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牧歌》序
王跃农
捧读厚厚一摞《祁连牧歌》诗稿,心情很难平静。不知不觉,思想的野马跑到了很久以前。
我与张珍先生的友谊始于神交。
记得很早以前,陆续读到了几首署名“张珍”的诗,印象深刻。
我有个习惯——得见好诗手自抄——不单单是一抄了之,还喜欢反复地读、反复地背、反复地品。反复的遍数多了,自然烂熟于心,不论是车上、路上、枕上,都会常常想起来,挥之不去,只好记之,忆之,品之,赏之,思之,妙趣在其中,快乐在其中,充实也在其中。细水长流,日久天长,不但提高了自身诗词修养,窥见了一段若隐若现的诗词品鉴小径,悟出了丁点时有时无的诗词创作窍门,抓住了几许忽来忽去的神秘灵感,愉悦了身心,打发了时光,也因此浪得了诗名。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张珍诗词,结识了张珍先生。
一日,我读到了一首自己特别喜欢的诗:“自撰春联未必工,心潮激起浪千重。狂挥一管羊毫笔,写得山村万户红”(《写春联》)初读之,只是觉得诗好,气象宏大,意境高远,构思巧妙,夸张适度,诗意浓郁,诗味悠长,用诗言诗语写出了庆佳节、迎新春的喜悦之情,从“写春联”这样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写起,选材好、切口小、立意高、用意深、转得妙、结得巧。诗人写的不是 “小我”,不是一己之欢,不是自我陶醉,而是整个社会,是千家万户,是红红火火的好日子,是欢天喜地的新生活,是感同身受的美滋味。以小见大的手法运用得十分得心应手,纯熟老到——小事件,大思想;小题材,大容量;小角度,大主题——处处见匠心,笔笔现功力。从此,我知道有位诗人叫“张珍”。
一日,我又读到了三首自己特别喜欢的《农家竹枝》,其一:“六月中天热难当,地头不见种田郎。飞来紫燕雕梁笑,也伴空调歇午凉。”其二:“如今媳妇走娘家,不坐毛驴翻岭洼。宝马牵来亲自驾,携茶提酒看爹妈。”其三:“茶姑拾韵映斜阳,莺啭蜂鸣入画廊。醉眼尽收千岭翠,竹篓背走一山香。”这三首竹枝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不同视域写出了“三农”天翻地覆的大变革、大变样,借“紫燕”之口写农业生产剧变,借“空调”写农民物质生活剧变,借“宝马”写农村交通出行剧变。三首竹枝浑然一体,又各有侧重,写出了农家的幸福生活。仔细品读,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农家语、农家情、农家味、农家乐。特别是第三首,写得非常空灵,有人,有物,有景,有情,有境,有韵,有意,有旨,“拾”“映”“啭”“鸣”“入”“尽收”“背走”等一系列动词的恰当使用,“茶姑”“斜阳”“莺”“蜂”“画廊”“醉眼”“竹篓”“千岭翠”“一山香”等一系列意象的巧妙组合,“千岭”与“一山”夸张性的工对,“翠”与“香”形容词的对举,使得这首诗的画面感、立体感、层次感、动态感极强极美极妙,生动形象地展示了幸福的劳动场景,给人的美感是无法用语言表述清楚的,给人的美感是魂牵梦绕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当代诗人熊东邀谈诗云:“写人拟物,首在形象,形象出不来,再多的赞美也没用。形象要通过细节去表现,观察越细,刻画越真,形象才会活起来。”这首诗之所以感人,与诗人观察细、思考细、表现细是分不开的。
原来这三首《农家竹枝》的作者也是张珍。但我仍然不知道张珍是谁,只是知道他诗写的这样好,仰慕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一日,又读到了一首特别喜欢的诗:“黄鹂夜来枝上鸣,春山阵阵发吟声。荆棘留客意深重,抓住衣襟不放行。”(《山中夜归》)这首诗的意境深远,拟人化手法的娴熟运用为本诗增色不少。本来在夜归途中,衣襟被荆棘所扯,是一件使人很不愉快的事情,但因诗人诗兴不泯,反而成了一件具有诗情画意的美事,读来令人叹赏不已。一看作者,又是张珍。
从此,张珍先生的大名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大概算是我与张珍先生的神交历程吧。
一日,忽然接到刘晓东先生的电话,说是张珍先生来访,邀我一叙。我欣然前往,到得刘老晓东先生家中,方与张珍先生得以见面。
我的初步印象是张珍先生虽然年长我许多岁,但身体特别硬朗,精气神十足,为人十分热情,话语多,语速快,嗓门大,真正地快人快语。
酒逢知己,话更投机。那日我们喧了很长时间,天南地北,家长里短,说了很多话,喝了不少酒,夜深方才告退。此后,张珍先生又邀我相聚,但因工作忙,未能赴约,深以为憾,匆匆草成排律一首,以念君真情,以表我歉意:“先生率性精神健,不慕荣华胜似仙。忽访甘州情烈烈,才闻电话愧连连。君曾备酒忙招待,我却直言正上班。因入樊篱听调遣,岂由自己任寻欢。他年解甲还乡后,定与诗朋比有闲。”(《张珍先生访甘邀见未至憾作》)
此前,我与张珍先生还见过一面,记得那是在他家。也是他委托刘晓东先生相约——好像是初秋的一个周末,我们同几位诗友,驱车前往。记得他家在祁连山脚下。我们还未下车,他和家人已早早等候在那儿了。
站在屋外仰望祁连山,天仿佛很低很低,低得就像贴在我们的头皮上,山仿佛很近很近,近得就像在我们眼前,似乎隐隐还闻到了扁都口油菜花的清香。我们本来打算去看一看油菜花的,但因天下起了小雨,时间也不早,还要往回赶,只好作罢。这不能不说是当时一个小小的遗憾。记得那日,张珍先生亲自操刀下橱,为我们做了一桌丰盛的美餐,民乐人的豪爽热情,民乐羊羔肉的细嫩鲜美,民乐滨河酒的甘醇猛烈,都使人难以忘怀。
屈指算来,我与张珍先生面对面的交流,仅有两次而已。我们的交往基本上是神交——即使电话交流也不是很多。
记得在数年前,刘晓东先生曾向我委婉提出,让我为张珍先生的第二本诗集作序,我当时就回绝了,觉得自己眼窄,才疏,学浅,识少,为长我整整20个春秋的张珍先生作序,非不愿,实不敢,也不能。后来,刘晓东先生又陆陆续续向我提过几次,我一再婉拒,终未答应。再后来,张珍先生又数次致电话于我,专门谈为其编第二本诗集并作序事宜,诚意令人十分感动,执意让人无法回绝。加之先生年事已高,又患有严重眼疾,行动已很不方便,前来面谈已有诸多不便。思之再三,实在于心不忍,再拒,于情不仁,于理不义,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完成这一艰难的命题作文。
就在答应为君写序文后的又一天,忽然接到了张珍先生的电话。听得出来,他心情特别爽,静听方晓,他口占一绝,愿与我分享:“绿气浮岚吻白云,群羊骏马沐朝魂。一河碧水收远景,漫语黄花舞惠风。”(《扁都口晨晓见闻》)他还叮嘱我把这首诗也收在他的诗集里。我谨遵君嘱,将《扁都口晨晓见闻》收入了“扁都礼赞”一栏。听记毕,放下纸笔,关了电话,细读这首“口占”,心中犹如清风拂过,绿野、白云,羊群,骏马,漫语,清风,碧水,黄花,远眺,近观,有动,有静,何等惬意,能不快哉!我终于明白,诗人为什么要急于与我电话分享。
这样的诗作,在他的诗集中并非个例。他就是这样,率性为人,率性为友,率性为诗。在田野上行走,用心灵歌唱,借诗词抒情,抒发对生活的热爱,抒写对人生的感悟,表达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深情赞美和不懈追求。
张珍先生生于1947 年,农艺师,先后在农业、林业、乡镇、矿管等多部门工作,各有建树,口碑颇佳。退休后方有余暇务诗田,研诗词,享诗乐。他苦学王力先生专著《汉语诗律学》等著作,痴迷诗词,诗艺大进,渐至化境,先后创作诗词2000首,许多诗词公开发表于省内外各种诗词刊物,已出版诗集《绿野吟稿》,收录前期创作的诗词700余首。
《祁连牧歌》是张珍先生的第二本诗集,收录先生近年来创作的诗词1000余首,共分“扁都礼赞”“感事抒怀”“民乐放歌”“七彩人生”“山河揽胜”“诗话乡村”“咏物寄意”“油菜花香”八个栏目。
祁连山、扁都口、油菜花,是诗人经常吟咏的对象,在诗中直接写祁连山、扁都口、油菜花的诗篇很多很多,这与诗人出生于斯、成长于斯、学习于斯、生活于斯、工作于斯是密不可分的,这些早已如影随形,渗入了诗人的血脉骨髓,铸成了诗人的精神魂魄,与诗人诗思诗兴诗趣诗才融为一体了。诗人选材也好,写景也好,记事也好,抒情也好,都很难离开生养滋育了自己的这座大山、之方热土、这片花海。这些都是取不尽、用不竭、吟不完的源泉。他北靠大山,面朝花海,扎根沃土,他远离浮躁,远离喧嚣,远离世俗,内心澄静,情感专一,思想自由,生性耿直,始终在精神的高地守望,在艺术的圣殿畅游,写出了一首首让人眼羡、让人称妙的佳作。
通读诗集,真情是其最显著的特点。我国现代著名诗人艾青在《我爱这土地》中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张珍先生正是这样的一位诗人,始终胸怀真情,眼观真物,耳闻真声,笔写真意。他的诗词之所以如此感人,其艺术性、思想性、哲理性、含蓄性,等等,等等。成功之处是多方面的,不论哪一个方面,都值得大书特书,都可以写成一篇很长很长的文章,但其真情真意真爱却是最靓丽的底色,最美艳的风景,最耀眼光环,最甘洌的清泉。
写到此,本文也该画上句号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勉强算作“序”,不知道张珍先生满意不,也不知道读者朋友们答应不?忐忑之极,盗用古人的一首诗,以表达自己心续,也为拙文作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唐代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