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玉洋
头一次见到雨来,是他拉着老婆到公社民政上闹离婚。
那天,秋日正午,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暑气蒸腾,树叶发蔫。忽听对面民政办公室吵成一团,男一声女一声,高高低低,哭哭闹闹,还不时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叫骂。一会儿,可能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民政助理员老王一声断喝,你们给我滚出去。男女的哭闹戛然而止,好长时间,又传出抽抽搭搭的哭泣和几声无力的辩解。过往的人们悄悄相告,雨来闹离婚呢!
雨来是附近大队的农民通讯员,新闻写作爱好者。他是老三届的初中生,毕业回家后务农,帮大队里写写标语、登个黑版报,整理个材料什么的,算是发挥一下特长,再就是不时给县广播站投个新闻稿,一年到头采用个一两篇儿,挣点吹牛的资本。虽然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但一直没有得到大用,就是个小跑腿的角色。那段时间,不知怎么走了狗屎运,雨来写的他们大队落实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稿子,登上了山东《农村大众》报,几个月内居然连续用了两篇。虽然豆腐块大小的文章,但毕竟刊登在省报上啊!八十年代初,“崇尚知识,崇尚人才”蔚成风气,雨来一下子在省报上发表了两篇稿子,确实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反响。人们议论,雨来真是个人才呢!是金子就得要发光。这下子,雨来那小小的野心竟然恶性膨胀起来了,整天掖着那几张《农村大众》,见人就展示自己的大作。一来二去,雨来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美丽的神话,说是泰安师专要他去当副教授。八十年代初的副教授啊!金子一般珍贵哟!既然当副教授,家里的黄脸婆儿当然就配不上他了。富贵易妻嘛。于是,便唱了一出离婚的闹剧。
雨来闹离婚,一时成为笑谈。虽然他只有三十冒头,初中毕业,识文解字,但身不强体不健,除了写几篇巴掌大的文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体力活甭指望他。他们那个小村,地处山区,土地瘠薄、物产匮乏。家里三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四五岁,穷得叮当响,就靠着老婆撑着这个家。他要离婚,真是大肥肉吃多了,糊涂油蒙了心。在老王劝导下,雨来两口子回家清清脑袋,反省自己。
隔了几天,雨来满面赧颜地跑到民政室,向老王道歉,大叔,我改了,不再瞎闹腾了。老王训诫他,雨来啊,别老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师专的副教授那么好当?要是凭着两篇鞋页跟儿大小的新闻报道,就能当副教授,那副教授还不挤满了大街?别不知天高地厚胡思乱想了,回家好好和你媳妇过日子。人家都忙着发财致富,你也想想法儿好好治治你那个家吧。说的雨来一直点头称是。
以后的日子,雨来依然继续着他的名山事业,时有作品发表在各种小报上,并且时常给大伙儿吹吹牛,谝谝自己的成就。他辈分很高,年轻的晚辈每每见了,就调侃几句,幽他一默,“大爷爷,又找了新大奶奶了吗?”“大叔,副教授一个月挣多少薪水啊?”说得雨来面红耳赤,一脸羞愧,无言以对,赶紧灰溜溜地避开众人的目光。
多年后,听说雨来自学了一门手艺,从事机械维修,日子过得还蛮不错呢。
我曾私下揣度,雨来是否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呢?!
2022年3月8日重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