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搓菜

文︱邓才升

这些年漂泊在外，看过太多风景，走过很多风雨路，也吃过许多美味，可若有人问我，你对什么菜的味道印象最深？我想都不用想，定会脱口而出：母亲的搓菜。

儿时的老家，贫寒难忘，除三间砖瓦屋外，可谓家徒四壁，再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什。但有一样东西，全家当着“宝贝”留护着，那就是：一个大水缸，和六个粗糙的小坛子。据说，那是祖父母分给大儿子儿媳家，即我父母的唯一家当。在那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兄弟姊妹一家子八张嘴吃饭，粮食与菜都有缺口。在农家季节菜供应不上时，搓菜，便是“应急菜”。可以这么说，是那一坛坛的搓菜，养活了我们。

制作搓菜，过程并不复杂。第一步，找原材料“斫菜”，挑“时”很是重要。母亲总是特意选择在降霜或小雪开始的季节，才动手“斫”。因为，经过“霜打”、“雪洗”之后的原材料，用它制作的搓菜，口感口味最佳。每到这时候，母亲总是忙得像只高速旋转的陀螺。母亲往往利用主要农活的间隙，乘着中午或傍晚，把菜园里的芥菜、大兜菜、青菜、萝卜等，连根拔起，或平根铲断，然后一撂撂地运回家。

望着家中堆成小山似的原材料，应立即开始第二步，去污“净身”，“洗”、“晒”工序，很有讲究。先说洗。为了口味纯，干净是保证。一般来说，蔬菜先用清水至少冲洗三至六遍，然后泡入淡盐水中浸泡一小时，再用清水冲洗一至二遍，洗的基本程序到位。再说晒。蔬菜洗后削去老根、老皮，剔去黄叶、烂叶，依次散开放平，一般晾晒四小时左右即可。若日光太弱，可反复晒几次。晒干后的蔬菜，缩水厉害，刚才的几座“小山”，只能装三四个小簸箕。晒的“火候”，对制作搓菜影响是很大的。火候够好或“过火”，全凭自身经验。太干，吃起来显干涩，韧而不脆；太湿，水分过多，容易泛酸。洗好晒好，第三步就是揉擦，即“搓”的工序。

老家俗语说得好，搓菜搓菜，“搓”好就成功一半。由于搓菜费时占地，此时的母亲，往往喜欢在院子前，一块石灰坪的大空地，拉开架势。先是弄好两三个大木盆，把洗晒好的各种蔬菜，主要是青菜，再撒上食盐。接着，在早放好的搓衣板上，来来回回揉擦，把这些菜干搓揉变软，直到全部变软。然后，母亲把它填满那六个腌菜缸。“搓”的步骤与时间，不能马虎，也不能偷时偷懒，只有如此“纯手工”，这样“搓”出来的菜，味道纯正，还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味道。据说，现在的搓菜，也可以机械化生产，我也尝过，但总感觉，比老家母亲的搓菜，相差太远。

“搓”吿成功，就进入第四步，也是最后的环节，“腌”菜。若当天“搓”菜太晚，“腌”菜会在第二天继续。可这样的时候，在我记忆中却是不多，因为，农家每天有太多的当天的活儿，常常一件活儿，往后一拖，后面的活儿，就处处事事被拖。勤劳又善于安排的母亲，自是早早便把菜坛子洗净，把晒好搓好的蔬菜，一层一层，叠入缸内，层层踏实，用木棍挤压好，反复查看。小小坛子，尽可能不“浪费”丁点空间，不“留有”丁点空气，最后用盖子，或重石块压住，再密封盖好，母亲的搓菜，基本上大功告成，就等时间的“恩赐”了。

腌菜期间，菜香渐浓。等待是希望，也是煎熬。一坛坛搓菜，天天看着守着，却够不着吃不上，往往馋得我们，口水直流。更难抵住诱惑的是，记得当时条件简陋的童年，做作业，没有专门书桌和柜子，于是，把一块大扳子，盖住满是腌藏搓菜的坛子或石头，我们兄妹，轮流趴在上面，读书习字。那坛里的凉爽、清香，浓软、醉鼻，透过木板盖，阵阵袭来，撩的我们晕晕乎乎，又兴奋又享受。母亲的搓菜，温暖了儿时的心里，也温暖了今生的记忆。

母亲性子急，做事一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可母亲却是我们当地制作搓菜的一把好手、能手。从砍、洗、晒、搓、腌几个流程中，母亲的手艺，样样精到，闻名八里十乡。每逢腌菜前，村里的左邻右舍，主要是那些媳妇、阿姨们，一有空，就守在母亲旁，参观交流，学习咨询。善良的母亲，总是乐呵呵的，毫无保留的耐心回答。

经过数月或半年甚至一年的封藏，再开坛，地道的农家搓菜就出炉了，酸甜溢胸溢鼻，鲜香脆嫩可口。尤其是早餐开胃，吃起来那个香，馋人，让你痴醉当场，欲罢不能。那时，搓菜是乡村日常菜的必备，也是唯一的“四季”就饭菜。在新鲜蔬菜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母亲饭前就掀开坛盖，抓上大半碗搓菜，剁细，配上辣椒，在滚烫的油锅里，上下颠翻三分钟，一盘诱人的色香味“三全”的搓菜，静候品尝。餐桌上的，香喷喷的搓菜，便是我的最爱。夹起一撮搓菜拌青椒，和着米饭，狼吞虎咽，然后，吹着口哨，跨上小书包，惬意地往学校飞奔。一路上，书包串串香气，洒满身后，都是母亲搓菜的味道。

母亲的搓菜，不但是我的最大馋挂，久久为功，也成为父亲当年下菜的忠实“粉丝”。每每父亲从外地劳作回来，不太喜酒的他，只要有母亲的搓菜，上了桌，父亲往往喜欢斟上半杯“宣风谷烧”，和着半碟搓菜，半碟花生米，几块霉豆腐，吃得满嘴生香。

岁月如水，母亲老了。我离开父母老家，在县城安营扎寨，也有些时日了。期间，大饭店，小餐馆，亲戚处，朋友家，各式各样的搓菜，还是吃过不少。然而，只有母亲的搓菜，在儿子记忆中永远不老。

作者简介

邓才升，男，汉族，1972年5月生人，江西省萍乡市芦溪县银河镇人。现供职于萍乡市武功山中等职业学校，任萍乡市电瓷电气技工学校工会主席。大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中国民主同盟盟员。芦溪县第三、四届政协委员，芦溪县作家协会会员，萍乡市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芦溪县诗词学会会员，萍乡市诗词学会会员，江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先后有100余万字见诸各级各类报刊杂志。2006年11月，诗词专著《情落人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2015年3月由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出版个人书法专著《硬笔书法教程》；2021年6月，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散文专著《拨响尘封的心弦》；2022年4月，百花洲出版社出版诗词集《煮诗蒸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