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酸涩,古槐泪尽
—— 写在吴伯箫诞辰116周年之际
文/吴熙禄
箫声咽,窑洞梦断窑洞月。
窑洞月,曾照汶水,凤城伤别。
花园古槐旧时节,
烽火太行音尘绝。
情未绝,骨埋泰山,魂归汶河。
此词是我模仿李白的名词《忆秦娥,萧声咽》,在2021年3月13日吴伯箫诞辰115周年时写的,并在后面发了点感慨。后来看了著名作家李心田《山东籍散文家吴伯箫与那纸旧婚约》与吴花园村吴修亮写的《门前那棵古槐》两篇文章,了解了有关细节后,心中的恻隐莫可名状!名人背后的心酸往事,岂是一个“痛”字了得!
于是我在吴伯箫诞辰116周年来临之际,对原词稍作修改,作为本文的开头,以“萧声咽”为基调,出于家族良知,凭个人的感受和理解,品味一个富家子弟为奔赴革命所付出的巨大感情代价!
吴伯箫是莱芜名门望族的后人,自幼生活在衣食无忧的耕读之家。童年,父亲就为他与金兰之交的本乡刘先生之女订了亲,这在当时可算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之后,双方老人自然是盼着吴伯箫学业有成,早日成家立业!
1925年秋,曲师毕业的吴伯箫回到家中,父亲就按之前查的日子,要他与下过聘书的刘家女儿完婚,然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向往婚姻自由的觉醒青年,追求志同道合,怎能接受这桩由父母包办的婚姻,再说志在四方的他,也怕牵累女方啊!于是要求父母退掉这门婚事。
父亲吴式圣,曽任县督学,在城乡也是位德高望重的文化人,加之与女方的父亲是金兰之交,岂能不信守婚约!新思想与旧礼教在这个家庭发生了激烈冲突!为恳求父亲退掉这门亲事,吴伯箫曽不吃不喝,长跪堂前石榴树下,渴望父亲开恩,然视信义如生命的父亲,不光不为所动,反而以死相逼!怕父亲出意外,吴伯箫只好勉强答应,在形式上按期完婚。
吴父认为,只要成了亲,日久生情,儿子会回心转意的,古来子女婚配不都是遵从“父母之命”!显然,老人低估了“觉醒年代”新青年的觉悟,更不了解儿子的志向!
“洞房花烛夜”,原本是人生最高兴的时刻之一,然而由于吴伯箫心目中的婚礼不过是“走过场”,绝对不能造成夫妻之实,所以“拜堂”后极力回避新娘,一连三个晚上坐在石榴树下煎熬;洞房里不明就里的刘氏,则是坐在床上陪着蜡烛郁闷、流泪。新婚之际,吴伯箫除了前两个晚上后半夜被亲属推进洞房,自己蒙头大睡外,第三晚上在石榴树下熬到下半夜后,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走了!
新娘,除了眼泪,就是一头雾水,还有不敢想下去的寒颤!
“觉醒年代”,觉醒者和未觉醒者的摩擦碰撞,使社会、家庭的阵痛已不可避免,而且不可调和!中国“三千年之大变局”在寻常百姓家已露端倪!志向已定,决意逃婚的“大公子”,当下所能做的,就是对双方负责,保持真身,为日后各自的归宿留下后路!然而他低估了传统礼教的魔力!拜天地入洞房,成了刘氏人生长夜的开始!
新娘的泪,起于洞房夜深的红烛独照;人生微弱的火苗,熄灭于风烛残年!“蜡炬成灰泪始干”。刘氏从1925年秋入娶吴家开始,苦熬到1968年去世,“成婚”近半个世纪,依然是个真身!所有知情人无不为她痛息!
《红楼梦》中说林黛玉来到世上是还泪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每读《枉凝眉》句,人无不潸然,然比起刘氏四十三年的“对孤灯”,林黛玉的几年悲催又算得了什么!“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葬花词”,被刘氏演绎得淋漓尽致!
刘氏苦守十年后,公爹实在不忍心“一个善良的女人像花一样在自己的面前一天天枯萎”,(1)便守着老伴,给儿媳讲古代女人因故再适的故事,以此来劝说儿媳改嫁。然为了女人的名节,抱定了“生为吴家人,死是吴家鬼”信念的刘氏,哭着拒绝了公婆的“放生”!
早就为自己“包办”这桩婚事后悔不已,背上沉重“十字架”的吴父,只能是终日唉声叹气了!娘家老人的心酸、后悔和内疚更成了终生的痛。每年“二月二”女儿归宁,都是娘家人心碎的日子!
婚房孤灯,投射在窗外石榴树叶上的,是节妇人生的黯淡;而大门外的那棵老槐树,则是刘氏走出婚房,带着期盼,经历希望和绝望的见证!当年四邻都曽看到,因悲情失去食欲、后来患上“饿痨”的刘氏,佝偻着身子,行走一步三喘!每每出大门,拄着拐棍,扶着墙挪到老槐树下,都是扶着树身大口喘气!
当年刘氏古槐下张望,是盼望着夫君归来;后来,偎依着老槐树,则是回望院门,就着血泪,咀嚼一生守节与人性的挣扎!老槐树下,成了花园人不忍直视的伤心地!
刘氏一生守节,打造了封建社会的“完人”,这也是她活下去的信念支撑!如果在古时,死后家门很可能为她建贞节牌坊!然这名节裹着的,除了自己的苦涩外,还有亲属触动软肋的伤感,此中,痛彻心扉,爱莫能助的,除了双方老人,就是与刘氏拜过天地,为此纠结、痛苦一生的吴伯箫,当然还累及妻子郭静君。她虽与丈夫志同道合,天生的一对,然了解到丈夫与刘氏的实情后,同为女性的她,感同身受,为意外背上的“三角债”,隐痛莫名!除了写信苦劝刘氏改嫁外,时常寄点钱和物,代丈夫聊补爱莫能助的“亏欠”!
可以说,吴伯箫是背负着民族解放的使命和情感的“十字架”,义无反顾而又纠结地战斗、工作了一辈子!岁月留痕太深,太深!
一轮明月,从半岛家乡“追”来,撒光黄土高原。在革命大本营忙活一天,躺下休息的吴伯箫,每每看到窑洞窗台的月光,肯定是往事历历,一幕幕悲欢离合浮现眼前!他虽然庆幸、自豪自己的选择,奔赴民族救亡前线,荣受毛主席“努力奋斗”题字,然毕竟由此付出的亲情代价刻骨铭心!“忠孝不能两全”尚在其次,毕竟父母眼前还有弟弟,然被封建绳索捆得死死的、拜过堂未圆房的刘氏,孤灯苦熬,是何等的凄惨!每每想起,内疚穿心,太对不住这位守节不移的女子了!
他终于明白,一个封建礼教熏陶下的大家闺秀,名节与真身同等重要,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一个淑女只要出阁,不管有何变故,名节套牢,很难迈出婆家的门槛!石榴酸涩,枉费了他回避洞房“网开一面”的苦心!
作为“觉醒时代”的青年,志在救国救民,抱负不可能屈从亲情;然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割舍不了内心的情牵,这是吴伯蕭一辈子难以抚平的纠结!就像封建信条堵住了刘氏寻求新生的路一样,吴伯箫心中的内疚垒块,也堵住了后来他回乡的路!埋骨泰山,魂归汶河,应该是他最好的归宿!
对于悲情故事中的三个角色,吴伯箫、刘氏、吴父,乡间曾有微辞,然换位思考,身临其境,换上谁也难处理!除非矛盾的双方,有一方改变信念,然这在当时是决不可能的事!
当年,吴伯箫为了成全父亲的面子,勉强从形式上完婚,是当时没有办法摆脱的孝道,父亲以死要挟他成亲,他担不起逼死父亲的罪名!刘氏以名节为重,耻于改嫁,从一而终,用青春和一生作了封建婚姻的殉葬品!可叹,亦可敬;吴父以为为儿子包办了一桩好姻缘,谁能料到儿子竟会逃婚,也没想到儿媳如此固守名节,结果毁了刘氏一生。对此,老人家到死也难瞑目!
吴伯箫“逃婚”,是走向光明,奔赴革命,实现了他人生的最大价值,无疑应该大书特书!其背负的情债,是民族大义下的切割之痛,也是在当时历史背景下,无数革命者牺牲亲情的缩影!吴父忠于传统道德,信守承诺,即便在今天也是可圈可点!刘氏固守封建名节,不值得提倡,然她并没有因自己的悲惨处境影响自己对家庭的付出,终生尽到了为人媳,为人嫂的本分。一个为他人活着的人,没有理由不得到尊重。刘氏的一生,足以使当今若干视婚姻为儿戏的人长跪不起!
如今,故居的那棵石榴树,院外的那棵古槐,早已随主人而去,然而发生在树下名人背后的悲情故事,感天地泣鬼神,已成为故乡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注:(1)引自李心田文。
2022年3月 8 日于莱钢金鼎花园
原创首发
【作者简介】:
吴熙禄:大专学历。原莱芜市钢城区棋山管委圈里村人。1965年参军,退伍后先后就职于莱芜铁矿、莱钢安装工程处、莱钢培训中心。当过矿工、宣传干事、政治教师等。曾在报刊上发表文章50余篇,出版诗集《汶水流情》、评论集《玉壶冰心》、长篇纪实《荣河纪行》、古代历史故事小说《古槐幽梦》、《大明清官吴来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