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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鲜花的人
文/孙虎林
槐花飘香的时候，我骑着单车沿引渭渠东行，一直到了渠水折而向北的地方。那儿断崖峻峭，颇有大山的雄奇风采。此处名曰武城山，地势秀伟，林木葱郁。武城山实则位于塬坡地带，坡上漫生着洋槐树，花开时节，甜香弥漫。坡上有一眼永不干涸的泉水日夜流淌，滋润得这方天地秀丽朗润。
我到武城山时，阳光正好。午后的春阳丝丝缕缕，柔曼地撒将下来。渠边的坡坎上，开满花的槐树一身素白。串串花儿状若玉穗，将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刺槐树缀饰得尊贵迷人。更有一棵巨大洋槐从绿草茸茸的坡上俯身探水，一枝花束几欲擦着一渠清水，煞是迷人。树下，早有红衣女子抬头仰望着树冠，用带钩的长杆勾采槐花。引渭渠边上，停泊着好几辆私家车。人们闻香而来，都冲着这一片花香袭人的槐树林。
那些年里，每当槐花盛开的时节，我总要来到这儿，采一篮芬芳喷香的槐花，再打一瓶新鲜蜂蜜。每年春天，养蜂人总会惦记着花期如约而至，帐篷就扎在泉水边的空地上。今年，这片地方却空荡荡的，不见往年整齐摆放的蜂箱。这时，春风中铃铛骤响，一大群羊儿顺着草坡漫过来了。我迎上前去，向放羊老人询问养蜂人的踪迹。老人说去年来过，今年没来。我不觉有些失落。看来，今年春天吃不上新鲜的槐花蜜了。蓦然之间，我清楚了养蜂人爽约的原因。今春，多地疫情蔓延，阻遏了养蜂人探花采蜜的脚步。于是，武城山这片花海只好随风凋谢，自在飘落。没有了成千上万只蜜蜂辛勤采花酿蜜，这满坡的槐花该是多么落寞。
那年春天，我带着儿子来到槐香阵阵的武城山。越过引渭渠，爬坡进入密林深处。不一会儿，便采了一大袋子洋槐花。而后，我们下坡来到泉水边洗脸净手。这时，我看见养蜂人正在忙活。他戴着面罩，掀开蜂箱割蜜。蜂板上结了厚厚一层蜂蜜，琥珀一样莹润，沙琪玛一样蓬松。他的头上方，飞旋着数十只蜜蜂，嗡嗡营营闹着。看了一会儿，我便与养蜂人搭讪起来。
听口音，养蜂的汉子是南方人。具体哪里人，我听不出。这时，他告诉我，老家在云南德钦。哦，那么远。多年以后，我们前往西藏旅游时曾经路过德钦。那真是一座美丽的山城。晴天时，站在小城德钦街道上，就能看见美丽神秘的梅里雪山。我问他，云南四季如春，花开不断，蜜源充足，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到遥远的大西北。他说槐花蜜是蜜中上品，品质好。因此，他计算着日子，年年都来这里放蜂。再说，这儿环境不错，水源好，靠近公路，离火车站也不远。我说养蜂人的生活真浪漫，可以一路游山玩水。他说好什么好，风餐露宿，一辈子都是劳碌命，辛苦着啦。再说，大半年都住在帐篷里，跟个流浪汉似的。养蜂人最怕碰上连阴雨，天下所有的花都经不起雨淋。花儿被雨淋坏了，蜜蜂还采什么花蜜。雨天里，蜜蜂飞不出去，只好呆在蜂箱里吃蜂蜜。有时，还得用糖稀养着它们。
说话之间，养蜂人的妻子在泉水边洗好了菜，拎着一桶清水走近帐篷。那女子个子不高，皮肤稍黑，一对眼晴又黑又亮。她要忙着做饭了。于是，我打了一塑料桶蜂蜜，便下坡回家。这时，趴在帐篷边的大黄狗起身了，摇着尾巴欢送我。我想，明年春天再来这儿打蜂蜜吧。第二年春天，他们果真来了，还是将帐篷扎在武城山下的泉水边。这次，两口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那孩子胖乎乎的，红脸蛋圆鼓鼓的，一笑两酒窝。
养蜂人的生活充满飘泊，他们就像候鸟一样有来有去。除了欣赏鲜花，收获蜂蜜外，有时还会偶遇一段情。那年初夏回老家，我就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那年春天，油菜花开了，田野一片金黄。这时，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个异乡人，一个养蜂的异乡人。不同于那些年里，村子里聘请的莳弄西瓜的山东瓜农，一色的四五十岁的半大老汉。这次来的养蜂人绝对年轻，二十五六左右，身材健壮挺拔，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于是，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坐不住了，三天两头跑去打蜂蜜。小伙子长得好看，心思活泛，嘴巴子甜。明明挣了女人们的钱，却让她们觉得沾了便宜，他总是多给她们一点甜头。
这期间，村里那个长腿白脸的姑娘跑得最勤。姑娘初中毕业好几年了，一直在家务农。上学时功课一般，但她有一个特长，跑步特快。学校运动会上，她年年拿第一，短跑长跑都行。因了这一点，她也算是学校名人。
起初，姑娘跟着隔壁嫂子去打蜂蜜。在小伙子面前，她从不抬头，总是低垂着一对长长的眼睫毛。后来，她一个人悄悄地去了，而且是在夜幕降临时分。小伙子的帐篷扎在沟边坡坎下，坡上坡下，开满了黄橙橙的油菜花。在这开花酿蜜的季节，姑娘的心思动了。姑娘一个人去那边，究竟有几次，谁也说不清。直到一天早晨，村里人猛然发现，沟边的帐篷不见了，那个风一样的女子也不见了。姑娘家里人又羞又气，赶忙去追，但哪里追得上呢。村人们质朴厚道，没有添油加醋嚼舌根。只有那个小脚老太私下里叨叨了几句，说那女娃嘴馋，人家用蜂蜜润了润她嘴巴，就跟着跑了。
一年半以后，姑娘自个儿回来了。昔日红嫩的脸蛋变糙了，脸颊上还生了雀斑，身形瘦削，沉默不语。几个月以后，姑娘出嫁了，嫁到了离家三四十里远的东北乡。
多年过去了，槐花开的时候，我就想起养蜂人。这些追逐鲜花的人，虽说一路奔波，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样活得有滋有味。
2022年5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