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来首次揭秘梅山南止湘乡佛子岭之迷
文/刘家玮
案《大明一统志》合辑诸志曰:"宝庆(今邵阳)形胜,接九疑之形势,据三湘之上游。东距洞庭,西连五岭。旁通荆襄,外接交广。控制溪峒,弹压诸蛮,介长沙零陵之间,有唇齿辅车之势"。依史之见,宝庆府拥有天设地造的巨大地理战略优势,在历朝历代统一多民族的历史进程中,发挥十分重要的作用,事实上确也如此。
龙山药王殿:为清乾隆朝宝庆知府刁玉成主持修建
处于宝庆北境的梅山之地,其军事战略价值的重要性,亦不例外。案《宋史梅山蛮传》等史志云:"自唐末宋初以前,梅山为蛮獠所占据,号梅山蛮,位潭邵鼎辰之间,其地甚广,东起宁乡司徒岭,西抵邵阳白沙砦,北界益阳四里河,南止湘乡佛子岭"。而长期生活在此片领土上的梅山蛮,倚扼湖湘心脏的地理优势,雄心勃勃,四面出击,纵横驰寇潭邵辰鼎四州于股掌之间,真可谓叱咤风云,笑傲湘楚之江湖,影响深远。以至于早已逾千年,依然为后世所津津乐道,令古今学者研究不止。梅山疆域之四至,也常常成为人们谈论关注的焦点之一。
原宝庆府龙山飞水洞瀑布
目前,梅山四至中的益阳四里河(今桃江县马迹塘镇四里河村)、宁乡司徒岭(今安化县高明乡司徒铺村)、邵阳白沙砦(今隆回县司门前镇永新村及白沙冲)三至,在今某地某县某镇某村已经十分清楚明了。可唯独南止湘乡佛子岭今位于哪里?依然是梅山文化学术界的一块心病,仍未完全破解。故而许多梅山文化界的大佬,为此花费了不少时间学力精力考证出的成果,一曰在今涟源市伏口镇,一曰在今醴陵市佛子岭,一曰在今湘乡市壶天镇佛祖山。其实此三地为梅山南止佛子岭,皆没有多少可令人信服的理由和依据。
其一,涟源伏口镇,其东面的七星街镇,乃《武经总要》载:"宋初控禦梅山蛮所置之宁乡县七星砦,宋熙宁六年废,由砦改镇,入安化县焉"。既然宋史载明了七星镇(今七星街镇)本为宁乡地,不属梅山也不属湘乡。那么位于七星街镇西北不远的伏口镇,为梅山南止湘乡佛子岭,就无一点可能性。
其二,醴陵佛子岭,其历史上从来不属湘乡县。就算它属湘乡地,也是位于湘乡以东靠近江西省的极边之境。如此状况,梅山怎能跳过中间相距几百里路的湘乡地,而去南抵醴陵佛子岭,显然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
其三,湘乡市壶天镇佛祖山,其原名曰番山,佛祖山得名的历史不久,相传始于明万历年间。如此,又何以可能是宋时之梅山抵明代之佛祖山?且明万历之壶天佛祖山不叫佛子岭,它是山名不是岭名,故也谈不上可称之为佛子岭。还有一点也极不现实,宋初时期位其西面的潭州宁乡县之七星砦,湘乡县之杨市镇,邵州之百里龙山之水竹砦之界冈砦地南北连成一片,梅山岂能一跃而过东抵二百里之遥的壶天镇之番山?此逻辑上不通,历史上也不符哈。
北宋《武经总要》载原宁乡县七星砦
排除了上述三地,真正给我带来寻觅佛子岭的灵感,是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进士欧阳识先生之名句:"资水西来兼邵水,龙山横鹜际梅山"。联中所透露出的信息起到了指点迷津的效果。因他点明了龙山非梅山地,只是横鹜湘中,与梅山交界而已。根据这一条线索,我曾在数地府县志中,查遍了龙山附近的涟源、湘乡、邵东、新邵四县市之内的所有古今地名。由于未深入进去,明明看见了,却盲目的一掠而过,一无所获。虽暂时未识庐山真面目,但并不代表没有和考证方向错了。
北宋《武经总要》载邵州之水竹砦、界冈砦等十五砦
前不久,在考证宋初邵阳白沙砦的过程中,对邵州十五砦的所处位置与背景,做了比较系统的了解。此于我考证湘乡佛子岭,奠定了前提条件,似隐隐约约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而寻寻觅觅的佛子岭在何地呢?我想首先之要,应弄清宋初在梅山以南,龙山、湘乡以西,邵州之北之东北与梅山峒交界处置砦的地方,显得尤为关键。今考北宋《武经总要》,载:"邵州治邵阳县,吴分零陵郡北部立邵陵兼郡以理之,湘南有梅山峒,连数州界,开宝中,江左用兵,乘间寇邵州之武冈,既太宗初年,钞盗不止,命将讨平,置十五砦守之。曰界冈砦,在州东北八十里;曰水竹砦,在州北一百一十五里"。此处虽载明了立砦的原因、时间、方位和距邵州之里程,但只能是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因宋初时可以肯定在邵阳县北境,但具体位于今何县何乡何地?仍不明确。依其方位里程,又查道光《宝庆府志》,载:在新化县时竹村,有小村落之水竹,有故宋水竹砦(今属新邵县坪上镇水竹村)也。
清道光《宝庆府志》载故宋水竹砦(砦通寨)
又案《新化县志》载:历代用兵防守之地,唐以前无考,宋初梅山为患,置水竹砦於今阳峒村(实在时竹村之水竹)以禦之。又查《邵阳县志》,载:三溪五都有界冈砦(在界江坳,宋筑以御梅山蛮者,今属新邵县陈家坊镇稠树山村界江坳)"。此两志之载,明确了两砦的具体位置与所辖之各级行政单位名。充分可证当时置界冈砦、水竹砦的功能,主要是防御梅山蛮的侵袭骚扰。同时,也反映了两砦之地为梅山与邵州的边境,梅山东南之边界也止步于龙山以西,邵州之北之东北,湘乡杨市镇之南之西。由此可以坚定的判断佛子岭就这一块区域已无疑问。
清光绪《邵阳县志》载罗汉寺、宋界冈砦
圈定了佛子岭所处的大概区域位置,然后是在此区域内搜遍了相关地名,于龙山脚下界江坳(界冈砦)西南方向,发现新邵县寸石镇石集村附近有相似之地名佛德岭,古属邵阳县西平二都大富坪,很遗憾史志中没载有佛德岭。但佛德岭处梅山之南,界于龙山与梅山之间,名称与佛子岭也极其相似。尤其佛子之"子"字,在湘中地区与崽意通,叫崽为德音或折音,比如我咯德,我的崽或子的意思,德几,意为小男孩。故佛德岭很可能是湘中土话叫佛子岭的音变误记,此些皆符合史志所记载的主要条件。只是其历史上不属湘乡,与原湘乡杨市镇交界处相距40公里以上,显然是湘乡佛子岭的可能性要低许多。可任何事无绝对,毕竟千年前的行政区域变化,我们今人很难考定,就一切皆有可能性,无非是概率低点罢了。
忍痛排除此地后,只有从佛子岭其地名所传达出来的信息,再结合查考,顺藤摸瓜,方才有果而摘之。看佛子岭之地名,还是很容理解出它的得名之故,顾名思义,其定与佛教有关,其所处之地,必具有坡岭的地理特征。而"佛子"又为何义呢?查《汉语词典》等书,对此有多种解释。1,阿罗汉(简称罗汉)的通称别名也,2,菩薩的通名,3,引申指慈惠的人,4,受戒的佛門弟子,指能紹繼佛种的人。又何谓佛子岭?应该是指在某坡岭上建有信仰罗汉菩萨,或有佛教场所或相关名胜,或长住在此岭上的佛门弟子,故可谓之为佛子岭或罗汉岭也。正是遵循此一思路,一查果然有惊喜。考相关文献记载内容列下:


清康雍朝《钦定古今类书集成》载罗汉岭、罗汉寺。
1.清康雍朝《钦定古今类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宝庆府山川考)载:"罗汉岭,去郡东北九十里,上有罗汉寺故名。;大坡岭 在郡北百里(应为一百二十五里),明崇祯戊寅司理李梦日禦贼于此,乡人立祠祀之,百户马之骅战死其下"。
2.道光《宝庆府志》载:"邵阳县三溪五都,有大柏嶺(一名大陂头,明崇祯时司理李梦日剿天王寺于此,墨溪土人战死四十五人);有罗汉寺(一名驻度庵,李梦日剿天王寺于大陂嶺,后人即其地绘像祀之)"。
3.光绪《邵阳县志》载:"三溪五都,有驻度庵(一名罗汉寺,明推官李梦日剿天王寺贼于大柏嶺,阵亡四十五人,后为立祠于此)"。
4.光绪《邵阳县乡土志》载:"三溪五都,有罗汉寺(一名驻度庵,在大陂岭绘像祀李梦日);有大柏岭(一名大陂头)"。
清道光《宝庆府志》载罗汉寺、大柏岭
综上所载,大略可以看出明末推官李梦日、百户马骅,在原邵阳县三溪乡五都墨溪村大柏岭和罗汉寺剿匪时的地点,貌似都指向了同一地名与同一座寺庵。且别名颇多,曰大柏岭、又曰大坡岭、大陂头、大陂岭、罗汉岭;罗汉寺也有两名,又曰驻度庵。但关于罗汉岭得名之因的解释,暂只找到清《钦定古今类书集成》载明了罗汉岭,是因上有罗汉寺故名。相比大柏岭等其它别名之地距宝庆府的方位、距离稍有差异。此点小区别,如果没有古迹实物出现证明,我们暂只能将它们视为一地,勉强还是行得通。同时,结合佛子是阿罗汉别名通称的意思去理解,罗汉岭足可又称佛子岭,这于古今典籍与文字解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么大柏岭(又名罗汉岭)又怎能称得上是湘乡县的佛子岭?大概是它位于"邵阳、安化、新化、湘乡四县交界之地"《邵阳县乡土志》载,距尖山岭与安化、湘乡两县的交界处仅几里路的原因所致。众所周知,边境之地的行政辖地变化往往复杂而频繁,今天归你,明天归我,故罗汉岭在宋开梅山时,被视为湘乡佛子岭,也就不足为奇,乃常理之中的事。此种地名现象的产生,主要原因应源于古今人喜欢用别名通用名称之的习俗。

清《邵阳县乡土志》载三溪乡位邵阳、湘乡、安化、新化四县交界图。
正当我欣喜的认为原邵阳县三溪乡五都大柏岭,是为宋开梅山南止湘乡佛子岭的时候。一条信息的出现,又令我陷入了迷惑之中。原何?在百度搜索了解罗汉寺今是否还保存有时,发现它竟然仍屹立于原属同县同乡同都的孙家桥涟水、孙水之交汇处,距原湘乡县杨市镇边境同样很近,正位于龙山脚下和一条大横岭的东北末端,地理特征上,是妥妥的有坡有岭。那两者到底哪里是罗汉岭(佛子岭)?我想应该取决于哪里有罗汉寺的事实存在,而不是哪里的史料记载多。因史志记载有时也靠不住,不一定全对。如一旦某前人记录上出点差错,后世跟着满盘皆错的现象亦多矣。然作为同乡同都之地,正常情况下,是很难出现两个罗汉寺。就是有两个,史书中必会予以区分,否则乱套了。从史书的记载来看,大柏岭有四五个别名,驻度庵也有两个名,此现象就十分令人觉得不可思议,总感觉有记错混为一谈之嫌。其实仔细分析下,尽管史志的记载有点杂乱,但仍然还是能从中发现有所区分。例如三溪墨溪村大柏岭(今属涟源三甲乡田井村)在西,而三溪孙家桥村罗汉寺(今属涟源白马寺镇孙家村)在东,有上下东西之别,两地东西相距三十余里。前者距邵州北一百二十五里(其方位与距邵州之里程,以《武经总要》记水竹砦,在邵州北一百十五里加上水竹砦至大柏岭里程二十里的总里程为例);后者距邵州东北九十里(其方位与距邵州里程,以《邵阳县乡士志》载东北古道经邵阳县郡治同城至孙家桥里程为例)。而三溪五都孙家桥罗汉寺、罗汉岭(今属涟源市白马寺镇孙家桥村),与清《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宝庆府山川考的记载距郡东北九十里完全相吻合。由此可见,两者区别大也,所指之地定会有所不同。此外,颇为惊讶的发现,孙家桥还是西汉昭陵县通往连道县水陆古道之中的重要节点,有二千多年的历史。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催生出一个古老的寺庙与地名,亦在情理之中。
原邵阳县三溪五都孙家桥罗汉寺(今属涟源)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巍巍龙山之中的相关自然形胜景观,十分有来头,很有必要提及。案《邵阳县志》《邵阳县乡土志》记载:"三溪乡龙山有观音山,有仙人石凡数处,坳北仙人石类佛髻,首腕背跃,坐石壁上,宛面壁然"。这或许也是孙家桥罗汉岭(佛子岭)的出处之来由,如此的话,与醴陵佛子岭得名之因,便有相通相似之处。而龙山脚下的孙家桥因此由在岭上建罗汉寺,故名罗汉岭(佛子岭),也就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因此,我们完全可以看出真正的梅山南止湘乡罗汉岭(佛子岭)、罗汉寺,是指原邵阳县孙家桥村罗汉岭(今属涟源市属白马寺镇孙家村)的概率,比原邵阳县墨溪村大柏岭(今属涟源市三甲乡田井村)为佛子岭,明显要高无数倍。且更趋于现实,更符合正常逻辑,更切合宋人欧阳识名句:"龙山横骛际梅山"的真实描述。当然,任何事物都没有绝对,不管梅山南止佛子岭是指墨溪村大柏岭也好,还是寸石镇镇佛德岭也好,或是孙家村罗汉岭也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在原邵阳县龙山之西麓已无疑也。
新邵县境之龙山佛子石
论述至此处,虽然已有足够的理由和史料依据,可以笃定原邵阳县三溪五都罗汉岭(佛子岭)、罗汉寺,即为梅山南抵的湘乡佛子岭。但与《宋史梅山蛮传》载梅山南止湘乡佛子岭,还是有点小差入,主要还没找到证明罗汉岭在宋代或宋前为湘乡地的依据。依边境之地古今归哪辖,往往没有稳定性的规律,说明仍有考证的余地和不到位的地方。因此,十分有必要查考一下原邵阳县三溪乡五都、六都以及新化县时竹村水竹小村落的历史沿革,小差入问题或许就此解开了。
龙山岳平云顶,古为宝庆(邵阳)十二景之一
又考《汉书.地理志》云:"长沙国有连道县。”汉桑钦《⽔经》云:“涟水⽔出连道县西。”北魏郦道元《⽔经注》云:“涟⽔绕连道故城东下,在湘乡县西百六⼗⾥。”康熙《湘乡县志》、道光《宝庆府志.疆里图》图示:"从孙水发源的界江坳起始,往东北至孙家桥、三溪六都古属连道县,西汉置(湘乡县志则载连道县始置于秦),属长沙国"。《读史方舆纪要》有曰:“连道城,县西百六十里,汉,县属长沙国,后汉,属长沙郡。或曰故城,亦谓之龙城,三国吴属衡阳郡,南朝刘宋时期,省入湘乡县。唐高祖武德年间,湘乡县徙治龙城,复寻还治"。
据史料而言,连道县是湘乡的母体县之一,而原连道县地的孙水流经的孙家桥一带,从唐代已为湘乡地,比相距三四十里开外以西的墨溪村大柏岭为湘乡地的机率则大多了。而且,是名正言顺十分正宗的古湘乡县地。那么它是甚时候析入邵阳县的,我想应该是在宋太宗命将派兵攻打梅山蛮之时。因邵州占据三湘之上游,有居高临下便于快速出兵征讨梅山蛮地的战略优势,宋朝廷在收复失地顺时势而纳之管理,再正常不过了。只有如此,邵州方才有前提条件置水竹砦、界冈砦守之,以御梅山蛮。或许正是这个因素,在不久之后开梅山纳土归流之时,朝廷官员仍然视邵阳县三溪乡孙家桥村(今属涟源市白马寺镇孙家桥村)的罗汉岭(佛子岭)为湘乡地。最后,综合众多的史料分析,有理有据可证今涟源市白马寺镇孙家桥村的罗汉岭(罗汉寺),即为北宋时期所记载的梅山南止之湘乡佛子岭也。
原宝庆府邵阳县境仙人石
本文参考引用文献资料:明《大明一统志》元至正《宋史梅山蛮传》清《钦定四库全书》收录~北宋《武经总要》前集、《古诗文网》欧阳识、道光《宝庆府志》同治《新化县志》光绪《邵阳县志》光绪《邵阳县乡土志》《汉语词典》清康雍朝《钦定古今类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宝庆府山川考一),光绪《邵阳县乡土志》汉书.地理志》长沙国,汉桑钦《⽔经》北魏郦道元《⽔经注》康熙《湘乡县志》疆域、道光《宝庆府志.疆里图》《读史方舆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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