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里的鸳鸯

作者/汪江萍

想家了，疫情拦足，归心似箭。北京的玉兰花开了，看着盛开的花，我想北大荒的家；听着枝头鸟鹊叽喳的叫声，我更想北大荒的家。与其说是想家，不如说更惦记每年春天回到我家烟囱里的那对鸳鸯。

2012年春天，我家开始装修别墅。不知母亲是岁数大了还是看到房前屋后可以种菜的黑土地，常在我跟前念叨初到北大荒的情景。那时母亲带着206名山东招远支边青年到了八五二农场，母亲在五分场八队担任妇女队长。1961年五一，父亲母亲结了婚，一间泥草房分南北两铺炕，一铺炕住着父母，一铺炕住着姥姥和小姨。两铺炕组成的家也成了山东支边青年的婚房，大姑娘出嫁从我家炕上送走，小媳妇娶进来又接到我家炕上。可能在母亲的心里，硬炕上留下的高兴事和欢笑声远比现在软床更温馨、更幸福。于是，在装修别墅的时候，原本厨房灶台的位置成了一铺踏踏米大炕，原本烟火气的烟囱便成了一方清净之地闲置了。

六月的一个清晨，母亲在自家别墅小园里摘菜，忽听黄瓜架下有唧唧的叫声，这叫声不同于树上小鸟，也不同于笼中小鸡。寻着声音，母亲看到了三只灰褐色毛绒绒的“小鸭子”，以为是谁家跑丢的，便小心翼翼地抓起来放进地边的小桶里并盖上了一块丝网。不一会儿，小园里又传出唧唧的叫声，又有3只“小鸭子”被母亲逮进小桶。六只“小鸭子”不停地叫着、跳着、野性地向上撞击着纱网。一上午母亲坐在大门口，见人就问谁家丢了“小鸭子”。连着三天，无人到我家认领不说，母亲还换了各种喂食，可“小鸭子”就是不吃不喝，而且更加猛烈地向上跳窜，野性十足，到了第三天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只只“小鸭子”竟蹬腿断了气。母亲为此伤心了好几天，全家人也都想不明白，好好的“小鸭子”怎么就不吃不喝竟一个个夭亡，莫不是小区西边扁石河跑来的“野鸭子”？

第二年春天，我家别墅二楼的平台被母亲规划得如同一个小庄稼院，一排排泡沫箱里整齐划一地装上黑土，长出了清绿的小葱小菜，房檐雨搭下也摆上了一溜泡沫箱接满了雨水。一个周日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正抱着被褥准备晒到平台上，刚一推开门就听到了唧唧的叫声。我大声喊来母亲，一起仔细地在泡沫箱和小菜中找寻着，果然看到了4只如同上一年一模一样的“小鸭子”。正纳闷这些不知来自何方的“小鸭子”怎么会跑到二、三米高的平台上时，忽又听到楼下葡萄架下有叫声，我连忙抻头往下看，只见一只“大野鸭”一边跑一边“嘎嘎”地叫着，不时又停下来歪斜着头低声“咯咯”叫几声，似乎在找寻声音，后面还跟着2、3只“小鸭子”一边叫一边跑。我急切跑下楼，把抓着的“小鸭子”放在车库一个小笼子里，然后把车库门起开一条缝，静悄悄地等待着“野鸭”入库。这时候，外面的“大野鸭”也听到了车库里“小鸭子”的叫声，头一缩一低从车库的缝隙下钻了进来，我快速按下遥控器关上车库门。然后又跑到菜园里搜寻剩下的“小鸭子”，终于7只“小鸭子”都回到了“鸭”妈妈身边。

全家人一番忙活，在平台上安了一个铁网笼子，拌了青菜玉米面的喂食，把大小8只“鸭子”全部搬到了二楼平台上。平台上因为有水也有小菜，“小鸭子”从笼子的网眼中钻出来撒欢地玩耍，有的钻进小菜里欢叫、有的跳进泡沫箱水里畅游，“鸭”妈妈仍就嘎嘎叫着，一刻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宝宝们，或许出不去的笼子让它感到了危险，笼子里的喂食它不屑一顾、一口不动。第二天趁着周日赶集，母亲又到市场买了小鱼小虾，“小鸭”们因为有“鸭”妈妈在，不像上一年那群“小鸭子”一样跳窜了，而是一会儿玩耍一会儿又围拢到“鸭”妈妈跟前抢食，吃饱耍够了就一个个毛绒绒地蹲在“鸭”妈妈背上，“鸭”妈妈虽然安静了许多，可始终不吃不喝。为了不再重演上一年“小鸭子”的悲剧，我们给管局林业局王德辉局长拨通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和放生“野鸭子”的愿望，希望他周一能安排动物保护协会的同志帮助我们选择放生之地。

第二天一早，管局动物保护协会的崔兴波和管局电视台战英超等人按响了我家门铃。经专家鉴定，出乎我们全家人意料，这竟然是一窝鸳鸯！专家告诉我们：鸳鸯属于鸟类，形似野鸭，扁嘴短颈，脚蹼橙黄，一双长翅可飞翔。与野鸭明显不同的是眼周白色并向后连成一条白色眉纹，幼雏不是钻在妈妈的翅膀下，而是跳到背上卧着。每年3月底4月初由南方迁徙北方，栖息在河流、沼泽之地，雌雄交配从4月下旬一直持续到5月中旬，营巢于老树或天然树洞较高处，幼雏出壳一天后就可以从一二十米高的树洞上跳下来。显然我家这窝鸳鸯是营巢在不进烟火气的别墅烟囱里，出壳一天后又从烟囱里跳巢而下。这正好解开了我们的疑问，为什么会在我家别墅二楼平台上出现，也怪不得母鸳鸯不吃不喝，或许就是对公鸳鸯的相思吧。

我家门前栅栏外就是中心医院班车站点，正是早上上班候车人多的时候，听说我家来了一窝鸳鸯，都好奇地隔着栅栏往里看，还不停地夸赞我家风水好，是个幸福之家。我们小心地把这窝即将放生的鸳鸯抓到纸箱里，母亲恋恋不舍地把箱子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应动物保护协会和电视台同志的邀请，我和母亲也一同上了车向百合园驶去。百合园是红兴隆管局的一所接待中心，位于红兴隆水上公园西侧，园中绿树掩隐，亭台楼榭，别有一番南国风景这边独好的韵味。进了百合园，一行人走上一座小拱桥，桥下流水潺潺，波光粼粼，动物保护协会的崔兴波从母亲手里接过纸箱，将鸳鸯一家全部放生到池水中。电视台的战英超也不失时机地端起摄像机送别着这群可爱的大自然精灵们。看着紧随在鸳鸯妈妈后面欢快地在水面上一会旋游一会又飞起的小鸳鸯们，母亲眼中流露着不舍，但仍不停地摆着手嘱咐：“走吧、走吧。”我也大声地喊了起来：“我家就是你们的家，欢迎你们再来啊！”

2014年五一刚过，我的女儿就从北京传来考研成功的喜讯，母亲高兴得一夜未眠。一大清早，母亲正在大门口摆弄着过道两边栽种的花草，突然头顶上扑楞楞一阵响，一只大鸟在薄雾中从我家房顶飞起，又向着西边的扁石河飞去。母亲高兴得把全家人都叫了起来。一个多小时后，大鸟又飞了回来，机警地在平台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快速地扎进了房顶的烟囱里，这回全家人看得真真的，鸳鸯果真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们在房前屋后栽上了10多棵果树，春夏之交樱桃花落了杏花开，梨树、李子树繁花如雪，有着寒疆果美誉的“123”、大秋、海棠鸡心果更是姹紫嫣红竞相开放，连紫莹莹的枸杞子花也争俏夺艳，登上枝头随风摇曳。地边上栽种的百合花和福禄花从夏开到秋，特别是二楼的平台雨搭下的泡沫箱移栽上了荷花，原本种菜的泡沫箱清除以后，在楼下的葡萄架旁间种上几棵吊瓜，一直将藤蔓引上别墅平台，平台便有了水乡荷塘之景。为了迎接春天回巢的鸳鸯，每年初春我们就开始清扫平台上的积雪并布置平台，撒上一些小干鱼、玉米粒等食物，让回归的鸳鸯有一个更温馨安全的栖息之家。因为年年有鸳鸯到我家，父母住的踏踏米大炕也成了邻居们特别是上了岁数的人说鸳鸯唠家常的好地方，盘腿而坐，促膝而聊，有好奇的大娘、阿姨还常常把耳朵贴在炕角的烟囱壁上，不知是否听到了鸳鸯的低语，脸上总是漾着满满的幸福。这么多年，小区不少人家都在别墅平台上垒接了房子，而我家住了10年，却始终把别墅平台留给了鸳鸯来巢的栖息之所。

说来也怪，鸳鸯年年春天来我家繁衍后代不说，每年冬天还有一只比麻雀要大一倍的灰鸟，常常落在我家后窗的护栏上觅食，不管我们在踏踏米的床上做什么，那灰鸟没有一丝惊恐，还时常歪斜着头向里张望。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鸟叫什么名子，只知道它爱吃肉。刚发现它来的那年冬天，后窗护栏的塑料袋里装着一只德州扒鸡，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被这只大鸟噙啄得千疮百孔，我索性馈赠给了它。没想到吃惯了嘴的大鸟年年来报到，每到冬天，我去超市买肉的时候，对肥瘦也不再刻意挑拣了，筋头巴脑的一些肉正好放在后窗的塑料盒里，全当馈赠给这只大鸟的冬日礼物了。

今年因为疫情，我们匆匆来北京又迟迟回不了北大荒，不知这个冬天大鸟是否来我家觅食？按往年4、5月间鸳鸯也该迁徙回巢孵化小鸳鸯了，而去年为了换雨搭下的泡沫箱，我起了荷花扔了箱子，平台上既没水也没食物，不知鸳鸯回家时是否会伤心，毕竟主人还没回家呀。

女儿为解我郁闷的心情，一再推荐我去她们街道办打造的碳中和公园走走玩玩。还不停地介绍说：“这是我们街道利用5万方渣土打造的全国首个全生命周期碳中和公园，里面有不夜亭、3060的光伏板等景观和低碳环保的高科技。你不去看看，岂不是枉费了来北京？你若去了，保准回来不再想家！”。驿动的心丈量着脚下的路，半个多小时后，我和爱人就到了昊天碳中和公园门口，这是个开放式公园，门口不需要门票。走进公园，沿着再生仿石材铺装的路面蜿蜒而行，两边的草坪绿茵如毯，黄艳艳的蒲公英花朵如繁星散落。园中的树几乎全是开花的景观树，一棵棵花树姹紫嫣红，纯粹得似乎连一片绿叶都显得多余，特别是玉兰花，厚厚的花瓣凝着一层从容，大大的花朵开得朴素、美得高雅，在明媚的春光中凝重而明丽，据说这园里种植的树木年均能吸收二氧化碳近50吨。公园总占地面积约6.4公顷，所用材料全部是可循环利用的园林废弃物，设施可整体移动。特别是环丁零碳不夜亭，顶部印有环丁青少年低碳宣传获奖画作，亭子周围布设了低能耗LED灯，打造“不夜”氛围，公园里还安装了彩色太阳能光伏板，立柱设置了充电口，可为娱乐音响和游人手机提供电源，亭子顶部自主研发了自清洁涂料，提升发电效能，预计年均发电量11.2万度。这些新奇物件和科技效能真让我们夫妻俩如井底之蛙，自感才疏学浅呐。

回来后，女儿趁着我们高兴劝说着：“别再想家惦记鸳鸯了，现在国家围绕能源绿色低碳发展制定了那么多政策措施，北京的天空和北大荒的天空不都是一样蓝了吗？”是啊，在我们租住的小区里，我看到了垃圾分类、看到了旧城改造。京津冀协同发展，更看到了北京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低碳绿色的环保生活逐渐走近了寻常百姓身边。女儿建议我们等疫情缓解了就回北大荒把别墅卖了，别再想家了。我忽然心头一震，又想起了烟囱里的鸳鸯。女儿接着说：“咱北大荒这几年实施退耕还林还草和种养循环绿色技术，让树上山，让粮下川，打出了蟹稻米、鸭稻米的绿色有机品牌粮食，你们还愁鸳鸯没有安全幸福的家吗？”

自打听了女儿的建议，我和爱人几个昼夜辗转难眠，舍不得北大荒，舍不得黑土地，舍不得家里的前后院，舍不得邻里乡情，更舍不得心心念念牵挂的鸳鸯！若是有缘人买了我家别墅，我一定要对他说，燕子不进苦寒人家，鸳鸯常住幸福人家，请一定善待烟囱里的鸳鸯！

汪江萍，垦荒二代，北大荒作协会员，文学爱好者，有灵感时喜欢随笔抒发，遵从本心，保持本真，是个守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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