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兄弟情 一世缘
文/孙虎林

清明节那天上午,我正在渭河公园散步赏花。好友璇发来一则消息,抗战昨天下午走了。刹那间,阳光失色,姹紫嫣红的春天顿成黑白世界。三天前,我给他打过电话,未接。次日,抗战爱人回电,说他又病了。我心下隐隐不安,只能祈愿抗战早日病愈出院。去年春天,抗战罹患疾病,此后一直休养。原指望他顺利康复,谁知他猝然离世。思之念之,痛彻心腑。

2000年秋季开学不久,抗战调到我们学校。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校园南北向框架楼2楼楼道。那时,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蓝色牛仔裤,微笑着朝我走来。我俩个头相当,他比我魁实,高额头,长方脸,气度从容,浑身上下透着一派“官相”。后来关系熟了,我不止一次调侃他咋看都像个官运亨通的要人。几个人站在一起,他最显派头,最有气势。抗战听了,笑而不语,眼睛成了一条缝。真的,初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他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好人。
抗战祖籍乾县,早年毕业于咸阳师院。先后任职于乾县临平中学和金台区南坡小学。他学的是历史专业,博闻强记,见多识广。认识他以前,我自诩“博古通今”,历史知识不薄。但听闻抗战说古道今之后,我再也不敢卖弄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了。课堂上,他纵论古今,滔滔不绝,历史掌故,信手拈来,对纷繁复杂的历史事件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反响很好。从这点说来,抗战很会讲故事,几乎称得上故事大王。历史本身就是由一个个妙趣横生的故事连缀而成的,显然,抗战抓住了历史课的精髓。最妙的是,抗战好讲奇闻轶事,令人拍案叫绝。也不知他从哪儿读到这么多活色生香的“野史”。这样的历史老师,当然倍受欢迎了。

2009年暑期,我们在宝鸡教育学院学习,中午不回家。吃过午饭后,我和抗战爬坡,去教院后边的长寿山道观游览。道观崖头长着一棵枝干虬劲的古柏,湛蓝的天空下,树冠森森,苍古墨绿。那时,抗战抚着柏树,极目南边黛青的秦岭山脉,神思悠悠。十几年过去了,我一直记着这幅情景。
培训结束那天,我俩在福临堡坐上公交车,经由引渭渠边的林家村,到达宝鸡峡。徜徉在水库大坝上,俯瞰碧波荡漾的水面,抗战谈起了故乡乾陵的风土人情,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乾陵的风水秘闻,乾县老城的布局,还有令人馋涎欲滴的乾州锅盔,乾县豆花,听来令人神往不已。尤其难忘的是,他讲述的一则乾县民间秘闻,曲折生动。回家后,我将它稍作加工,草成小说《漆水河畔》。打印出来后,迫不及待拿给他看。抗战说写得不错,细节还需再加工。这篇一万多字的小说草稿至今存在我的电脑里。

我曾告诉他,《漆水河畔》有朝一日发表,我第一个应该感谢的就是他。毕竟,素材完全是他提供的。他是口述者,我只是记录和加工者。本来,我还想和他就这篇小说再推敲一下。我想再次发掘一下他讲故事的潜质,以获取更详尽的生活素材。我还有一个想法,从未告诉他。方便的话,我还想和他一块儿回趟乾县,在漆水河边走一走。数日前,我曾给抗战转发过一篇描写漆水河的文章,作者是在外工作的乾县游子。未曾想到,抗战那时已处于弥留之际。但我知道,漆水河汩汩滔滔,一直流淌在他的心灵深处。

十几年前,我还住在学校家属楼。那时,我住2楼,他住我家正下方的1楼。抗战家在虢镇那边,离单位远,中午不回家。那些年里,每天吃罢午饭,他都要在我家呆上一会儿,消消食,聊聊天,或看看电视。那时,寂静的校园里只有蝉声。窗外,高大的悬铃木树上,翠绿的叶子密密匝匝。长夏漫漫,与友人轻言细语促膝相谈,挺好的。
2017年春天,我因眼疾在西安住院,抗战关切地打来电话问候。第三次手术后,我坐高铁回宝鸡。刚出站,意外地碰见了前来送别亲友的抗战。他亲热地迎上前来,搀扶我下电梯,一再叮嘱我小心脚下。那一刻,我的心里暖融融的。
抗战的女儿妍妍比我儿子大了几岁。有一次,他把闺女带到学校。两个小家伙都不怕生,很快玩到了一起。那次,我儿子给妍妍讲故事,妍妍听得笑出了声。十来年过去了,大学毕业的妍妍出落得亭亭玉立。去年六月,抗战女儿大婚。婚礼那天,我们都去了。看着他牵着女儿的手,将她送到英俊帅气的博士女婿身边,真心为他高兴。康复中的抗战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令人欣慰。父母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女。

相识相交二十多年,我从未见过抗战跟谁红过脸。他是那么善良朴实,宽容大度。即使遭遇不公,受人诟病,也从不生气发怒,只是将一切深深埋在心底,一味忍让。但他又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乐于助人。说句不怕人笑话的事儿,我动手能力差。有时,自行车链子掉了,都要叫他帮忙安上。因为,他是那种心灵手巧的能人。每当我心情不顺的时候,总会找他倾诉。这时,他盯着我的眼晴,默默听着。而后,总会找出恰当的理由,开导我,宽慰我。一个单位处久了,同事也会慢慢变成朋友。但值得掏心掏肺的哥们,也就那么几个。抗战就是这样一个值得信托的朋友,因了他的热情善良,因了他的持重大气。
可叹天负善人,命运造孽。他走后不几天,微友韩老师给我发来一篇转载的文章,题目触目惊心,《老师们,让我们顺利跨过58岁那道坎》。作者在文中列举了自己身边不幸英年早逝的同事名单,并且援引有关调查,将极其痛惜的事实摆在眼前。“教师特别是中小学教师的寿命平均在58岁左右。”抗战享年正是58岁,而且还是虚岁。多么痛切的生存现实,悲壮而又无奈。世人都只言教师职业相对稳定,但又有谁真正理解教师工作的辛苦和压力。正值盛年的抗战突遭病魔重击,撒手而去。留下了年逾八旬的老父,相濡以沫的爱人,风华正茂的爱女,还有爱他念他的亲朋好友。这一切,令人黯然神伤。
陡然间,熟悉如家人的抗战走了,长眠在家园后边的半塬。那儿地势高旷,气象森然,可以俯瞰下方。远处,烟火气沛然的住宅楼鳞次栉比。近处,引渭渠碧水浩浩汤汤。熟知李淳风的抗战,一定知晓此处风水不错。抗战,你听到了吗。想家的时候,就朝南边望望。那片楼宇的一栋楼里,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由于依然肆虐的疫情,不能送你远行,同事好友抱憾终身。此刻,你灵魂栖息的地方一片岑寂。但我分明感到,天地间充塞着你高大的身影,空气里流溢着你无处不在的呼吸。有形的身体消逝了,无形的灵魂必将永生。只是,你走的日子太令人伤感了。年年清明,花开芳野,最美人间四月天,你却转身悄然离去,留给亲人绵绵不绝的思念。唯愿你在彼岸身轻体健,再无病痛。
抗战,我的好兄弟,一路走好。
2022年4月10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