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历】靖亚夫，笔名凡夫俗子。黑龙江人，中共党员，从事教育事业。闲暇时，更喜欢在文字中游荡。

                      难忘大黑牛
              文／靖亚夫   黑龙江

    村有大黑牛。总共六七头，唯其黑色，且高大威武，印象特别深。
      秋天起土豆，用犁仗将垄破开，土豆像从肚子里骨碌出来，散落垄台垄沟，拎筐拾起攒堆儿。埋在深土里的，用三齿挠子抅出来。我家用大黑牛拉犁仗，别人家大都用马。父亲扶犁，我赶牛。大黑牛膘肥体壮，黑绒绒的毛锃亮，头上弯弯长长的犄角，大眼睛像一对铜铃，尾巴短而粗，不停摇晃。我催它快走，抽几鞭子 ，牛皮糙肉厚，脾气也倔，毫不理会，慢条斯理，不声不响扭动庞大的身躯。几条垄趟完，已过中午。家人回去吃饭，我牵牛拴场院边深埋在土里的柱子上，抱些草给它吃。牛显然累了，大口咀嚼，反刍。
      

     高中毕业正值暑期，恰逢多雨年份，大雨、暴雨不时来袭。屋里多处漏雨，饭盆也摆上接雨水。雨尚未停，父亲冲出房门站院里看屋顶，坑洼不平，房草上布满青苔，父亲一脸愁云。
      熬到立秋，天大变脸，热的出奇。被洗了一夏天的天空洁净蔚蓝，通透明亮。太阳像红红的大火球烘烤着，风也躲起来，树叶蔫蔫的不敢动弹。村民藏在阴凉下，似乎盛夏刚刚到来。父亲决定去百里之遥的陈家店打苫房草。那种草叫小叶樟，主要生长在低温、高水位的洼地，耐水淹。全县唯那儿的草最宜苫房。我跟父亲一起去。队长破例给派车，大黑牛拉着，我和父亲坐上面，起大早赶路，直到黄昏那最后一缕霞光抹去方进县城，几经问询，住进大车店。
     凌晨，父亲从睡梦中叫醒我，趁凉快赶路。我迷迷糊糊套上大黑牛启程了，穿过县城几条街道，狗吠声此起彼伏，不见人影，顶着星星出了城。

     中途停了一站。放大黑牛啃青，我和父亲各自吃了母亲烙的大饼，休息片刻，坐上颠簸的牛车继续赶路。
     中午走进山区。所谓的山不过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势陡峭，坡度加大。山路两旁寥落的高大落叶松挺拔耸立，繁杂的树木恣意生长，遍布次生林、灌木丛。荒芜的杂草间野花各展笑颜，探头探脑窥视来人似的。路上不时跳出松鼠，立耳张目打量庞然大物般的牛车，便箭一般窜入林中。山间空气清新，溢出沁人心脾的气息，丝丝甜味缠绕嘴角。山坡骤然陡峻，大黑牛越跑越快。我顿感紧急，大声吆喝，却怎么也阻拦不住它奔跑的脚步。前方是个陡弯儿，下面是几十米的深沟。危机中我撕裂喉咙一声怒吼，犹如在空旷的山谷中打了个炸雷，余音久久回荡。但见大黑牛瞪圆双眼发出“哞哞”的震耳欲聋的叫声，四蹄蹬地如柱，滑行十多米，仿佛四条腿楔入土里，车停在沟畔。
 

     父亲身体微微颤抖，趔趄到路边，腿一软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用严厉的目光盯的我心慌。转睛看大黑牛，手指向它的尾巴。我顺目光望去，大黑牛尾巴根部鲜红一片，血断线似的滴，浸湿大片泥土。我忽然醒悟，犯了天大错误，套车时忘记给牛戴后皮鞧，车快速推进，牛坐坡时车边框猛烈撞击，疼痛难耐，随车狂奔。太危险了，若不是大黑牛拼命阻住车，直接冲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山间依旧那么寂寥宁静，阳光仍然那么耀眼明媚，鸟的婉转叫声与远山和鸣。大黑牛浑身的汗水和尾巴的血还嘀嗒。我和父亲相向而坐，沉默不语。父亲缓缓地卷着纸烟，像卷进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大口烟气深深吸入胸膛，伴着山风一起品尝。
      到达荒草甸子，地势低洼，到处是水坑。割一片后踩着草塔头去另外一处，挑选高且粗壮的。饿了啃母亲烙的饼，渴了趴坑里饮那清澈纯净的水。三天后，父亲说足够了，便把割下的草码成几个大垛，然后返回。父亲几次板脸训导我：做事丝毫不能马虎。我铭记他的话。大黑牛的伤势明显好转。
 

     冬季到了，父亲往回拉苫房草，用的是马车。我和大黑牛没去。我准备迎考，大黑牛照常拉车。
       恢复高考我就赶上了，可谓幸运，不幸是落第了。又回村里干活。时至隆冬，只有一种活儿，每天刨土粪，然后运到大地里，那是春天播种最佳肥料。我赶大黑牛拉车送粪，凌晨装车。三九严冬，滴水成冰，厚厚的棉袄棉裤也难阻寒风的针刺，只能凭借年青火力坚韧抵抗。搬运粪土是力气活，一车装满浑身冒热汗，赶着大黑牛送到地里。天亮时已开始送第二车。天边露出的霞光慢慢扩散，转眼红日跳跃而出，天际霞光万道，送出点点温暖。车碾压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像循环往复的交响曲。潮湿的身体被严寒包裹，仿佛套上一副铁甲，凉彻肺腑。
     “还赶个屁呀，车轱辘要掉了。”突然一声责骂让我脑袋轰鸣，不自主纵身跳到雪地里，于此同时，车向里侧倒。大黑牛奋力别住车辕，车厢侧立没翻，粪土全部滚落，有几块砸到我的脚，好在没伤骨头。瞬间，我很感谢那骂声，得以及时躲避，否则非亡亦伤。也亏大黑牛尽力保持车身没翻。
 

 
      费好大力气将大黑牛解下。我爬到车下细看，原来挡车轴的铁销子丢了，轱辘滑下来，轴承的珠子洒落路上。
     回村后，队长好一顿痛斥我。回到家中，父亲这次没再责怪，母亲看我肿胀的脚，泪水在眼圈直转。从此告别农活，集中精力准备第二次高考。
     后来，我上大学寒暑假回家都到队里看大黑牛。第二年暑期没有见到。家人告诉我，土地承包了，生产队体制转变。大黑牛被抵债给林场，还有几匹马一起接走的。我心里有点失落，再也见不到大黑牛了。
     也许与大黑牛有关，我对牛情有独钟。尤其是那种默默耕耘，坚韧不拔，关键时刻无所畏惧的品质已根植于我的血脉、身躯和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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