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表姐
文/ 孙虎林
正月十二晚上,三桥外甥打来电话,大表姐病逝了。惊悉噩耗,将信将疑。按说大表姐年逾八旬,生死也在意料之中。但做为骨肉血亲,心有戚戚,不觉悲从中来。就此,我无心沉浸于正月的喜乐之中,满脑子都是大表姐的鲜活形象。

2017年夏天,大表姐和表嫂从西安三桥来到岐山。那天是母亲二周年忌日。1995年正月,父亲去世,表姐前来奔丧。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再见时大表姐老了,满头白发。进门后,表姐表嫂坐在炕沿上哀哀哭泣,念叨着妗子的种种好处。
小时候,母亲常常提起往事,述说三桥姑姑对我们一家不错。民国十八年,关中一带闹饥荒。爷爷奶奶带着儿女外出逃荒。走到三桥,将二姑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走到华阴,又将大姑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大姑福薄命浅,18岁那年死于难产。二姑顺当一些,生养了三个子女。西安距岐山不算太远,但在交通落后的那个年代,回一趟娘家确实不易。就这,依然挡不住二姑对娘家的牵挂。每次来岐山,总要给我家带许多东西,棉花,粮票,布票等等。二姑每次都带着大表姐,外甥爱走舅家,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多年以后,大表姐告诉我,她最爱吃我娘做的岐山臊子面。
1981年,我考入西北政法学院。入学没几天,表哥就从三桥赶来了,带着我去了姑姑家。可叹二姑已于几年前病逝。表姐表嫂待我很热情,一再叮嘱我周末常回来,我高兴地答应了。
怎料祸从天降,国庆节返校后,院方以某种看似公道的理由勒令我退学。他们出手又准又狠,即刻停发了我的饭票,断了我的生路。我不想不明不白被驱逐回家,只得选择逃避。于是,我坐上59路车,连夜逃往三桥表姐家。
表姐闻听我的不幸,忧心如焚。安慰我不要焦急,会有办法的。第二天,表姐带我去了西安红会医院。一番诊查后,确信命运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表姐劝我安心住下,不要犯愁。夜半时分,我听见表姐唉声叹气,而且伴有啜泣之声。那一刻,眼泪无声地滑过我的脸颊。为自身的遭遇,更为表姐感同身受的亲情关怀。

表姐生养了三个孩子。女儿颖颖小我一岁,患有某种器质性疾病。两个儿子,大林和小林,比我只小几岁,天真可爱。1984年秋天,我考入陕师大。年方十六岁的大林,用自行车带着送我的大衣箱,从三桥一路骑到吴家坟,令我感动不已。当年,每次吃饭时,颖颖给我端来一大碗西安人爱吃的“燃面”,碗底还卧着两个荷包蛋。表姐说我太瘦了,养好身子治好病,再和院方讨说法。
客居三桥,我焦灼不安,倍受煎熬,只好坐在热炕上看小说。记得那时,我看了《迎春花》和《呼啸山庄》,还有其他几本书,都是在钟楼新华书店购买的。表姐说她也喜欢看小说,读过冯德英的《苦菜花》,至今记忆犹新。谈及文学,表姐极有见地。她告诉我“文学即人学”,所有的小说都是塑造人物形象的。这段话,几年以后,我在师大文论课上,才有了更加深刻的体味。表姐虽未上过大学,她的艺术感悟力还是很强的。
公元1981年的冬天,我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是在三桥新店度过的。将近两个月,我感受到亲人的温暖,感受到大表姐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这一切,我将永远铭记。原以为来日方长,自有跟表姐倾谈亲情的慢时光。哪知命运无常,眨眼之间,一切设想皆成泡影。
大表姐身材高大,器宇不凡,明显遗传了二姑的身体优势。她的身上,也许还有我从未谋面的姑父的影子。遵从姑姑意愿,表姐出嫁未出门。表姐夫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家境殷实,家在钟楼附近的炭市街。他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为人厚道,我一直叫他永福哥。生活在娘家的大表姐聪明能干,口才极好,办事公道,深孚众望。多年来,一直担任村干部,热心为群众排难解纷,年近七十才卸任队长一职。由于工作突出,事迹感人,大表姐曾荣登《华商报》。

告别时刻,看着覆盖在表姐身上的鲜红党旗,我祟敬万分。表姐,你热情豪爽,大公无私,鞠躬尽瘁,不枉此生。看着表姐消瘦不堪的遗容,我一阵心酸,几欲哽咽。那一刻,村人们满含悲痛,默默跟随灵车,送你远行。表姐啊表姐,这一切对你而言,又该是多大的哀荣。
自然界春荣冬枯,人世间生老病死。这铁定的法则,谁也奈何不了。纵然万般不舍,漫漫人生路,相亲相爱的亲人们,还是会陆陆续续,走着走着就散了。表姐,年过完了,春天来了,你在那边可好。
2022年2月28日

孙虎林,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都市头条专栏作家,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