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早逝的英雄

（系列故事之十三）

云端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战友何金海同志。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这是古典小说三国演义中惋惜诸葛亮未竟之功，英年早逝的著名诗句。每当念及此诗，我的心中就不免泛起几丝涟漪···。

几十年前，在贺兰山下，黄河岸边，亦曾发生过令人遗憾的故事。

记得那是刚刚进入六月份，塞上煤城——宁夏石嘴山乍暖还寒，部队刚刚从稻田里劳作回来，作为文书的我，正组织连队与当地电石厂进行篮球比赛，正当我在为12号球员何金海的投篮鼓掌喝彩时，嘭的一声，计分板下的铁皮电壶（简易暖瓶）歪倒摔碎了，我愣了一下····。这难道是什么预兆吗？事后我曾联系起来胡思乱想···。紧接着，连长站在地势较高的石银公路上，居高临下大喊：第二小学有学生掉到水里啦，快去救人！双方球员立即终止比赛，抓起衣服就跑，战士们闻信后，也都纷纷自发跑出营房，向着出事地点——安乐桥飞奔。

我立即返回连部，组织所属人员紧随其后，一面跑一面了解情况：卫生员、司号员等四人和我大都是山东老乡，略识水性，来自宁夏西吉的通信员王志邦等和大多数西北籍战士一样，是个地道的旱鸭子，我反复交代：由王负责看管衣物，严禁下水！其余连部人员在水里要互相照应，寸步不离，每次浮出水面都要呼应一声等等····。当跑到距出事地点（距营房两三公里）约一百米左右的变电所附近时，我再次提醒大家：天快黑了，乱哄哄的，弄不好今晚会出事的·····，通信员反驳说：文书你乱说什么呢？我大声喝道：你懂个屁！今晚你敢乱走，小心给你算账！

赶到救人现场时，天已擦黑，又无照明设施，能见度很低。当地消防队和电石厂的篮球队员们也都纷纷下水参与搜救，各路搜救队伍加上围观的群众搅在一起，整个出事地点熙熙攘攘，显得十分混乱。见岸边无人过问或阻拦，我们连部人员随即下水，并很快脱离了大部队，向着落水地点下方游去，事后想想，我们的行为更加危险，远离大部队，万一溺水根本发现不了，后果难以预料····。我当时的分析是：水流甚急，不可能原地不动，说不定早已冲向下游，事后证明：几天后死者尸体果然在下游很远的地方浮上来···。

当我们游到下游一座过水槽下面时突然被连长发现，他厉声喝到：文书，谁让你们下去的，快给我滚上来！口气虽十分严厉，但我知道连长这是爱护我们，为我们的安全着想···。等我们返回岸上时，有人议论说消防队的同志捞上一个人来，有人溺水了····，还有人说背心显示为12号!我心里陡然一惊，何金海？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我们跑步赶到坡上的石嘴山市医院时，连长噙着泪花，断断续续的压低声音说：何金海同志可能不行了。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不会吧不会吧，难道预料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不敢多想····。

何金海是来自甘肃天水市入伍仅两年的战士，人长得膀大腰圆，方方正正，酷爱篮球运动，身材样貌大致象缩小版的原八一男篮主力中锋，号称战神的著名运动员刘玉栋。他在篮球场上虎虎生威，如入无人之境，是连队业余篮球队的台柱子。别看他在球场上猛打猛冲，可平时总是面带微笑，从未见他发过脾气，活像一个羞涩的大姑娘。他训练刻苦，成绩优异，在劳动中不惜力气，重活累活抢着干，丝毫没有城市兵的娇骄之气···。

年仅十九岁的年纪啊，怎么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呢？事发突然，反转太快，让大家很难接受，全连上下顿时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许多战士茶饭不思，整整一两天，炊事班反复催促开饭亦无人问津，许多战士连走路也耷拉着脑袋，尤其是朝夕相处的同班战友，眼里总是噙着泪花，眼睛红红的。感觉整个连队大院里连空气都凝固了，天气也显得格外沉闷，好像一切都变成了黑灰色，就连几只经常光顾院子沙枣树鸣叫的花喜鹊，也被几个没好气的战士用土块给轰跑了···。

据说当时时任一排长的徐家林在下水前专门交代何金海在岸边看管衣物，并将一块英纳格手表交他保管。几十年过去了，老排长至今还将那块不同寻常的手表珍藏如初，每当看到那块手表，他都不由得想起何金海，睹物思人，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思念。

在文革尚未结束，什么都讲政治的年代，部队政治教育抓的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更是深入人心，真的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啊！关键时刻，看到大家奋勇争先，人人都不甘落后，如果没有严密的组织纪律约束，年轻气盛的战士们自然会舍生忘死，勇往直前······。

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水情不明，危险性很大。记得那是一条很深的退水渠，由于末段靠近黄河，又逢塞上稻田的排灌季节，各处排水汇集一起，水量很大，加之落差大水流急，水下明沟暗壑，地形十分复杂，且水下温度又低，即便水性好，也难免会发生抽筋等类事故，何况连队许多战士都是来自西北地区的旱鸭子，并未进行过游泳训练，加上天色已晚，能见度很差，仅凭一时之勇，贸然下水，潜在的危险可想而知。幸亏消防队的同志及早发现，否则，那天晚上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悲剧发生。由于出发前并未清点到场人数，大多是自发行为，一哄而上，如果出事，只有到了收队点名或发现溺水时才有可能发现，仔细想想后果该有多么可怕。

事后，指导员从连队选了魏俊忠和董银喜两位战友作为我的助手，到所在班排采访，撰写事迹材料。记得到何金海所在的一排三班采访时，轮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河北涿县籍战士，名字叫李庆贺的发言时，他竟突然大声说：怎么说呢？纯粹是瞎指挥，这简直就是一次事故·······！全场愕然。我知道这是十分敏感的话题，赶紧把话题岔开了。我也知道他的话不无道理，有相同看法的亦不止一人。可是如果按事故处理，不仅连里干部要担责处分，何金海怎么办，又如何向其家人交代？因为打了败仗就是表现再怎么英勇都不会表彰的。听老家当年那些抗美援朝老兵回来讲，他们在被俘时亦表现得十分的英勇，有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有的身负重伤，有的被炮火震昏，有的在狱中宁死不屈，绝食抗争，九死一生也要返回祖国，其事迹同样可歌可泣，令人十分的感动。可因为是俘虏，是失败者，没听说哪个战俘被评为英雄。胜者王侯败者熊啊！战争年代如此，和平年代就更是如此了。记得著名作家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环作者）在其中篇小说（（山中那十九座坟莹））中就有生动的描写：据说是为了落实林副统帅的指示，为了实现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政治目标，不讲科学，狂热冒进，造成重大事故，致使十九位年轻的战士被埋在山洞里，由于是事故，自然不能评功嘉奖，只能客死荒丘，自行掩埋，主人翁彭班长只能对山中这十九座坟莹一一磕头道别，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坟茔就会被人们忘记，但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永远活在自己心里。祭奠结束后，他冒着大雪，踏着崎岖的山路闯关东去了···。

就这样，一群二十岁左右的战士，一群千挑万选才进入部队的优秀青年，如同含苞待放的蓓蕾，突然间，像路边的小草，像风中的尘埃一样，悄无声息地凋谢在无垠的荒野里····。

那时不仅仅是在部队，社会上也是一样，或为了达到某个政治目标，或向某个节日献礼，或为了迎接某个领导，往往不顾客观实际，涉险冒进，一哄而上，造成人力财力的浪费甚至付出生命代价也在所不惜。在当时那种形势下，连队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连夜赶写材料，分别上报师团等上级领导机关和地方有关单位。当我把宣传稿件交给石嘴山市广播站，即时任总编李宏图手里时，他告诉我：出事后他们也曾到周围进行过采访：可当地群众说什么的都有，分歧很大，有人议论说：部队够草包的，那学生明明已经落水大半天了（据说中午就落水了），为救一个死娃娃还搭上一个年轻战士的生命，太不值得····。我心头一怔，感觉很不是滋味，但也找不出多少反驳的理由。是啊，指挥员情况不明，就头脑发热，冒然前往打混仗，白白牺牲了一位好战友，真是有点可惜！可我还是耐心的向编辑解释：人已牺牲，精神可贵，尽量宣扬一下吧···。经反复恳求，对方才勉强答应下来，将何金海的英雄事迹连续播放三天。团部通信报导员吕晓明同志还在原兰州军区机关报（（人民军队报））以“乐为人民献青春”为题发表了长篇通信加以宣传。师里为何金海同志追记二等功，追认为中共党员，批准为革命烈士，部队在团部召开隆重的追悼会，并以不同方式，相继在家乡等地开展向何金海同志学习的活动。当时的表彰可谓轰轰烈烈，盛况空前。尤其是当年退伍的战友还在复原前夕，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和漫天风沙，自发到当时位于包兰铁路东侧的西莹固烈士陵园扫墓（相距二十公里左右），向敬爱的好战友何金海烈士告别。如何金海同志在天有灵，应该感到欣慰了。

由于扫墓是自发行为，还发生了一段令人胆寒的小插曲···。当时天气很冷，战士们冒着严寒风沙，三五成群，或骑自行车，或步行或搭便车，往返路途十分艰辛。我和战友们穿着羊皮大衣和皮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返回途中翻越包兰铁路时，由于风沙弥漫，能见度极低，加上逆风向，听力又差，还差点撞上自北向南飞驰的列车，要不是有人发现大吼一声提醒大家，后果或不堪设想···。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可能许多人早已忘记了这位英年早逝的英雄，可是我怎么都忘不了，作为整个事件的参与者，每当想起当年的情景，我总是耿耿于怀，挥之不去。尤其想起何金海同班战友及那位编辑的话，我如鲠在喉，心里五味杂陈，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我常常在心里念叨：

何金海，我的好战友啊!十九岁的年龄，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您却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扼腕痛惜，我心有不甘哪，我一遍又一遍的发问：

或许，这是一次不该发生的故事；

或许，您是不该早逝的英雄?

写到这里，我心潮澎湃，泪眼婆娑·······。

作者简介：薛云瑞，山东临沂河东区人，曾在原陆军二十师步兵第五十八团高机连任班长、文书等。转业后相继在石嘴山发电厂工人、干事、秘书、团委书记、宣传科长等岗位工作。脱产学习毕业后，又在原宁夏电力建设公司等单位党委书记、副总经理、国网宁夏电力公司机关、宁夏电力行业协会等部门负责人岗位上就职。战友联系电话：18922107808

编辑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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