上发芽
亿万朵葵花盛开在白云的脸庞上
开在黄豆和油菜的前世今生里
第聂伯河,列宾虽然去画纤夫去了
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是你的兄弟。世代子民的心
用手中之桨摇曳过血亲的欢乐与苦难
第聂伯河,当导弹呼啸着飞过河的上空
当坦克和装甲车碾塌了河堤
我在遥远的东方都看见了你的碎裂
我的心,在为你哭泣为你流血
第聂伯河,今夜我请求你改变流向
今夜我请求月光和跳舞的篝火
代替导弹和坦克喷射的烈焰
今夜,我请求你浪花似雪把黑海掩埋……
让春天也停下来吧
福建/林风华
此时,春风沉醉
停下来吧,枪声和炮火
让鸟鸣落在枝条上
第聂伯河的流水也停了吧
停下来吧,牺牲与杀戮
此时,春风沉醉
一路向阳,一路向美
幸福是鲜艳的旗号
让春天也停下来吧
听听风的声音
听小女孩动情的歌唱
这里不需要庇护
让疫情的阴霾散去
没有战火和流血,没有哭号
不需要神为谁擦拭眼泪
婴儿在阳光里酣睡
新奇的小兽,跑出草丛
给每只坦克都插上花朵
草尖上闪烁的露水
顶一片蓝天,有鸽子飞过
持向日葵的女子从废墟走来
永远热泪盈眶,永远新鲜
她拥有过春风沉醉的夜晚
梦,还写在手心上
2022-2-27
战争
湖南/吴投文
今夜我的山河寂寞
书房里安静如常
我却只有无限痛惜
任泪水尽情流淌
世界一角的战争
与我只隔着一帘月光
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把室内的布景摇晃
是那么远又那么近
仿佛我随着人群逃亡
跌倒又站起,充满绝望
茫然地把手伸向远方
我在书房里独自叹息
难以抑制心里的悲伤
却把悲伤的消息一再删除
化为抵抗者的荣光
(写于乌克兰战争爆发第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