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老五外传
(一)
文/ 许良修 播读:海燕
刘老五与我同乡,年长我十几岁。小时候我会叫他老五哥,生气时也会喊他刘老五。我们家都住在中山河下游,河南岸堆堤下的——陆塘村。
那里以盐碱地著称:夏天水汪汪,冬天白茫茫,兔子不拉屎,鸟儿飞尽光,是一个穷得叮咚响的地方。
说起刘老五,他人长得还算周正,一米七几的汉子,身板也硬朗,不过眼晴小了点,常年患眼疾,眼边红红的,眼角湿湿的,因此手里常捏着一片旧布,是用来揩眼的。不知哪位多事者给他起个浑名子叫——“金眼刘”。金眼刘他平时话语不多,爱串门子,闲时串到哪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因而人们又送他一个绰号——“赖板凳”。
刘老五祖籍是哪里的,尚无考证。有人说他是安徽亳州人,有人说他是山东聊城人,还有人说他是明朝宰相刘伯温的后人浙江青田人,说法不一。但是有一点的的确确是真实的,他们家是在民国末年逃荒来到我们此地的。刘老五无兄弟姐妹,父母在六十年代相继过世,独自一人过日子。后来庄上的人对他的册籍更无法考证了。
刘老五其实也有名子,他叫——刘长寿。据说他父母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他是五福临门中的最后一个,前四个因饥荒与疾病都夭折了,等到他降临时,他爸妈为了保住他,花了一斗米,请来阴阳先生给他起了“刘长寿”这个响亮而又吉庆的名子。可是人们乃习惯叫他——刘老五。那个“刘长寿”的名子很少有人叫起,时间长了,他的大名渐渐地被人们忘却了。
刘老五也上过学堂读过书,大约读到:“秋天到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的学年级,后因父母去世就辍学了。用他自已的话说他也是个“读书人”。
刘老五为人勤快,从不把力气当好的。邻里哪家有活干,都会去找他帮工,他从不说一个“不”字,总是乐欢欢地去了,更无须给他报酬。有的人家过意不去也会给他留饭,他也不推辞,吃完了还会说一句:“谢谢,我全家都饱了”。憨憨一笑走了,就这样诚实。他三天不给人帮工就觉得身子骨痒痒的。刘老五除了给人帮工,也没什么别的技艺。最大的奢好就是听别人唱书讲故事。正因如此,他与我结下了忘年交。
我们家乡比较落后,文化生活等于零。农闲时或雨雪天,人们唯一的精神享受就是听村会计夏三叹唱书。夏三叹黄皮脸,尖下巴,嘴角两旁长几根鼠须,左上唇有一颗豆粒大的黑痣,头戴瓜皮帽,面前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只盘子和一只筷子,手拿唱本,照着唱本调起嗓子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每唱几句就停下来,咂口茶,再敲几下碗,接着再讲几段书。说到精彩处,大家也吆喝几声“好”!拍几下掌。所唱书的内容无非是《薛仁贵征东》、《郭子仪探地穴》、《十把串金扇》那几本奇书。因为常听,刘老五也能说上几段,哼出几嗓子。可惜的是那些书,在文革时期被当着“四旧”收缴烧光了。到如今也沒有人再把那些奇书恢复出来。这种唱书说故事的文化娱乐形式在我们家乡已断了线,绝了种。
刘老五没有唱书和讲故事听,他憋得慌,觉得世界末日来临了。越是闲时他越无奈,经常东逛西窜。一日他串门来到我家,见到我家书案上的《三国演义》,就缠着我,非要我讲给他听,不讲他就不让,耍起无赖来,我拗不过他,只得说几段应付了事。那知这一讲刘老五却上了瘾,竟然成了我家每日晚必到的座上客。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他若不来我倒觉得闷得慌,久而久之,我俩就成了朋友……
后来我们家进城了,走的那天,刘老五也来向我告别过,但他沒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比起昨天来更红了些,别的没什么异样,从此我与刘老五天各一方断了联系。
到了改革开放时,刘老五已步入了不惑之年,他仍然是村里最纯、年龄最大的童男。
听说在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中,他家分得几亩承包地,又从邻居手里转包了部分田。种上棉花、大豆、油菜
等。因人勤快,每年收成都比较好。几年下来,他可能确实发了一点小财。这时村里村外的媒婆也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又替他保起媒来了。

刘老五外传
【二】
文/ 许良修 播读/六月荷
刘老五以前也有人替他保过媒,也相过几次亲,终因家穷,加之眼睛小,且又红眼边,女方都没有亲睐过他。特别是最后一次相亲,双方见面后,那女郎先是“咯咯”地笑上一阵,笑得刘老五全身起鸡皮疙瘩,接着用尖刻地话语阴阳怪气地说:“这年头自己不去挣钱,还眼红他人呢,回去把红眼洗干净再来吧”。刘老五顿觉受到了莫大的污辱,根根神筋都受到了刺激,气得他七窍生烟,掉头就走了。从此他对相亲一事心灰意冷,说来也怪,打那回起媒婆也没有再上过他家的门。这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了,刘老五已是四十大几的人了,还是孓然一身。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刘老五时运终于来了,经邻村乐庄巧嘴婆糜兰凤保媒,与大份村倪四妹成了家。四妹人长得好,一双大眼是刘老五眼的两倍还大一小圈子。四妹他前夫去年死于车祸,没留孩子,虽是二婚,刘老五在他这不惑之年中能取上四妹这样的媳妇,真是睡着笑醒了,也算是他老刘家前世积的阴德。婚后刘老五更加勤快,家里地里的活一人全包了,把四妹侍俸得捧在手里怕颠着,放在口里怕化了,脸上整天挂满了笑容。男欢女爱,四妹也很争气,第二年就怀上了,这可把刘老五乐坏了,他逢人就说:“我家四妹有了,我要当爹了”!背地里还常将耳朵贴到四妹的腹部听一听,然后对四妹还严肃认真的侃一通,要四妹多吃饭,不要饿着孩子,好好息着等等,装出一副很有胎教知识的样子。
四妹在刘老五的精心呵护下,为他生了一位千金。孩子十分美丽,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女儿出生那天,娃刚落地,突然从屋外飞进一只黑色的鸟来,刘老五不认识这鸟,大家也说不上名子来。还是稳婆见多识广有水平,她说:“这是土燕,是来给孩子起名子,我看这娃就叫——刘燕吧,燕子飞得快也飞得高,将来一定有出息”。刘老五听了拍手叫好,大家也说这名子好。刘老五先是光棍一条,后变为二人世界,今天成了三口之家,幸福得他常在背地里偷着乐。但有时他也会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人为什么要取媳妇,为什么要生娃?太阳为什么总是从东方升起,从西边落下”等等。他整不明白,有时还会为这些事急得冒汗,最后只好自己妥协自已,“不整了,等女儿燕子长大告诉老子得了”。
燕子随四妹,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楚楚动人,惹人喜欢。转眼燕子已到了上学的年龄,刘老五与四妹商量给燕孑买只书包,做件新衣服。四妹说:“书包买绿色,挎背式的,孩子背着好走路,衣服就做红颜色的,小孩子鲜艳些”。刘老五也认可四妹的提法,只是对书包的颜色有的异议,他认为黑色好看而又耐脏,他们商量了整整一天,最后还是按照四妹说的定下了。
燕子上学了,这孩子很聪明,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挂头牌,顺利地考进了县高中。燕子不仅学习好,人也长得俊,高中毕业时就已成了大姑娘。身形苗条,婷婷玉立,皮肤如雪,头发似漆,真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不幸的是燕子在上大二的时候,她妈妈倪四妹突发心肌梗塞,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就走了。刘老五哭得死去活来,整整两天茶汤未靠嘴,到了第三天,四妹要入土了,刘老五在邻里人的劝导下才勉强吃了一个馍馍。刘老五在村里,一没有兄弟姐妹,二没有亲朋故旧,村民们帮他料理了四妹的丧事,又把燕子送去上学。四妹走了,刘老五彻底地垮了,他一头躺倒到床上,一睡就是两个多月未起床,整日以泪洗面,最后还是邻居们想了法孑,把夏三叹请来给他说了三天两夜书。他才渐渐地好起来。

刘老五外传
【3—4】
文/ 许良修 播读:墨竹
刘老五身体好了,小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刘老五重又回到他二十多年前的孤独生活中去了。家里——田里,田里——家里每天都在这一条直道上反复走着。不同的是那时他无牵挂,现在有念想,总把女儿燕子挂在心上。
燕子长得越来越漂亮,在大学读书时,就成了省城一枝花。她明眸皓齿,绰约多姿,可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毕业后就被省城一家金融公司录用。几年前她结了婚,丈夫名叫——常华新,是省城某区委办公室主任。家庭幸福美满,生活早已越过小康过上大康的日子了。
女儿们的出息是刘老五头上的光环,是他的骄傲,一想到女儿女婿他根根神筋都兴奋起来,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燕子夫妇俩对刘老五也很孝顺,时不时地给他捎些钱来,买点衣服、吃的、用的等等。女儿和女婿多次劝他进城同他们一起住,早晚互有照应。可刘老五就是不去,他说“新地方他住不惯,家里的地还得有人管”,总找些借口挡回去。其实刘老五也有过去女儿家住的念想,只因为邻居钱光的儿子——钱完了,一日他从城里打工回来说:“城里人走路要看红绿灯行走,不许人随便吐痰,吐地上是要罚款的,上茅坑要排队,进屋要脱鞋”等等。刘老五一听城里有这么多规矩,心里犯起嘀咕来。他知道就他这双脚的味道,女儿女婿可怕就受不了,不把他们熏倒才怪呢,因此,他彻底地放弃了去女儿家住的念想。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刘老五的小外甥,燕子的儿子——常小乐三周岁的生日快到了,女儿和女婿催他去,并说外甥想老爷等等,这回刘老五无法推辞了,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应了下来。其实刘老五心里早想去看看小外甥了,只因城里规矩多他不敢去而已。
刘老五要进城了。这是他第一次准备去女儿家。他想:总不能空手去吧,给他们捎点的东西,捎什么呢,倒把他难住了。他想了一宿也没定下来,想得心颤。最后他想到燕子爱吃苞米,给她带上苞米,外甥是孩子捎点小孩家玩的不就得了嗎。女婿人家是官,他不缺吃,也不缺穿,他喜爱什么呢?捎什么呢,又把他难住了。他想啊想啊,想了半宿仍无着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想出了办法来了,他在心里骂道:“刘老五,你这个蠢蛋,二百五,臭皮囊,人们都说现在的官都喜爱钱,给女婿捎个红包,不就行吗。”刘老五主意拿定后,他心里觉得特别轻松畅快,人也有点飘飘然了,美得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去做他明天的梦去了。
一早,刘老五就来到自家的苞米地里,为女儿选了二十来个苞米拐,个个子粒丰满鲜嫩。又从园子里摘了一个红红的大南瓜,足足有五六斤重,这是给女儿的礼物。接着他去芦苇地里捉蝈蝈儿去了,这是为外甥准备礼物。蝈蝈那虫儿真难捉,它趴在芦苇叶上,周围没有声响时叽叽地叫着,稍有点响动立马就飞走了,飞得无影无踪。刘老五几次猫着腰躡手蹑脚,屏住呼吸,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全神贯注地盯着蝈蝈儿慢慢地靠过去,那双粗糙微黑的手快要接触到蝈蝈,将要捏住它的翅膀时,突然地就飞走。刘老五望着飞走的蝈蝈,惋惜了一阵子,又继续寻觅,就这样他从早上到太阳偏西,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捉得了三只。刘老五把捉来的蝈蝈儿小心翼翼地放到他自编的蝈蝈笼中回家了,给外甥的礼物也算完成了。女婿的礼物红包早就包好,没费多大神,只是在钱的数字上略考虑一小阵子,他深知钱越多越好,不过,还得从实际出发。总之去女儿家的礼品都已完备,只欠东风了。

刘老五外传
(五)
文/ 许良修 播读/ 海燕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五就从家里那只木箱底下,找出他二十几年前和倪四妹结婚时那件行头——蓝色中山装穿上,戴上本山大叔的帽子,背上驼着苞米拐,腰间挂着大南瓜,手里拎着蝈蝈笼儿,怀里揣着大红包,好像古代武士出征似的进城了。
他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步行了十几里,来到了去省城的大有小站,还是晚了一步,头班车巳开走十几分钟了。只得等下一班了,他解下行礼放好后,走到一处墙脚下,四周瞅了瞅,见没有女人,便迅速解开裤子撒了尿,然后转身边走边系着裤带回到原地等车去了。
刘老五坐在小站侯车用的长凳子上静静地等着车,他闭上眼睛想剩这当儿,再重新想一想进城要注意的问题。一定要记住钱完了的话:“不能随便吐痰,过马路要看红绿灯。”还要记住女儿燕子的话:“下车后,在站门前等她,不要走远……”
下午两点多钟,坐了六个多小时大巴车的刘老五终于到了省城。这是他第一次来省城,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大巴车。下车后,他头有些晕,脚下也有点站不稳,心里只想吐。他看了看眼前的地面,比他家晒苞米的场还要干净,他不忍心吐脏它,但也不敢吐,只好又憋回去。
走出车站,眼前又是一个世界,刘老五在心里惊叫着:“天啦,这不是郭子仪闹花灯的京城吗。”只见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露脐的、挺胸的、卷发的、光腿的来来去去,把个刘老五看得眼花缭乱,笑掉大牙。但他看出了一个问题,心里很不是滋味。城里穷人怎么这么多,而且都是女孩子家,她们光着腿,没有裤子穿,政府怎不救济点衣服,让孩子们遮遮丑呢?父母也是的太大意了,怎不管一管呢,怎能让她们光着腚出来跑呢?糊涂,没教养!他开始愤不平了。
这一急,坏啦,他想尿尿,四处找茅坑,他走了一道街又一条路,寻不见茅坑,实在控制不住了,心一想:“尿尿不望人,望人尿不成”,见眼前一巷子,直奔过去,慌慌张张地解开裤子,还没等尿完,身后过来了两位戴红背章的大妈,一把抓住他说:“不讲文明,走!到环卫所去。”刘老五那见过这势头,吓得浑身哆嗦,提着裤子还想跑,早被大妈牢牢抓住,无法脱逃。刘老五一是羞,二是怕,一句话不敢说,木讷地站在那里。此时假如地上有缝,他情愿一头钻进去永不出来,也不丢这人。

刘老五外传
(六)
文/ 许良修 播读/ 枫韵
刘老五被大妈们带到环卫所批评教育了一通,罚款五十元才让他走。走出门时,大妈还在喊:“下不为例,如果再犯,要被重罚的。”刘老五听了也不吭声,低着头甩开腿走了。
刘老五心里想:这事要被家乡的老朋友张老大、王二歪和喜姐他们知道了,还不晓得会把他说成什么样子呢,还不笑断人家肠子,丢死人了。回去后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把它烂到肚里,一辈子也不能讲,死了也不说。心里却又怪起了钱完了来了,他狠狠地骂道:“钱完了,你他妈,只说不能吐痰,为什么不说不能随便尿尿呢?,你个王八蛋,混帐东西,把我害苦了,回去找你老子钱光算帐!”
刘老五刚进城就犯了这样一个不能启齿的错误,他越想越觉得脸红,再也无心去观看省城的风光了,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去站前门口等待女儿燕子的到来。
刘老五的女婿常华新下午一到办公室就叫来了秘书——万能元。让他陪夫人燕子一同去车站去接他丈人。由于途中赌车,他们晚到了时候。燕子和万能元他们在车站门前未见到刘老五的踪影,又到站内找了一遍,仍未见着。于是万能元和燕子去了调度室寻问:海滨县今天开来省城的车子进站没有,还有没有班次了?工作人告诉他们:今天海滨县开省城的班次全部结束了。万能元和燕子赶忙从车站走出来,他们来到旅客出口处时,燕子老远就望见了父亲。父亲的身影在他心中有很深的络印,再熟悉不过了,虽有四个多年头未见父亲,她仍然一眼就能认出来。父亲已七十多岁,与四年前没大的变化,就是背稍有点驼。燕子她快步冲上前去,扑到父亲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住父亲,兴奋的泪水刷刷地流了出来。刘老五有点尴尬,脸涨得通红。他一生中只有两个女人搂过他,小时候母亲搂过,结婚后四妹搂过他。今天,燕子是第三个,虽有点害羞,心中却很高兴,他感到这时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把刚才被城管大妈教训与罚款的糟糕情绪一扫而光。
刘老五进城一路风风雨雨的总算过去了。万能元帮着他背着苞米拐,抱着红南瓜,女儿燕子拎着蝈蝈笼他们一同上楼回燕子家了。
进得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淡淡清香,凉丝丝地冷气,刘老五先是一怔,后又是一惊。眼前的这气势恢宏的客厅,富丽堂皇的墙壁,油光可鉴的桌椅,通明辉煌的吊灯,深蓝色的地毯,这不就是人间仙境吗,他懵呆了,站着不敢动弹。还是女婿常华新走上前,拉着他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又给他沏上茶。刘老五望着眼前这个当官模样的女婿,赶忙从上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那个红包放到女婿刚才坐的那逍遥椅上。心里又犯起嘀咕来,尿尿罚款的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否则,我还怎么做人。心中又恨起钱完了来了:“这个短寿的,小畜牲”。又一想,也怪自己见识短,沒文化,自酿的苦酒自己喝,也怪不得他人。

刘老五外传
【七】
文/ 许良修 播读/ 荷塘秋影
刘老五与女儿燕子、女婿常华新在客厅里说了一阵子话,讲了这几年他在家的情况和村里一些趣闻。秘书万能元从幼儿园里接回燕子他们的儿子——常小乐。
小乐很漂亮。眼眼大大的,脸蛋红朴朴,有些认生,贴在妈妈身边,望着眼前的刘老五不敢靠近。燕子告诉他:“这是你常想念的姥爷——外公,快叫外公好。”小乐望着妈妈半天迸出一句话:“妈妈,外公眼睛怎么红了,他哭了吗?”燕子告诉他老爷小时候眼睛生过病留下了这后遗症。小乐又问:“他妈妈怎不带他去看医生?”燕子也说不清楚,回答不上来。“他妈妈真坏,”小乐生气地又说了一句。他望着眼前的外公刘老五心里产生了怜悯之情。当妈妈把外公带给他的礼物蝈蝈和蝈蝈笼一起交给他时,他已钻到外公怀里成了好朋友了……
秘书万能元催他们去用晚餐。刘老五在女儿、女婿的陪同下走进了一座五星级酒店,这是女婿特意为他按排的接风洗尘的酒席。刘老五看着眼前这坐华丽而又壮严的“宫殿”,会转动的桌子,奇特的菜肴:烤乳猪、蒸羊羔油炸大虾……。让他大开眼界。他在心里问自已:“这是给我享用的吗,我佩吗,这不糟蹋了菜吗。当官真好,这世上的人到底有多少等,我女婿女儿他们是几等,我能算几等?”他越想问题越多,越想心里越乱……。
刘老五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常华新让秘书万能元带刘老五去足浴馆泡脚。刘老五不懂足浴馆是干什么的,万秘书告诉他:“足浴馆就是洗脚的。”“要钱吗?”刘老五问。万秘书说:“你放心,常主任会付的。”刘老五听后心里纳闷:“洗脚回家洗不就完了吗,干吗要花钱呢?”掉头就要回去。这可把万秘书急坏了,他无论怎样也不让他走,说什么:“您走了,我无法向常主任交待,他一定会批评我的。”无奈之下。刘老五只好跟万秘书走进了足浴馆。
刘老五被一位小姐领进了一个房间。那女孩比他女儿燕子年龄还小。不一会又有人端来了一大桶水,水还冒着热气,随着热气散发出一种悠悠的药香。那女孩让刘老五躺下,要帮他脱袜子,刘老五不干了,我一老头洗个脚,怎么要人家姑娘脱袜子呢。小姐只好把万秘书叫来。万秘书说:“我们出钱,她就得服务,这是人家的工作,您不能叫人家丢了饭碗,这是规矩。”刘老五一听是“规矩”他无话可说了,顺从姑娘吩咐,任其摆布。刘老五的脚被姑娘搓一阵捏一阵,捏得他心里痒痒的,只想笑。要不是这次亲身经历,他洗了一辈子的脚都不知道还有这样滋味,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一个劲地享受着这种莫名的快乐。
室内静静地只有他与小姐的喘气声和桶里的泡脚水的响声。“老板,您还需要其他服务吗?”姑娘的话,打破了室内的沉静。刘老五不知道“服务”是啥意思,只是“嗯啊”、“哈的”说不明白,等他把眼晴睁开时,他傻了,天啦,眼前的泡脚妹,敞开着上衣,胸前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刘老五不敢看,赶忙闭上眼睛,站起身就要走。姑娘拽着他衣服说:“老板,请付完钱再走。”付什么钱?泡脚费万秘书不是说了吗,由常主任负责的吗,还付什么钱?刘老五问。姑娘不紧不慢地说:“老板,您享受过了,转眼就不认帐了吗,”刘老五更加莫名奇妙。问:“我享受了什么?””您难道沒看到什么,是白看的吗?”刘老五听了无话可说。姑娘接说:“不给钱,我要叫人了。”刘老五一听要叫人,吓得他没了章程,赶忙问:“多少钱,给。”姑娘随口说道:“五百。”刘老五听了一屁股坐到床上,心里想:看一眼就“五百”这不是讹人吗,但又不敢声张。刘老五掏空了身上的口袋连一些小毛票加在一起还不足叁百元。姑娘见他实在掏不出钱来了,也沒再为难他,收了钱,让他走了。
刘老五跟在万能元身后垂头丧气地走出足浴馆,一句话也没有。无论万能元怎么逗他,他都不言语,心中只为那两张百元大钞和那些小毛票可惜。他恨自已为什么要看,又不知道他到底看了什么?越想越懊悔。最后还是自已让步了,算了吧,就当是丢了。马上又提醒自已:“这件事也不能说,一辈子也不讲,也把它烂在肚子里。他又想,这样的事太可怕,钱完了。他们可能也沒有遇到过,这不能怪他沒说……。
刘老五外传
【八】
作者:许良修 播讲:六月荷
刘老五在女儿家已住了一年零九个月,虽住得好,吃得美,总有点不开心。女儿、女婿上班了,小外孙上幼儿园又有万秘书负责接和送,也用不着他,他觉得一身劲没有地方使得上,浑身不自在。
俗话说:无事生非。刘老五在女儿家饱食终日闲得慌,开始谋画新的秘密了。他想去当保安,可年纪太大,人家不会录用,去商场门前看车子,也不行,常在外边站着,女儿会发现的,去捡破烂更不行……。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在他家门前贴广告,他豁然开朗,精神振奋,这工作既轻松,又不需要技术,我何不去大显伸手呢。于是乎他通过一番周折联系了广告商,第二天就上岗了。
刘老五肩上挎个包,一手端着酱糊罐子,另一手拿着刷子,走街窜巷,只要见到能贴广告的地方,立马刷刷几下就糊上一张,三五百张的广告纸不需一小时就会呈现在行人的眼前,几十元的劳务费即将到手。就在他贴完最后一张时,他被两只大手死死地缠住他的双臂。调头一看发现两个穿着蓝色服装,肩上还配有标记的男人正抓着他。刘老五不知犯了什么错,糊里糊涂被带走了,事后才知那是城市管理所的工作人员。
刘老五被万能元从城管所里带回家,一直闷闷不乐的。他对城市、城市的人越来越没有好感,总觉得城里人欺负乡下人。因此他也开始邈视和嘲讽城里人了虽不会生出什么事来,常把城里的人与他家乡的人,城里的事与他家乡的事常相比照。有时比得他生闷气,有时比得他哈哈笑。他笑城里人真逗,他笑城里人太会说话了,也笑城里人太会装了。天下的人都知道拉屎撒尿的地方是最脏的地方,城里人却说是“卫生间”。拉屎要坐着,擦屁股不用芦柴棒却糟蹋了那么好的纸,你说傻不傻。进屋要先敲门,后脱鞋,他们宁愿闻臭脚味,也不愿弄脏地面,你说奇怪不奇怪。客人走时还要说什么“拜拜”,再来一句:“下次见,”你说烦不烦。把人整天关在自家里,情愿闷死,也不串门,你说值不值。上门求人办事,绕来绕去的,转弯抹角,好半天才说明白来意,你说可笑不可笑。就是喝点酒也装出斯文样,呡上一小口,放在嘴里咂吧咂吧地品上一会儿,急死人了。刘老五一想到这些,他就想起了家乡,想起了他的苞米地,想起了他的老朋友张老大、王二歪还有喜姐他们。想起他们夏天穿着大裤叉一起河里摸鱼,冬天炉堂边光着膀子猜拳吃肉场景。刘老五开始思念起家乡了,他决定向女儿、女婿提出,明天回老家——陆塘村去。

刘老五外传
(九)
作者:许良修 播读:九月
无论女儿、女婿如何劝留他。外孙急得掉眼泪。刘老五坚决要回家。燕子他们一家拗不过他,只得由他,任他的性了。
一辆黑色的奔驰小汽车在苏北平原上飞驰。刘老五坐在车内透过车窗,只见一排排树木,一座座村落向车后甩去。秋天的农田里金灿灿的,到处都是一派丰收的景象。他想,马上就要见到自已的家了,自已家的苞米地了,他有些兴奋。要不是万秘书在,他肯定会哼两嗓子的……
小汽车开进了陆塘村,直奔刘老五的小院驶去,到了门前嘎然一声停住了。刘老五与万能元几乎是同时下了车,然后把行礼一件件搬回家里。门前几个孩子围了过来,刘老五给孩子们一个个发了糖。孩子们拿着糖边跑边喊:“五大爷回来了,五大爷回来了……”村里人听了走出家门,一起向刘老五小院走来。一会儿小院里站满了人,刘老五一一地打了招呼。有的人说:“老五叔胖了,有的说老五叔白了,还有的人说老五叔女婿是大官,常陪中央领导一起吃饭呢。”人们都很羡慕他。也有个别人阴阳怪气地说:“祖坟上冒青烟,那是人家福。”说这话的人是钱光。
万秘书走了,人们渐渐地散去了,小院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刘老五又重新回到了与四妹结婚以前的一人世界里去了……
前几年,我去了京城工作,老家的人来得也很稀了,家乡的事知得甚少,刘老五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不知为何,在我工作之余,老五哥的身影、容貌常浮现在我眼前。他勤劳、俭朴、忠厚、善良……
老五哥现在怎样?不得而知,常让我猜想,让我牵挂。
我愿老五哥:好人一生平安。
(完)
二O二一年二月 于盐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