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出自卑时代 任怡迪 我说我自卑,没人会信,但不仅事实如此,这一黑影还纠缠了我十数年,我将这段时光称为“自卑时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凭我混沌模糊的时间感已经说不清了,阖上眼追溯遥远的记忆,我发现自己从孩童时期便明白,母亲不在身边照顾,我的衣服是繁琐落伍的,和那些油光水亮,飞来飞去的小燕子们相比,我是只丑大鹅,直到走进大学,才有了衣物添购的自主权。即使摘下镣铐,陈年累积的压痕已成为皱纹,买衣服时仍要规规矩矩地预估别人的感想。世上真有自由? 愈是难看便愈不容人嘲笑,敏感的自尊心把周围一切的尖嘴弯唇视为嘲弄。于是我愤恨,从斜上角的眼眶盯着别人,像头战斗的小兽。 对衣服的尴尬随年龄增长,审美进步而消退。但朝十八岁走去,追上我的是身材自卑。 高中的春夏总和水手服、短裙等鲜亮活泼的事物万般相契,少男少女们为这一年一度的四月天而悸动。三两好友,走在午后的梧桐路,酥绿掺水的叶子遮天蔽日,暖风从荫下吹过裸嫩的双腿,裙梢与叶梢一齐晃动。 然而我总是不被允许的,换上短裙露出那双并不纤细的腿,便可收获一路戏谑的目光,他们贵族般地相互耳语,嘲笑几句;或是一人看到,像发现这女孩没有廉耻似地惊怪起来,戳戳周围几人一起去看她那羞人的自信,淹淹低语中总少不了一句:“她腿真粗。”白幼瘦的审美语境里,就算是梦露款款走进春天,仍被视为乡野的粗妇卖弄风骚。 清凉的纤腿在水下悠晃,一泓潋滟,心波荡漾。而腿粗是夏天不可溶的污点,浮在水面上,像翻起的死鱼肚。 减脂塑形百试不效,于是我再不肯穿短裙,不肯再露出那双羞耻的腿,拒绝四月暖风拂过双膝的温柔,拒绝参与樱花盛大的宴会。因为我不配。幼时对潮流衣服无能为力,如今对身材的羡慕愈发苦涩,我只艳羡地观望着,落寞着。 高中在遗憾中结束,大学给了我缓步前行的机会。并非所有人生改变都是大而痛苦的,我像一个瓦泥匠,拎着工具箱,慢慢在心灵的缺口上修修补补。我接受自己永远不会成为白幼瘦的事实,尝试找到自己的风格,画淡妆,培养审美,坚持有氧运动突出身材优势。我爱上梦露而非赫本,试着穿吊带和长裙,试着和她一起放声笑在热情的耀阳天,抛出笑声,我终于在风里握住了自由。 又到四月了,美丽残酷的季节。 一觉醒来,地面浸湿,夜里下过雨了,清凉的雨味飘忽在室内,竟有些幽幽。这天气很适合搭配丝袜和裙子,我从衣柜里翻出粉色大衣,配上白色毛衣裙和薄绒裤袜。站在镜前,我头一回不避讳地审视自己的腿——是的,不细,但这是双和我母亲一样健康光洁的腿,没有皱纹,没有斑疤,从摇摇晃晃到从容大方,支撑我走过十八年的路,我凭什么嫌弃它们?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楚王宫中真的人人爱细腰吗?腰要多细才算细?小山眉不比一字眉?我们不必讨好谁的目光,谁的审美,不须从别人的认同中得到自信的许可证,我们是人,人生来自由。 忽而想起曾经阿姨和母亲带我去买一条暴露身材缺陷的紧身裤,我羞耻地泫然欲泣,而阿姨如陷梦幻一般地说:“真好看啊,迪迪的腿就是青春活力。”如今我倏然明白,多年来我羡慕嫉妒的白幼瘦只是一种审美,它不能规范所有女性,性感健美是美,端庄优雅是美,中性单薄是美,而美,从没有标准答案。 关好宿舍门,我穿上搭配好的裙子,走出了自卑时代,走进清新湿润的四月。

个人简介:任怡迪,河南洛阳人。18岁,太原师院历史系大一学生,喜欢文学,笔耕不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