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人系列之十——永和

于 波

“车到地，粪卸光，爸爸叫我坐车上。我坐车上，心里想，长大要把车老板当，长大要把车老板当！”这是我童年时爱唱的一首歌，永和是一直用心在唱这首歌，他当时的理想就是要当车老板。

永和是我家前院袁叔叔家的二儿子，比我大六岁。我家的前院子和他家的后院子是一栅栏之隔。我家挑水，必须穿过他家的后院子，经过他家，才能到他家前面的水井。

爸爸说，在东北赶大车的多有气管炎，是他们常年顶风冒雪呛风造成。袁叔叔是车把式，也有气管炎，又很胖。所以，侍弄院子里的庄稼都是永和干。我没事就去他家院子看他翻土，有时也捡蚯蚓养着，好钓鱼时用。他家有养羊。他是一边干活，一边跟羊摔跤，很吸引我。我常常采艾蒿送给他家的羊吃。他爸爸偶尔会把马车赶回家，他就趁机赶一段儿，我就有机会坐上一段儿。他实在是喜欢马车。

车老板在那个时代确实是翘楚。单就他们的马套都让我们羡慕，马鞍子是每个车老板最注重装饰的部位，纯牛皮的带子之间都是精致的铁圈环着，有的甚至是黄铜的。手中的鞭子一大一小。鞭竿上半段是竹子编的，下半段是水曲柳的，还要用着精致的皮条缠紧。鞭绳是两股的牛皮皮条编织的，上面缠有红绳。大鞭子是赶前面外套马用的，小鞭子是赶辕马用的。最标志的是他们屁股上的那把“鱼刀”，那比现在别个小车钥匙牛多了。“鱼刀”像老式刮脸刀，不过刀型是半圆的，刀库儿的末端是尖的，像锥子一样，用于叉套。小时候的我们都是用木棍系上布条抽尜玩儿，谁要是有个鞭子，那就会让伙伴们围观，更甭提“鱼刀”了。我见过一次车老板使用过“鱼刀”。有一回，在学校边上拉木材的马车陷进车辙坑里了，木材前倾重量压向辕马，辕马一下就跪在地上了，这时车老板摘下“鱼刀”动作麻利里割断了马鞍上的皮带，辕马跑出来了，老板子救了辕马，不然辕马非死即残。这才知道“鱼刀”不只是配饰！

永和曾经把他家的大公羊像模像样地栓在他家的架子车上，在我们的晒场跑了好几圈，那次我没敢做，我感觉羊车不靠谱。因为他家的大公羊，总爱在你后面突然顶你。

永和最早的工作是给连队放牛。我那时总去草甸子找鸟巢，遇到沼泽地，他就把我抱在牛背上，那感觉真的幸福！可回到家就被妈妈骂了！因为牛背上有油，骑过牛的裤子就洗不干净了。再骑牛，永和先把他的雨衣披在牛背上，再让我骑，这就没事了。

后来，永和在马棚帮师傅铡草。那个铡草机是电动的，之前有人的手被卷到里面过。永和从不让我靠近它，只允许我在谷垛里捡谷穗。我需要马尾巴丝套鸟，他也不让我去薅，他说你薅他的尾巴丝，它一痛就会踢你的，他用剪子给我剪一小绺儿。

他特喜欢马，常常替他大爷上夜班在马棚打更，这时他就给马加很多的黄豆。他大爷发现后就骂他，说他这样会把马撑死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就安排他赶牛车。这是因祸得福，终于赶上车了，尽管是牛车，永和也很高兴！

记得有年夏天，他带着我去田间送水。一个大油桶，盛满了开水，用两条大绳固定在车上。他让我坐在边上，说坐后面开水洒出来会烫到我。那只老黄牛很有力气，上坡它也是一路小跑，水不停地往外洒。这时，我看见童兽医骑着连队的种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永和说，“你怎么把种马骑出来了？”“种马也得溜溜，不然太肥了！”这时一辆日本产的“日野”开了过去，童兽医用腿一夹马肚子说，“追汽车！”种马就迎着尘土一直跟着“日野”车跑，永和说，“这小子就是祸害马！”种马是连队花大价钱买来的，金贵着呢。其他连队来配种，连长轻易都不答应。它一身枣红色，四个蹄子是白毛，高大威猛。一般人是不能碰的。一定是童兽医趁领导不在，偷摸牵出来的。童兽医小时候胆子就大。他爸是看蚕场的，有猎枪，一天他爸把黑火药晒在蚕场的院子里。他在边上抽烟，火药瞬间爆炸，他左半个脸和左手都烧伤了，捡了一条命。连队照顾他，让他学了兽医。他跟永和是同龄人，永和说他对牲口太狠，不适合当兽医。

永和最高光的一天是我念四年级冬天的一个上午，在学校西边的储粪场。那天锣鼓喧天，彩旗招展。营部广播站来给连队的马车队现场采访。十几挂马车一字排开，永和的车排在最前面。他头戴狐狸皮的帽子，身上是黑面的羊毛大衣。脚下穿的是大头皮鞋，小腿缠着绑腿。手握大鞭子，小鞭子插在车辕上，马车上装满了草碳肥——大块大块的草筏根子沤的肥，等待命令。广播员拿着话筒，椅子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机器，上面有两个像放电影的转盘，大家说这就是录音机。一声令下，车把式跳上马车，鞭子在空中甩得啪啪直响。前面有个右转弯，还是上坡。永和的车第一个冲上来，一连串得“喔——喔——喔”声，鞭子在外套马耳边“啪”地一声，那马就挣命似地低头使闷劲，蹄子刨的黑土成块地飞向后面，冲上来了，同学们一阵叫好！也有冲不上来的，还有翻车的。大家像看节目一样欣赏车把式们的表演。这也是连队马车队最后的辉煌。

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马棚失火了，几十匹马都烧死在马圈里。整个连队弥漫着马肉的焦糊味儿，大家奔走相告分马肉，附近连队都赶车来拉马肉。大夏天的，不尽快吃就都臭了！我去永和家，问永和，“你家包马肉馅的包子没有?”他说，“我的马，还有我爸的马都烧死里面了，我家没去领肉”。

后来，永和结婚了娶了个贤惠的媳妇，他就到二里外的白灰矿上班去了！

2022年4月21日于深圳市颂德花园

       于波，1965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友谊农场哈建。1989年开始发表摄影作品，黑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现为深圳市红岭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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