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有独钟立夏粥

罗雁萍/文

1968年，我在湖南一个偏僻的山清水秀的山村——钟家湾插队落户当知青。那是一个空气里都溢满花香的清晨。在鸟儿啾啾的啼鸣中，隐隐约约闻听敲门声。我打开房门，没看见人影，却发现高高的门槛上放了一碗不甚清晰的食物。

正当我迷茫之时，邻居大嫂又端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碗，满脸歉意地说；“嗨，近的倒不如远的早。”看我一脸的不解：“妹仔，你还没有喝过立夏粥吧？”“立夏粥？”见我满脸的诧异，大嫂帮我把粥端进屋里：“一年四季，有二十四个节气。每个季度，有六个节气。立夏是夏天的第一个节，从这一天起，夏天就开始啦。我们这里，每到立夏这一天，家家都熬立夏粥，喝了不生痱子。”喔，原来今天是立夏节。那时候，节气对我来说，十分的陌生。

半晌午，我屋里热闹非凡。人来客往，络绎不绝。 村姑村嫂们，大婶大妈们，每人送来一碗粥。桌子上放不下，有的干脆就放在床上，有20多碗呐！

我们平时喝的粥，是清清爽爽的白米稀饭。盛夏的时候，会熬绿豆粥。乡村的立夏粥果然与平时喝的稀饭大不一样，黑乎乎的，不知道是用什么食材熬制的。大约乡亲们看出了我的疑虑，争先恐后地告诉我，立夏粥里放了南粉丝、小豌豆、绿豆、鸡蛋、瘦肉、薄荷、石菖蒲、金银花、淡竹叶、……等等，起锅的时候，还放了猪油、味精、葱花呢！

立夏粥的做法也与城里人熬稀饭的方法完全不一样。先将米用水浸透，然后用石臼将泡过的米捣碎成粉末，用大火煮，不停地搅合，以免粘锅。待水开了几分钟后，改用文火慢慢煨。用我们萍乡话来说，就是“慢火煮粥”，难怪立夏粥的味道特美特鲜。

虽然我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可也知道，那时候，豌豆绿豆是自家栽种的，薄荷石菖蒲金银花淡竹叶是山上采摘的，都不稀罕。瘦肉、味精和兰粉丝可是奢侈品哦！鸡蛋虽然是自家的鸡生的，那是留来待客或是给孩子，平时连老人家也舍不得吃。

那时候，我刚到钟家湾不久，人都还没有认全呢，他们的方言我也听不太懂。这个仅有20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每家都送来一碗粥，还多了两碗，那是邻队周家湾的大妈们送来的。

乡亲们对我们这些远离父母的知青们，真的是疼爱有加。让我们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感受到家的温暖。不到二十岁的我，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热情的待遇，眼泪都要出来了。

钟家湾有个淳朴的风俗，如果你不吃主人送来的食物，就会被认为是瞧不起他，会让他们觉得很没有面子。盛情难却，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照单全收了。

20几碗粥，一个星期都吃不了。还有这些碗，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该如何送还？看着一碗碗粥，天啊！我都愁死了。善解人意的队长老母亲，看出我的窘态，下了命令：“今天中午，伢仔妹仔一个都不许回去吃饭，帮助小罗完成任务。别忘记了将自家的碗带回家哟！”钟妈妈还真心细。

中午，聪明的老妈妈经将所有的粥，都倒进他们家的一个大锅里，合在一起，热一下，给半大小子和姑娘们每人盛一碗。每家人的粥都喝了，绝不厚此薄彼。大人们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十来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海吃海喝，那一幅农家乐的图画，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没齿难忘。

那天，我不仅喝到了立夏粥，还学到了一些生活常识。知道了石菖蒲，金银花和薄荷是解热清毒的草药，可以熬凉茶。以至于我在卫校实习时，老师带我们去山里采草药，很意外地说：想不到小罗一个城里妹子，还知道石菖蒲、淡竹叶和薄荷。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除了元旦，劳动节，儿童节、国庆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以外，还有我们陌生的二十四个节气以及闻所未闻的立夏粥。

回家以后，我把在农村过立夏节的事情告诉了妈妈。在我心里，妈妈是无所不知的。谁知，妈妈只知道立夏的节气，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立夏粥。后来，她也尝试着做极富营养的立夏粥给我们喝。但没有那么多的食材，也远远没有那样的味道。一辈子，只喝过三次让我铭记终生的立夏粥，就是当知青的那三年。

今天又是立夏节，想起那淳朴的乡风民俗，想起那20几碗热气腾腾的立夏粥……。时过境迁，老人们已经不在了，成年人都去外地打工了，那个不再偏僻的小山村，喝立夏粥的习俗，还在沿袭吗？

                                2022年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