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玉洋
图|静水深流

老王是公社民政助理员,实权派人物。
我到公社工作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瘦高个子,面目清癯,一笑,满口白牙,很有亲和力的一个老头儿。其实,老王性格倔强、脾气暴躁,全公社大名鼎鼎。
我们的办公室衡宇相望,中间几棵杨树,稀稀拉拉、树荫斑驳。每天上班,大家相互打个招呼,各自按自己的角色忙活起来。民政是与社员群众打交道最多的部门之一。结婚离婚、调解纠纷、招工安置、划分宅基,都是民政的事儿。一上班,办事儿的人就络绎不绝。老王接二连三地处理各种事务,有些事情翻来覆去地说明解释,唇焦舌燥说上半天,当事人还稀里糊涂不明就里。有时实在耐不住性子了,老王急吼吼地把人家训一顿,吓得对方半天不敢喘大气。一来二去,老王脾气不好的名声就传开了。
老王在汶河岸边长大,口音地域性比较突出。有人劝他,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脱产干部,怎么不改改这种发音?老王一脸正色,十里不同调,五里不同腔,我说的就是标准语。你干嘛不改成我这种语调?弄得人家面红耳赤,一脸尴尬。

一天,一个身着石油工人绗缝棉衣的青年,来领结婚证。走到老王跟前,边递香烟,边撇着半生不熟的东北腔说,同志,给我盖个章吧!老王抬眼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把烟挡回去,问道,你是哪个大队的人啊?对方答,某大队。不对,那个大队没你这样侨声怪调的人,你找错地方了。青年人一看架势不对,知道自己装猫变狗地把戏演过头了,连忙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大爷,大爷,你忘了,我是某某家的老三啊!老王笑骂,你这孩子,装什么大尾巴鹰啊!出门还没三天,撇腔拉调的,忘了祖宗了!臊得个年轻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怪老王出他的洋相,这孩子几年前盲流到东北,挣了几个钱儿。不久前回家找媳妇儿,整天拿酸做醋,装模作样,四邻八舍都看他的笑话,他爹气得一个劲地骂他,腰里掖了几钱碎银子,烧的不知道姓么了!
有一次,一个小队干部找到老王,要求帮着调解一下邻里纠纷。这人因为垒院墙的事儿,和邻居闹了很长时间的饥荒,差点大打出手,大队干部劝解几次都无功而返。其实,就是他家砌院墙时往邻居那边偏了一点,半个砖都不到。好说好拉,没大问题。偏偏他自恃是小队干部,又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儿子,怎么也不肯说句软话。邻居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仗势欺人,我不吃这口儿。两家一来二往,成了仇家,几成爆发之势。听罢叙述,老王劈头一阵猛训:你还蛮有理哩!古人尚且懂得“千里来信为一墙,让人一墙又何妨”,你一个队干部,这点道理不懂啊!赶快回去认错道歉赔不是。要是酿成案子,先法办你!吓得那个小队干部面如土色,急匆匆灰溜溜地走了。过几天,大队书记跑来告诉老王,那两家的矛盾已经解决好了。老王看过不少古书,肚子里有点墨水,说理拉事经常转个文儿,大小队干部们都服气,关键时刻还真管点事儿。
不过,老王的话,也不是人人都听,回回都灵。有一年,公社机关干部三夏助农割麦子,中午聚餐。天气炎热,身体疲劳,几个年轻人想喝几杯消消乏,老王年纪大,不喝酒,想吃口饭赶紧回家休息。年轻人饮兴正浓,老王一股劲儿地催,赶快喝,上嘴,上嘴!喝酒的实在不耐烦了,结实实地回敬他一句,不光上嘴,还上头呢!噎得老王直翻白眼。打那,老王领教了权威被挑战的滋味,不再肆意的训斥别人了。
脾气不好就意味着家长作风。老王在家里说一不二,绝对权威,他一不高兴,家里立马静悄悄地,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筛锣似的。儿女们二十大几的人了,都要看着他的脸说话办事,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他家打家具,大儿子对家具的式样颜色品评了两句,没说到他的心眼里去,他怒火中烧,大发雷霆,摸起木匠用的大锛就抡了过去,幸亏几个人拼命拉住,否则,真的要酿成大祸了。

老王的倔,也表现了一身正气。桃园以肥桃闻名,每年总有些人托关系、找门子想买点关系桃、便宜货,对此,老王一概拒之门外。一次,大女儿找他,说是单位领导请他帮忙买点好桃。老王说,告诉你们领导,桃园到处是肥桃,只要付钱,什么样的桃都有!非找我干吗?!要是得了病,必须用哪个村的桃当药引子,这个忙我帮。不是,愿找谁就找谁去。大女儿气得嘴唇直打哆嗦,含泪摔门而去,好几个月也不回这个家。
2022年3月9日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