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锦

文/钟春香  诵读/纯天然

我记事儿的时候，她就得了脑血栓且行动迟缓。记忆中，她经常拄一根拐棍儿，拿一个小凳子，表情严肃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姥爷说她织的布像云锦一样漂亮，花鸟虫鱼在她的布上能开能飞能啄能游，让人一看就想把布全部买下。

耳朵里都是关于她的传说：白天干活不论多累，吃完晚饭她必将坐在织布机前；晚上只要有一个孩子的哭闹打扰了她织布，她就会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打骂；夜里姥爷催了她好几次“睡觉”，她都两耳不闻，双眼晶亮地盯着织布机上的花色……鸡叫头遍了，鸡叫二遍了，鸡叫三遍了太阳从朝云里探出头，一缕光线从窗子外面射进来，天亮她将沉甸甸的布匹交给姥爷，一抹不让人知晓的喜悦升上心头。

疾病夺走了她织布的喜悦，改变了她风风火火的脾气，一缕活着的无奈正潜入她的生命，使她扶着墙根、拿着板凳、一扭一扭从门内走出来的步子，都变得轻飘了。风儿吹过来是清爽的，太阳照在身上是温暖的。她将凳子在门口一放，缓缓地坐下，眯眼望着树影下细碎的阳光。关于“布”的旧梦还在，但角落里的织布机已经不需要她了，她望机兴叹，突然觉出织布所带给她的就是一场春秋大梦，梦醒之时蝴蝶和蜻蜓从梭子上起飞，鲜花被无辜地淋在雨中，她伸不出手来护住它们。

一种说不出的悲戚在她的心中停驻，但她却不愿让别人看见。别人和她说话，她只愿意点头或摇头，要不就痴痴地看着你，——你实在是不能将她与“织女”联系在一起，但她就是那个不幸落入凡间受苦的女子，——她有灵巧的双手，她有识得云锦的慧眼，还有穿越黑夜的孤独织出繁华如锦之梦的信心和决心。但天赋异禀之下，是她的急躁，是她的眼里揉不进任何一粒尘沙，是她一颗追求织好布快织布的完美之心，经常不堪忍受孩子们的吵嚷，而大发雷霆……她在愤怒的雷霆中一阵颤抖。可她有什么呀，她只有一个脆弱的肉身，——她不知道终有一天她会以坐在小凳子上的姿态，来回忆她的织布生涯。

织布生涯最幸福的时刻，是她身边围着七里八乡学艺的女人。在这些女人眼里，她俨然就是天上下凡的“织女”。姥爷说，这个时候她一扫不善言辞的羞涩，以前的那些急躁也跑到了爪哇岛，讲起织布头头是道，俨然一代宗师引领一方布艺。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神态：讲到得意的地方，她会眉飞色舞地笑。这是家里人从没有看见过的一种神态。而最神奇的还在后头，她踏上织布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手舞足蹈，左右开弓，姿势优美，节奏明快，让女人们都看傻了眼，而她也忙得满头大汗，兴高采烈。

她把织布当成了艰苦岁月里的信仰。在那些挨饿受冻的日子里，只要看一眼布上的花纹和鸟翼，就觉得远方有美好。孩子们闹着穿新衣，她出来进去的也是缝缝补补，舍不得裁下一块来用，全被姥爷扛到集市上换成钱买了米面。人的肚子终究比信仰重要，但那些黑夜里闪光的云锦真美啊，它们就在她的手边，却不能被她拥有一丝一毫。孩子们看着流泪，姥爷也看着流泪，可她却咔哒一声梭子从左穿到右，剪断最后一根丝线，将那么多美丽的云锦，连同她无数的黑夜，一起抱给姥爷，轻飘飘地说，不要留，拿去全卖了吧。

真正的无私如她，多年之后我才敢深刻地体会她。她在我的母系家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她是我的姥姥，她的布帮我姥爷一家度过最艰难的时刻，让我母亲和我姨长大成人。在她和姥爷相继离去的人间，我已写作多年，却一直不敢写她。——她把属于女人的柔情和执着全部给了出去，当一切如梦如幻纷繁坠落，她的身子一拧，差点跌倒，好在她扶住了墙，一缕风迎面吹来，吹来机杼声声，是谁遥遥地说：我曾来过这家，我曾爱过人间，我曾让云锦永驻，我曾把爱留下，不需要一句感谢。

【作者简介】

钟春香，山东省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胭脂红》，小说曾发表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小说月刊》《四川文学》《黄河文学》《当代小说》《啄木鸟》《金山》等杂志，其散文、小小说多次获得全国性奖项；短篇小说《追风》，获德州市第二届长河文艺奖；散文多次获奖。

【主播简介】

王春丽，网名纯天然，河北省承德市人。热爱生活，喜欢自然，追求自由，平凡善良，真诚柔情，逐梦挚爱。所有的一切，过程最重要。喜欢诵读，矢志以美的文字和声音感动自己，感动别人，感动世界。承德市朗诵协会会员， 现在《小楼夜听》、《环球诗文与摄影》、《桃花源主流诗刊精华版》、《芳华四月》、《中国爱情诗刊》、《诗与远方文学传媒》等网络平台担任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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