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白色房间（六）

我睁开了眼睛。白色的天花板。腿部的痉挛传来，我急忙坐起身，双手隔着被子扶住腿。

这时我才发现不对头，我又躺到了特护病房的病床上。不同的是四周并不像刚才那样梦幻般的白，而且——旁边多了几个人。

我刚刚反应到不对头，就感觉什么东西搂住了我，是跪在我左侧床边的L。他搂得紧紧的，额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发梢弄得我有些痒痒。

他这个样子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让他这么难过。我求助地看了看右边坐在椅子上的D医生，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阴着眼睛叹了口气。

我口干舌燥，而且忽然感觉嘴巴里咸咸的，不会是鼻涕吧？我伸出手要去擦，这才看到了让L产生这种举动的东西。从我胸口往下，差不多一尺大小的面积，都是零星的血迹。我伸出手指在自己的鼻下一点——果然是血。

我的双眼肿得疼，我快速甩了甩头，脑中开裂似的疼痛告诉我这血是脑子受到损伤而流出的。

这时D医生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本章附录：Z的意识之外——由L讲述的故事

早上我起得很早，看到Z还睡得死死的，就悄悄起来照昨晚的发现把拼图拼好了，然后我又躲回床上去，想逗逗他。

过一会儿只听见“扑通”一声，Z晕倒了。我赶紧打电话叫了校医D和M、H老师，又叫醒了别人。我们一起把他抬到了床上。这时我发现Z血管突起，眼球不停地转动，皮肤也微微泛红，额头上开始出汗。他一定很难受，校医、老师们怎么还不快点来啊！?

Z终于被抬上了单架，一路小跑地送到了急诊室，D和M悄悄耳语了一阵，又把Z挪到特护病房，特护病房我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面干着急。不多时，D和M就出来了，看样子似乎没有多大碍了，可是为什么不把Z推出来呢？我又担心起来。

看来Z还没有完全恢复，因为D医生要护士去送代监请求。我也不管什么规矩就要往里走，D也没说什么，只是用磁卡开了门，又叫我别乱动东西。

Z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仍昏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电极和管子，面色惨白，但已经不再出汗，眼球也不再乱转。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才开始后悔刚才没有仔细问一下Z到底是什么情况。好在时间不长他们又回来了，D医生招手示意我出去，于是我离开了病房，站在走廊里。

M老师告诉我Z的身体和一个月前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出现了一些不明原因的性质不明的（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变化。于是我问他，那又怎么样？他推测这件事和上次Z的失踪有关系，但是Z似乎失忆了，所以为了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想对Z进行催眠。还有一点就是，被催眠的人会有各种怪异言行，希望我能够稳住。

我们再次回到病房后，Z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侧着头正在阅读一台仪器。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出了毛病，我们径直走到床边他也毫无察觉，就好像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这时D用一个注射器把一种透明药液注到了Z的胳膊内，Z很快便瞪大了眼睛，开始观察面前的空气，好像它们可以发出奇光异彩一样。

M示意我安静的同时，D正用双眼死盯着Z，口中说道：“看着我的眼睛。”Z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空洞的空气。D又说：“看着我的眼睛。”这时Z才望向他的脸，目光在D的脸上游离。D又说了一遍：“看着我的眼睛。”这时的Z像触电一般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D的眼睛。

“好的，现在躺下。”Z轻轻地躺回枕头上，睁着双眼看向天花板。M轻轻和我耳语，注射刚才的药物后Z变得恍惚了，而D让Z看他的眼睛是为了让Z把所听指令的对象锁定为D。现在的Z会按照D的指令来做，但是他的意识和五感已经隔离了。也就是说Z听到D的指令，但自己的意识却像在另一个世界里，并不能听到D的话，也不能看到真实的东西，只是在一个幻境中不由自主地按我们的意思来行动。

D缓慢而清楚地说：“你现在正在学校的特护病房里，你坐起来，看到了墙上的镜子，床边的仪器。”D忽然不说了。我又疑惑地看向M。M解释说：“D医生这是给Z留下想象的空间和适应的时间，Z现在已经在梦境中了，但现在是自主的。”这时，Z的右臂一颤，原来是验血机再次启动，从Z身上抽了一滴血。然后Z的眼睛睁得大了些，然后闭上眼皱起了眉。看到Z闭上眼，M像舒了口气一样开始用正腔声音说话：“闭上眼睛，就表示他进入了状态，一般不会再受到干扰了。”

忽然，M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四肢也紧张起来。D赶紧说：“房门很安全，墙角还有监视器。这是安全的地方，不信你看看床单上有特护病房的标志。”

D的目的是想让Z放松，这样才能释放被封起来的记忆。那么怎么才算放松呢？就是直到他的意识里发生他希望发生的事，就表示他很信任那个世界了。这样D才能更好地引导Z去回忆。

“嘿嘿。”Z突然笑出了声。真不知道他又梦见什么美事了，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然后Z又微微动了动腰，手指颤了一颤，接着又笑了两声。

这时候M开口道：“可以开始了吧？”D医生看了看Z，捏着噪子用奇怪的声音说：“我想让他自己去找，你说呢？”M说：“他一找到，你就马上揪住。”D点了点头。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一个躺在床上梦中傻笑，另一个捏着嗓子在说话，还有一个在不停地说着哑谜，真是滑稽。不过我当然知道，D捏着嗓子是为了防止干扰到只能凭听觉行动的Z，而M所要“揪”的，正是隐藏在Z的大脑中的那段记忆。

现在正经事开始了，D又庄重地说道：“坐下来，仔细看周围。找到你头脑中封起的大门，找到你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很快，Z又有了新的变化。Z的脚开始无规则地一跳一跳，心跳和血压却有些上升，脸上也泛了一点红色。

“看来这样还不行，”M说，“你得引导一下。”

D又说道：“看那扇门了吗？很简单的门，对，就和你想像中的一样，你完全可以轻轻扒开它，走进去。如果你进去了，就回答我。”

“我进去了。”这是Z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料是这样的生硬和冷冰，一反Z常态的平静。Z通常很少会平静下来整天像个白痴一样，可是——他比我聪明。

D又开始了：“你看到什么了？”没有回答。D有些吃惊，但仍是以刚才的语气继续说道：“你看到了你的课桌。你静静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上座位。天气有点热，你们正在上语文课。教室门开着，老师在和外面的什么人交谈。忽然，老师——”

“老师喊了我的名字，”Z把D的叙述接了下来，“全班人都看我，我走出教室，见到F老师。她说校长找我有事……”

Z的声音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仪器上很快的“嘀嘀”声，Z的心率忽然变快，眉头紧锁，额头冒汗，脸色虚白。D和M急忙查看各个仪表。

Z的脖子开始抽动，鼻子冒出一星暗红色的液体——是血！几乎与此同时，Z的一只膝盖猛地抬了起来。但是还没立稳，双腿开始不停地乱踹，全身不停地大幅度地抖动，就像刚出水的鲤鱼。Z的鼻血流得更猛，因为身体的动作甩得满身都是。“听我数到一，你就醒过来。十——”D虽是惊慌，但声音仍是平静。此时要不是M拦着我，我肯定会冲过去按住他。

“九——”

鼻血还在流。

“八——”

Z全身都在不停地扭动。

“七——。”

我忽然感觉到他是在努力要避开什么。

“六——”

Z的双腿不再乱踹，而是伸得直直的，但脚是在向下压。

“五——”

我忽然明白Z的腿是抽筋了，他肯定很痛苦，他最讨厌抽筋了。

“四——”

Z的膝又在微微拱动，手掌正用力把床单向下推。

“三——”

M的力道变小了。

“二——”

我挣脱了M的阻拦，冲到了床边。

Z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