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三分之一,上大学儿子的生活费又勺去一半
生活的所有支出:一日三餐、水电费、话费、煤气费
有线电视费……控制在剩下的六分之一里
从来不敢,去舀一勺买自己心仪的兰蔻小黑瓶
或给儿子买一双他看中的篮球鞋
背了四年的包包,用了五年的手机
骑了六年的电动车,一直没有更换的计划
另外每月都祈求:不要有“红色罚款单”
不要物价飞涨,借钱给我们的朋友不要提前来电话
母亲要病情稳定
父亲要身体健康,我和先生的工资要准时到账
◎在肿瘤科(组诗)
——在这里,你是全部疼痛的总和
◎在肿瘤科
一位病人的离世,在医院的肿瘤科
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昨天晚上隔壁病房传来女人的呜咽,她声音
压的很低,但足以把静寂的夜
撕开一道疼痛的口子
我知道,这是逝者妹妹的哭泣
白天,我曾目睹一位肝癌晚期女人最后的时光
她的亲人从四面八方
像云彩向这里聚集,她们忍住热泪
一一拉她的手
看似安慰,也是告别
她年迈的父亲也在其中,他曾经
迎来了她的诞生
如今却要见证她的死亡,直至消失人间
所有亲人都隐隐担心
这位中年丧妻晚年丧女的老人
他以后的岁月,会不会深陷记忆的沙发
生活也扶不起他,就如此刻
他沉默不语,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一条
绝望的河流
流淌。而她年幼的孩子
还不知死亡是什么,在走廊跑来跑去
他才五岁,还不谙世事
对这个世界既未学会赞美,更未学会
接受痛苦的爱抚
◎对12床病人的描述
对于她的描述全来自其他病人,比如
她有一个三十岁的儿子
至今未婚。她有一个赌博成瘾的丈夫
十年前她和他离了婚。
她的父母已八十多岁
一个老年痴呆,一个中风
一直不知她生病的消息。
再比如,她曾经作为一个女人投资生意
但至今很多未收回成本……
——这位个性要强,却命运多舛的女人
仿佛所有人生的雨水,都朝向了
她一个人倾斜
而如今,她患卵巢癌晚期
在医院的病床上,像一只病猫
很快就要被世界遗弃,更像一盏黯淡下来的烛光
随时可能被风吹熄
在上周五的晚上,这个五十六岁的女人
在肿瘤科住了四个月后
离开了人世。其他病人对于她最后的
描述是,她始终也不肯
闭上眼睛
“岁月一直没有饶她,而她也未打算原谅岁月”
◎陪母亲化疗的午后
有一句没一句的
我们把曾经聊过的话又聊了一遍
比如我的曾祖父,一位私塾老先生
不仅写的好文章,更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却一生洒脱
把浮名,换着浅斟低唱
我的爷爷,一个一块豆腐都舍不得买的老头
却在我中学毕业时送给我块钟山表,只为提醒我
要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比如我瘸腿的大叔,因为申请不到低保
快七十岁的人
依旧在外打工,一辆残疾车
停歇了他夜晚所有的梦
还有,我貌美如花的堂妹,
过于亲信爱情里的诺言,生下两个孩子
也依旧未能留住一个情感浪子的心……
尽管母亲有点虚弱
我也很疲惫
但这样的下午,多少远去的亲人
在我们的聊天中
得以复活,而健在的亲人
也带着他们的悲喜,在我们的闲聊中
得以团聚。
◎一个熟识的人的去世
人世间,没有什么比获悉一个熟识的人的
去世,让人叹息
当母亲告诉我姚桥的阿姨已去世十九天
我的叹息并不比母亲少一点
她是母亲第一次到肿瘤科的病友
当时她身体很虚弱,头发也脱落很多
但言语中藏着豁达,比如
“每天都好好活着,因为生命是恩赐
百年之后再过百年,谁都不知我们来过这个世界”
“当然,我们也不必恐惧死亡
从生下那天起,我们就在奔赴死亡的途中”
“或者说,人生就像割韭菜
总有一天会割到我们这一茬”……
她也不自觉中慰藉了母亲这个肿瘤病人
全部的忐忑和忧伤
自然,她也在母亲的祝福声中出院
之后有关她的讯息,断断续续来自
她那个地方来化疗的人:比如她腰疼的
不能走路,比如她很久没有出门……
母亲总是深深叹息,却无从安慰
直至昨天,她死亡的消息
像一封迟到的信,蘸着夕阳的余晖
一起来到了母亲的身边
而更让母亲叹息的是,母亲竟然晚上梦到她
在肿瘤科病床上大口喘气,直到咽下
最后一口气,这让母亲
很是愧疚,一个无限爱着这尘世
在六十三岁就离世的人,却在母亲的梦里
又痛苦地去世一次。
◎那个美貌如花的女人
母亲和她的很快熟悉
并不是因为同病房,也不是因为母亲的一个旧友
在她村上,而是来这里的病人
都愿意把对方当做自己可以信赖的姐妹
或可以诉说的知己,她们
像人群里
“一个人的疼痛认出了一个人的疼痛”。
她虽然五十几岁,但依旧貌美如花,
有着不逊于明星的容颜,我甚至一度猜想
年轻时,有多少男子
爱慕过她的容颜,等待她在梦境里出现
而如今
她在病床上,整天整天的咳嗽
黑夜也无法阻止
她曾经谈到自己的病情,只因自己
浑身无力,她并不知道自己
已病入膏肓,更不知道会被诊断肺部肿瘤且扩散
医生诊断最多存活四个月
她在这里化疗三次,又在呼吸科住了一个多月
如今又来化疗第二次
她说到这个月二十一号她活了六个月
比医生说的多活了两个月
她笑着安慰年迈的
母亲,像一个孤苦的人
安慰另一个孤苦的人,更像一只无助的蝼蚁
安慰另一只无助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