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胡鲲
夏日劳作，秋天采摘，一个个影子，和枯黄的茅草
束在一起，堆在墙角
把柴劈好，码成垛
把斧子拿远一点，离开那些有年轮花纹的伤口
这一年斧头用得太多
把它藏在地窖，还有白菜
把地里最后一朵棉摘回来，母亲说了
不要因为一朵棉误导麻雀
这些年很多鸟在雪地里冻死
把院子收拾一下，有更多的空地，铺这一生越来越少的雪
把灯吹灭，把光也拿走
院子依然太小，母亲一再向墙角退去
我拉住母亲的手
在雪落下来之前
我想和母亲退到明年春天，或者更远
我们小小的院子，没有父亲的院子
容得下几十年的大雪
从前的小村庄／胡鲲
我们村里的胡铁匠
他知道怎么把铁烧成铁水
把铁水冷一会，变成
杀猪刀，莱刀，镰刀的胎儿
这不是刀在人间的模样
他不断地用力地锤打
打出铁花，最灿烂的时侯
像满天的星星
几十年后，我知道生活像铁一样坚硬
我像胡铁匠一样锤打
却打痛了自己，打碎了自己
碎得
像胡铁匠院里的桃花落了一生
碎得像我从前的村庄
白色的羊在三月吃草
青色的荒芜淹没了羊角
碎得像我心里生长着的羊角
藏在故乡的山里
只有父亲坟前的风
知道
我芽一样，带露的前半生
在东风大桥下／胡鲲
马鞭草，蟋蟀草，都已枯黄
羊群走在前面，它们的唇
坚硬的牙齿
是对草儿的亲吻
也是一种相互的告别
河岸上，芦花摇着最后的白
一只捕鱼的大雁
垂着一只翅膀，更白
汽车一群群从桥上闯过
巨大的声音
让大雁用另一只翅膀摇晃自已
它摇得像飞
它拼命摇晃，向着下游的水面
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只大雁了
也仅仅在秋天
在潇水河边
快下雪了
芦花又斜了一些
桂花／胡鲲
后街和前街一样车水马龙
有人摇下车窗，问前程
我在系鞋带
秋天匆忙，刚系好一只鞋
桂花就开了
秋天多么匆忙
我系好另一只鞋
桂花就谢了
最大的一朵
似我
我喊一声，它停一下
我再喊一声
桂花就落在鞋面
雪落在小镇／胡鲲
雪落在小镇，他在山上
抱着一捆柴
到晚上可以燃起来
那些白色的羊，洁白的羊毛
不用找了，一直在这座山上
祖父母，父亲都在
睡着吧，趁下雪，趁草啊，树啊
都没生长，多么安静啊
这个小镇，从春天开始
都不会有一双很吵的鞋
只有雪，轻轻的，轻轻的
落下来
大地和雪／胡鲲
大地如此沉默
我的马蹄声，风雨声
我的鲜衣，我暮年的拐扙声
甚至我压在心里的一声叹息
是否撞痛了它
我是一个有原罪的人
甚至没资格向这大地道歉
道歉也是一种暄哗
而它如此辽阔，它载着一条河流，和我
我在河流干涸的地方
捡起一条鱼的骨骼
放在手心，依然在游动
我经过大地上繁茂的森林
遇见一棵孤单的树，遇见一棵草，它们结满叶子，长满霜露
我深情地喊出花和果
这些美好的事物，从我眼中滴落
如是不走，大地就不会疼痛
而流星依然落下，雪下在冬天
最古老的雪数亿年没化
堆成沙漠
一匹骆驼在沙漠上行走
若是有人记起，骆驼像是起伏的山脉
若是都已忘记，一粒雪，一粒沙
就那么睡着
胡鲲，男，72年生，湖南永州人，诗歌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