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的记忆
文/李少云
一
出了农场医院的大门,过了马路就是农场小学,教课的老师们也都是响应祖国号召支援农场建设的山东知青。小学建的教室不够用,孩子们每天都是上半天课;要么上午,要么下午,各年级一周一轮换。所以,我有着充足的时间去玩耍,经常和院里众多的孩子们玩打仗游戏。院子里有早期劳改农场的防空洞,纵横交错,孩子们就钻到里面玩地道战,时不时地从哪个洞口冒出头来,土疙瘩儿向对方乱飞。
孩子们的天性就是玩耍,处处不玩,无处不去。医院南侧是一片盐碱地带,有着稀疏的草地,有着一弯浅浅的草水滩。沿着西侧的人工水渠稍往南穿过沙石马路,水渠东侧是草滩,西侧是沙滩,这两侧都有一条河流自南昆仑山向北流去。这里也是我们经常来玩耍的地方,在沙滩上挖坑玩地雷战,引诱扮演敌方的孩子们进入,踩空后沙土就会飞扬起来。打伏击的我们就会把头冒出沙柳包,抓起在河边预先加工好的湿沙土团投向敌方。随着一片的冲杀声,敌我双方开始打近战,相互拧打在一起。我是我们这方的头,孩子们叫我周司令,我自然要和敌方司令追打,一决胜负。敌方司令和我同岁,孩子们叫他汤司令,平时我们就不是很友好,互相充了满敌意。我俩在沙坡上打在一起,那可是真打,他打我一拳我打他一拳,然后就打急了,抱在一起摔倒对方,摁着对方骑在身上,来回地翻着滚……最后,我终于又翻了过来,牢牢地骑在汤司令的身上,抓起一把沙子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睛让沙子给迷住了,彻底放弃了抵抗。调皮的我终于玩累了,饥肠辘辘的,赶忙回家去吃饭。
那年代,粮食都是定量供应,小麦面、青稞面、包谷面。可怜的一点大米只够偶尔熬点稀饭,所以主要以面食为主,寸寸面是青海人的家常便饭。父亲是外科医生,也会做寸寸面,面擀得薄,切得也细。父亲也会做拉面和面片,和母亲不相上下。寸寸面做起来比较简捷,也节省时间。
孩子们吃饱了肚子,除了上学还是玩耍。这一次,竟然跑到了医院西南角的水渠旁,那处的一间平房是医院的太平间,那天在做尸体解剖。大胆的孩子们往里面张望着,我不敢望,但还是看见了一些……
父亲正在给一具尸体做解剖,我害怕父亲责骂,就赶紧跑了,去别处玩。医院后面是正西,跨过水渠便是一片绿油油的蔬菜地。菜地不用水时,这水渠里就没有水,是干枯的。我一个人在水渠边玩起了尿泥,撒了一泡热乎乎的尿,玩起热乎乎的泥巴。戈壁滩的太阳光很是灼热,不一会儿,我捏的大炮、坦克都干裂了,然后我也肚子饿了,才想起来回家。
母亲不在家,父亲回来自己擀的寸寸面,白水锅里除了寸寸面就只有些白萝卜丝,连个油炝葱花儿都没有。父亲饿了,急忙端着碗吃。父亲身上依然有着来苏水的味道,来苏水不断地进入我的鼻腔,刺激得我想起太平间的那一幕。我看着白乎乎的寸寸面,又看着父亲那双拿过手术刀的手,我怎么也吃不下去,硬是吃了一口,恶心的我立马跑了出去……以后,我再也不吃寸寸面了。
二
自那次的沙滩大战之后,我和汤司令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差了。一次,我去汤司令家那边玩耍,被汤司令手下的两个狗头军师发现,秘密地报告给了汤司令。于是,我被汤司令他们几个人团团围住。我知道一场大战又在所难免,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顿时有些紧张,但是我也不想逃跑。我知道汤司令也是心虚的,不敢轻易上手,只是老郭叔家的那个小狗头军师郭小鹏却不知道深浅,想在汤司令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立马冲到了我面前,我突然一拳出击,那狗头军师便满脸鼻血败下阵去。汤司令看傻眼了,从此再也不敢跟我有任何的冲突发生。
汤司令父亲和我父亲是同乡,只是那年代,他父亲是造反派,我父亲是保守派,他们之间也是一种矛盾关系,也不是那么的和睦。有一次,汤司令的父亲,还有我父亲科室的同事,在我们家里吃饭,大家划着拳、喝着酒,言语间不知因为什么话说的不对,父亲顿时恼怒了,给了汤司令父亲一巴掌,然后被同事们急忙地拉开,大家不欢而散。
那个纷乱的年代,到处都贴满了不可思议的大字报。学校隔三岔五地组织学生们去大游行。小学生、初中生手里都举着写有标语的小红旗,排着长长的队伍,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喊着响亮的口号,走出学校,踏上沙石子马路往南,在丁字路口与西面来的农场知青大队伍汇合。一路向东,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尘土飞扬。几公里后,我们又和东面农场来的知青大队伍汇合,在路口处集中,向北面的农场师部大院进发。同学们们不知道大人们在搞什么,只是处于好奇、玩耍、打斗的心态。
班里有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吴有财,另一个叫吴有富。弟兄俩在班里是最调皮的学生,不是欺负这个就是那个。他俩也常欺负我,我打不过他俩,只好忍着。告诉老师?那是没有任何用的,最多批评一下完事,完事后他俩还会秋后算账。某日,我告诉了母亲,和母亲早早来到学校。大个的吴有富来得早些,在操场上玩耍,我激动地喊:妈,就是他!母亲找了一根手指粗的柳条,狠狠地抽了他一顿……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你越是软弱和忍让,就越是有人欺负你,只有狠狠地打疼他,打得他跪地求饶,他才会老实起来,甚至是对你俯首称臣。
往后,我的两个弟弟也逐渐长大,跟着我到处去玩耍。医院背后蔬菜地的西面也是一片草滩,那条自南向北的河流穿过这片草滩,两侧充满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滩,长着不断摇曳的芦苇。水滩里有着数不清的泥鳅,我们经常去那里捉泥鳅。老郭叔也隔三岔五地去捉泥鳅,一大铁丝网从这头拉到那头,不一会儿功夫,那两个铁桶就装满了活蹦乱跳的泥鳅儿,然后挑回家去喂鸡、喂鸭、喂猪。老郭叔家的两个儿子,经常吃油炸泥鳅,看得我们很是眼馋。
老郭叔和我母亲一样,也是医院里的临时工,还没有转正。医院温室大棚修建时,我顶替生病的母亲去干了两天活。两人用肩扛着大杠子,老郭叔尽可能的把大土框移到自己肩那头,我扛着依然还是很重,两腿打颤,摇摇摆摆,我只能是咬牙坚持再坚持。温室大棚的地挖好了,就需要大量的肥料,母亲无处去积肥,可愁坏了。父亲联系了农场小岛门市部,他们后院的厕所几年都没人挖了。于是,父亲借了附近连队的一辆毛驴车,带着我去挖那大粪。父亲一铁锨、一铁锨地铲起陈年的老干粪,我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忍受着那一股股的奇臭。装满了车,我坐上车拉着缰绳驾毛驴车去医院,守在医院的母亲再卸下来;然后,我再驾着毛驴车返回门市部,父亲再继续地装车。一路往返了几次,才积够了给母亲定的四方肥料。我是第一次驾毛驴车,每当到路口时,那不听话的毛驴就拧着头要向北而去;我知道毛驴是肚子饿了,要跑回家去吃草料,我没有办法,只有使劲地拽着缰绳往南面扯。一路上,孩子们见到我惊奇地喊:哇!一个拉粪娃,这么小的拉粪娃……
三
拉粪娃,拉粪娃……
老郭叔家的那个郭大程,大家叫他郭大傻,他见到我常会这样叫。那家伙有点傻,但是和老郭叔一样,身材却高大,也很壮实,也许是常吃油炸泥鳅给补的,更何况他家里还有养的鸡、鸭和猪,足以养胖他。我们家里养着几只鸡,难得吃上一回鸡肉,其它肉就更少吃了,所以我却瘦弱弱的,想揍他一顿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郭大傻和他弟郭小鹏是汤司令的两个得力干将,也是狗头军师。自那次郭小鹏被我教训之后见我一直都是怯怯的,这个郭大傻却也不知好歹,不知深浅。我喊来两个弟弟,然后交待:你俩去把郭大傻骗过来,我在门口后面埋伏。两个弟弟立马心领神会,异口同声:服从命令,坚决完成任务……转身便出了院门。一会儿,郭大傻真的给骗了过来。我有些心跳,也有些紧张,但是我必须要教训郭大傻,让那羞辱我的外号销声匿迹。我关上了院门,两个弟弟分别站在郭大傻两边,牢牢地抓着郭大傻的胳膊。我直接就给了郭大傻一巴掌,愤怒地问道:还敢叫我拉粪娃吗?郭大傻的脸发着红,他是真傻了,傻愣愣地望着我不敢言语……我愤怒而严肃地警告:告诉你,以后再敢乱叫,我打断你的狗腿。然后,我松了一口气,朝两个可爱的弟弟命令道:放了他……
吃饭了,母亲做好了饭,是香喷喷的羊肉、蘑菇、萝卜的寸寸面,难得吃一回有羊肉的寸寸面,两个弟弟吃得狼吞虎咽。扑鼻而来的羊肉香、葱花香……我却吃不下,去拿了馒头,抹上了豆腐乳吃。父亲纳闷地问:这么香的寸寸面也不吃?母亲无奈地说:他那次看你在太平间解剖尸体以后就再没有吃过寸寸面。父亲有些不可思议地叹气:都过去好长时间了,还在犯恶心?我还指望他长大了考个大学,跟我一样的学医,就这个心理状况怎么行?
我知道医生是令人尊敬的职业,但是我才不想学什么医。书柜里全是父亲的医学书籍,没事的时候,我也常随便翻着看看,看那些手术图解,还有病理图片,看得让我恶心。
国青和国昆吃完了饭,我给了他俩一人一角钱,算是奖励他们胜利完成任务。他俩拿着钱高兴地跑了,一定又去门市部买奶糖了。我吃着馒头想起外奶奶做的寸寸面……
四
那是假期,在农村外奶奶家。
外奶奶很是疼我这个外孙,偶尔有些白面,外奶奶就会揉上一团,用擀面杖擀得薄薄的,切成两寸长的丝儿,做一锅的寸寸面。我给外奶奶当帮手,拉着沉重的风匣,不一会儿胳膊就酸痛痛的,好不容易,总算是把灶台上的一大锅水烧开,外奶奶把切好的洋芋片放进滚开的沸水中。我早已经饥肠辘辘,不时地咽着口水,外奶奶看着我这个外孙儿笑了。洋芋片熟了,外奶奶给我盛上一小碗,让我先充饥。洋芋片儿切得很薄,熟得也快,吃得我很舒服。外奶奶看着我吃完,舒心地笑着,忙又给灶火里添了两铲煤渣,说:赶紧拉风匣,外奶奶要下面了。嗯,我应着,赶忙又去拉风匣,看着火苗儿窜起来,扑打着黑黑的锅底。外奶奶把擀好的面下进锅里,盖上那厚重的木制大锅盖。外奶奶又转身去切好葱花,倒了一铁勺油伸进灶火里烧熟,炝上葱花浇到热气腾腾的锅里,葱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厨房。
夏日,外奶奶家院落里的樱桃树、苹果树结满了果,地里还长有各种茂盛的小青菜。自然而然,那寸寸面里也就多了些蔬菜,有了许多的绿意。很少有肉吃,如果有,不管是什么肉,我可能都会狼吞虎咽,不用我说,外奶奶也会关照我这个外孙儿,特意地给我多盛些肉丁儿。
外爷爷原本是在供销社工作,那年代却出了问题,被冤屈回家务农。外爷爷每天都去田地里干活,干完活回到家里,外奶奶端上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葱花寸寸面。外爷爷喜欢吃寸寸面,吃得很舒服,也很满足。外爷爷也不怨天尤人,闲了就坐在屋檐下的简易沙发上,吸着烟,喝着小酒,晒着太阳,一副温暖、平和的姿态。
外奶奶从箱底子里取了点钱,那是姨娘们、还有舅舅给的,悄悄攒下来不敢乱花的,买了两斤羊肉,做了一锅羊肉、蘑菇、萝卜的寸寸面,打发我去田地里叫外爷爷吃饭。外爷爷也许是干活累了,躺在草皮上眯着眼晒太阳,我调皮地喊:外爷爷,外爷爷……外爷爷死活是没有动静,是睡着了。我再叫,外爷爷就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急得我捡了个小石子朝外爷爷打去,气得外爷爷翻身坐起来。然后,我就赶紧跑,不跑肯定会挨揍的。外爷爷的额头上起了个小疙瘩,吓得我悄悄地钻进堂屋的桌子底下,一声也不敢出。外奶奶知道我闯了祸,偷偷地笑,故意对外爷爷说:好了,外孙知道错了,不会再调皮了。嗯,外爷爷故意地应着,吃着外奶奶做的寸寸面,散发着一股股的香味,羊肉香、蘑菇香、葱花香……我流着口水。外奶奶过来拉我,我死活不敢见外爷爷,外奶奶没有办法,干脆给我端过来一碗寸寸面。我就坐在桌子底下吃,一碗大多都是肉和蘑菇,那是我吃得最香的一次寸寸面。
其实,这顿羊肉寸寸面是外奶奶特意给我做的,因为我要开学了,我又要走了,去那遥远的戈壁滩,一个艰苦的地方。外奶奶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离开外奶奶。走的时候,外奶奶泪水汪汪的,我也泪水汪汪,外奶奶频频招着手,看着来接我的车带着我远去……
五
父亲又去值班了,母亲要洗衣服,洗衣盆里泡满我们三个儿子的衣裤,母亲说:国云,去挑担水……我最害怕的活就是挑水,我不情愿地应着,拿了担子挑着两个桶出去。为此,父亲还责怪过我:你看看姚院长的儿子姚小军,和你是同岁,天天帮着父母挑水,你挑不动就挑两半桶……姚小军是我同学,一个班的,还是我们班长,他要比我胖,比我结实,他能挑满满的两桶水,一点也不费劲。我挑两半桶的水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硬是把两桶水打得满满的,吃力地挑起来,晃晃悠悠,一路上要休息几次,挑到家水也撒了不少,也就是两半桶了。给母亲挑完水,我和两个弟弟就悄悄地跑出去玩了,待在家里不是干活就是挨骂。
晚上有露天电影,院里已经挂上了影布,有人早早地在影布前摆上了小板凳,占了位置。我和两个弟弟都准备好了皮筋枪,一人一把,把纸撕的一溜一溜的,然后折叠成子弹,装上半口袋。那时,大人小孩都喜欢看电影,白毛女、红灯记、沙家浜、奇袭白虎团、南征北战、地雷战、地道战……孩子们最喜欢看打仗的战争片,遇上样板戏或没意思的电影,就会拿着皮筋枪、皮筋弹弓,勾上纸折的子弹,相互追打着玩耍,一不小心就会有人中弹。
放映主片之前都先会放幻灯片或新闻片,所以孩子们完全不会理会是放得什么,一直在玩耍,你追我赶,相互地打皮筋枪。今天的幻灯片不同往常,是救死扶伤的幻灯片。农场医院接到砖瓦厂塌方的急救电话,医院紧急出动救护,周大夫对重伤垂危病人进行及时的口对口人工呼吸抢救,挽回了病人宝贵的生命……向周大夫学习,向周大夫致敬!
两个弟弟不知道跑哪去玩了,全然不知道幻灯片放的周大夫就是自己的父亲,我为我的父亲而激动,也为我的父亲而感到骄傲。主片《卖花姑娘》开始了,主人公花妮、顺姬姐妹的悲惨命运,牵动了大人们的心,各个都看的泪湿衣襟。孩子们不喜欢看,依然在玩耍,依然在打皮筋枪。谁啊?是谁家的孩子打的?有大人突然站起来,摸着被子弹命中的脑袋,极力地大喊。没有哪个孩子赶应声,有的赶紧把皮筋枪和弹弓往口袋里装,我也下意识地把皮筋枪装进口袋,免得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
第二天,大弟国青就挨了一顿揍,父亲拿着一根竹棍,一边打一边骂:是不是你打的秦叔叔?头上给打了一个疙瘩。我没有打,不是我打的,国青使劲地哭喊……最终也没有承认是自己打的。我知道那应该是皮筋弹弓勾的硬纸子弹打的,我们折叠的子弹根本就没有那么硬,皮筋枪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打个疙瘩出来。我想上前解释,但是不敢,我会负牵连之罪,我正想着,父亲已经转向了我,怒骂道:你当大哥的,是怎么带的两个弟弟?上梁不正,下梁歪。然后我也就挨打了,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好了,好了,秦大夫说国青打的就是国青打的?黑灯瞎火的,他看得清楚不?母亲来解围。也许,母亲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父亲这才停手。小弟国昆也吓傻了,立在墙角不敢出声。
母亲熬的糯米稀饭,刚蒸出一锅热气腾腾的馒头,然后又炒了两个菜,母亲喊着:吃饭,都过来吃饭。两个弟弟赶紧抬了小板凳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前。赶紧吃饭去,父亲喊我。我一动不动,没有去吃,虽然那是我喜欢吃的糯米稀饭,但我饿死也不吃受气的饭。我已经因为两个弟弟闯祸挨过几回打了,心里是非常的委屈。上次是因为带两个弟弟去河边大桥底下玩耍,两个调皮的弟弟爬上桥侧面的水泥坡,然后又一屁股滑下来,两个屁股蛋处的裤子都磨烂了。捞了一脸盆的泥鳅回来,想让母亲给我们做油炸泥鳅也泡汤了。
六
学校里组织我们去义务劳动,母亲给我准备了大饼、黄瓜、煮鸡蛋,装在我的书包里,军用水壶盛满了开水。我穿着黄绿色衣服,黄绿色裤子,头戴黄绿色军帽,背上那黄绿色书包,真像初中年级的红卫兵。我的学习成绩是个中下水平,还不够资格,所以我连红小兵都不是。不是就不是!虽然还是有些羡慕。我的帽子上再有一棵红色五角星就好了,我就更像一名解放军战士。对了,还差一条军用腰带,我去翻找我的那条腰带。你找什么?还不赶快去学校,都快迟到了,母亲着急地说。妈,我的那个军用腰带呢?我着急地问。哦,你的那个腰带都快断了,我给扔了,母亲不在意地说。我急了:妈……你怎么给扔了?那还是舅舅给我找的。哦,你不说舅舅我还给忘了,母亲说着,忙去打开皮箱,拿出一块小手绢包裹的东西,打开后是一颗闪闪的红星。真棒!这是舅舅从大老远的地方带给我的,我急忙把这颗来之不易的红色五角星别在我的帽子上,扛了铁锨飞出院门,扯高气扬地去学校。我们班正在上卡车,我急忙爬了上去。
哇!真漂亮,你是从哪弄来的五角星?给我弄一个,给我也弄一个,同学们围拢着我,一个个都是羡慕的眼光,极力地讨好我。我骄傲地说:是我舅舅给我弄的。吴有财凑过来说:我用子弹壳跟你换行不?从右口袋里掏出一把黄铜色的子弹壳来,我摇了摇头。吴有财又从左口袋里掏出一搭烟纸盒折叠的三角牌,我依然摇了摇头。吴有财又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玻璃球,乞求地望着我。我都不要,不换,我斩钉截铁地说。其实,他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我都有,不过也是我用家里的炒大豆跟吴有财换来的。炒大豆是外奶奶从八百公里外给我们带过来的,家里有很多,我们也吃不完。很多同学很难吃上炒大豆,所以,炒大豆也是稀罕物。刚开始,我也稀罕吴有财的子弹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每次,见到解放军战士卧在我们医院南面不远的草滩训练打靶过后,我就会去找子弹壳,但是也没找到过。拿给我戴一会好不?吴有财还是不依不挠,我的军帽被他抓了过去,我去抢,军帽又飞到了别的同学手里,最后还是吴有富把帽子给我抢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递给我,并大声地喊道:谁再抢周首长的军帽,他就是反革命分子……然后,同学们都安静了,同学们多少也知道些,反革命分子是很可怕的。那些反革命分子都被反绑了胳膊,背上插着反革命的牌子,被游行示威的队伍押到某个大院里进行批判,大院的房顶上还架着几挺高射机枪,让人不寒而栗。
几辆卡车摇摇晃晃地疾驰,卷起一路上的沙尘,拉着我们进入河东的那一片沙滩上,我们像战士们一样,纷纷地跳下车,进入战斗准备。这次的任务依然还是挖水渠,水渠一米多深,宽越两米,同学们都一个个跳下去,继续地深挖,把沙土翻上去。孩子们都很吃力,努力地干着,为农场的水利建设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远处也有很多农场的知青们,都在奋力地干,奋力地深挖着水渠,顾不得炎炎烈日,汗流浃背,一番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休息的时候,同学们还是羡慕地望着我帽子上闪闪的红星,我悄悄地把五角星摘下来藏进内衣口袋里,时不时地摁摁胸口,生怕不小心丢失了。沙滩里有很多蚊子,由于飞机喷药灭蚊,比早期要少许多,但还是给我叮了好几个疙瘩。早期,农场的知青们都是戴着防蚊帽出去干活的,我出去玩也是戴防蚊帽,不然蚊子会叮你个满脸疙瘩,又疼又痒。据大人们说,有三个小伙子醉酒后打赌,谁要能在这沙滩呆一晚就给一百元钱。那年代一百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其中一小伙便要赌一把,于是他被绑在一棵枯树上。第二天大早,另外两个小伙去看时,那小伙子早已被密布满身的蚊子吸干了血,没了命。
一阵风沙吹起来,越吹越大,一会儿便天昏地暗。老师急忙地喊:同学们,快上车,快上车……同学们被风沙吹的有些睁不开眼睛,乱哄哄地往车跟前跑,着急地爬上车。等都爬上车了,老师急忙开始点名,因为在这荒无人烟的地带丢下一个人是很危险的。
回到家,我已经是一个土猴了,还不忘摁摁胸口,赶忙掏出那颗闪闪的红星,快乐地望着。
七
放暑假了,可是这个假期老师又给学生们定了任务,要让我们每天早晨到学校来打一上午的土坯。我又去不成外奶奶家了,每个假期几乎都有任务。最初是在寒假里积肥,每人在开学时要交肥,否则不予报到。于是,我常去屋背后拉屎粑粑,等到开学了,屋背后就有了很多冻得硬梆梆的屎粑粑,装满一废水桶,交给老师就算完成任务。去年的暑假里是打煤砖,准备好冬日班里取暖炉子的用煤。在冬日,来不及吃早饭的学生们都会带个馒头去学校,铁炉子上烤满了馒头,下课后就会吃到热呼呼、香喷喷、金黄黄的馒头了,比在家里要吃得香。
大点的学生们跟老师和好一大堆的泥,我们就用铁锨铲到模子里,把泥土夯实再倒扣出来,比较费力,没有大点的力气不行,不像打煤砖那样轻轻地把模子抬起来就行。我累的满头大汗,好容易熬过一个上午,饥肠辘辘的我就赶紧跑回家。
农场三团的黄阿姨来了,在家里和母亲唠着家常。黄阿姨说:我们家的老邢还是不行,我和他太喜欢孩子,老邢很是喜欢你们家的老二。你看,你们家三个儿子,能不能把老二给我们?母亲笑着,黄阿姨每次来都会说。然后母亲说:国青,你过来,愿意不愿意去给黄阿姨当儿子?国青知道黄阿姨对他很好,每次都悄悄地给他口袋里塞些各式的奶糖,抱着他很是亲热。邢叔叔还专门给他做了一把木制手枪,让国青爱不释手,国青犹豫着应了一声。母亲有些吃惊,忙又问:你个死儿子,妈白疼你了,你真的愿意去啊?嗯,国青又应了声。黄阿姨笑着,母亲也有些无奈,只好对黄阿姨说:你先带他去,让他在你们那边玩一段时间再说。好,黄阿姨应着,又高兴又激动。母亲忙给国青收拾衣物,我知道母亲只是想暂时轻松一下,国青愿意去就去吧。
父亲去北京协和医院进修了,国青也跟着黄阿姨走了,家里只剩下了母亲、我和国昆,冷冷清清的。母亲凑了几尺布票扯了一块布,给国青裁剪了一件外套,不停地踏着缝纫机。国青走的时候,母亲是没有找出一件像样的衣服,要么太旧,要么就补丁摞补丁,母亲有些心酸。我知道母亲是想国青的,母亲最疼的就是国青。母亲始终想生个女孩,可是却盼来了三个儿子。国青出生后,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卷曲曲的头发,外人看来就是个漂亮女孩。母亲喜欢女孩,就把国青当女孩养,给他扎小辫,给他穿花衣。
母亲跟着父亲来到戈壁滩农场医院,最初是在被服厂干临时工,所以母亲学会了裁剪,学会了踏缝纫机,我们的衣裤都是母亲做的。我两岁多时,母亲就骑着自行车捎着我去被服厂上班。路过医院大仓库时,母亲和我就会心惊胆战。那个根本拴不住的大恶狗会经常出来,在路边寻食,趁你不注意就会迅速扑上来狠狠地咬你一口。后头,被咬伤的人多了,院长大人终于出面,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人,把那只大恶狗用铁锨拍死,父亲也去了,助了一臂之力。大冬天,母亲迎着寒冷刺骨的风捎着我去上班,我的双腿就在那时冻成了关节炎。
整个假期,我上午去学校打土坯,下午和院里的孩子们一起去捡废品,废铜烂铁,瓶瓶罐罐,只要是能卖钱的都捡,在家里积攒多了,就找个架子车拉到废品收购站,换些零花钱。我喜欢一双能下水的皮凉鞋,就是用这零花钱买的,不用脱鞋就可以下到水滩滩里去捉泥鳅。
八
秋日,一个收获的季节。
农场的麦地是一望无际,一片金灿灿,饱满的麦穗在轻轻地荡漾,仿佛在和轻风告别,和太阳告别,和秋天告别。老师带着学生们割麦子,那麦子不好割,大多数学生不会使用弯弯的镰刀,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不小心没割上麦子反倒会割到手或腿。老师不断地示范如何割麦子,只有个别一些力气大点,掌握了基本要领的同学还行,老师忙说:掌握不到要领的同学就不要割了,去帮初中年级的同学扎麦捆,和大哥哥姐姐们交流学习割麦子的经验,下一年你们就会熟练地收割了。知道了,学生们一哄而散,调皮点的就跑到远处玩了。
远处的知青们割麦子割得快,已经立起来好多的麦捆子。我们跑过去玩耍,相互追逐,掏出书包里的皮筋枪勾上纸折子弹,躲在麦捆子后面,不时地侧出头射击。还有玩弹弓的,皮子拉得很长,弹力也大,打得远,力量也足。捡些圆滑的小石头,打那些喜欢吃麦粒的麻雀。那年代,麻雀是四害,拿弹弓打麻雀就成了常见现象。苍蝇也是四害之一。那时,老师还要求我们每天都交给老师一小瓶死苍蝇,弄得我们回家就赶紧找苍蝇拍子去打苍蝇。
大家玩累了,姚小兵、吴有财、吴有富……他们躺倒在一块麦地上,然后又一屁股坐起来,从书包里拿出吃的喝的,吃饱喝足后,拿出小人书看。第二天,这几个同学可倒霉了。在班会上,班主任张老师严厉地问:昨天去收割麦子,是哪些同学躺倒了一片麦地?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静静的。张老师严厉的眼神审视着同学们,说:哪几个同学?主动站起来!张老师望着韩钧,韩钧瑟瑟发抖。那是冬日的一个雪天,学校附近的雪地上出现了反动标语,惊动了农场师部,保卫科的人来验同学们的笔迹,才发现是韩钧所为。因此,韩钧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在学校操场大会上做了深刻的检讨,检查还给入了档案。他的父亲也被调查,把有主席像的报纸坐在了屁股底下,是彻底的一个反革命分子,被游行队伍押着去开了批判大会。张老师又望着高铁成,高铁成也是犯过错误的,一个男生把脸蛋擦得雪白,一股雪花膏的味道。张老师严肃地批评他受了资产阶级思想的腐化,给贫下中农的脸上抹黑,让他写出深刻的检查。张老师背着手来回地走动,走下台来,这次竟然望着我,我有些忐忑不安。有一次,我在军帽里撑进去一根细竹条,弄成了国民党军官的大盖帽,还画了逼真的帽徽。我的大盖帽被张老师没收,狠狠一顿批评,让我回去叫父亲来班里。父亲是农场医院很有威望的外科医生,张老师很是给面子,没有让我写检查。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张老师背着手上了讲台,大声地说:没有人站起来吗?不是我们班的同学吗?躺倒一片麦地是什么性质?这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破坏我们的革命成果,糟蹋我们的粮食。你们对得起广大辛苦的知青叔叔阿姨吗?摸着你们的心口,问问你们的良心。张老师拿起竹棍猛地打在教课桌上,啪,清脆的一声响。同学们猛地一惊,姚小兵、吴有财、吴有富……一个个都哆嗦着站了起来。张老师怒声地训斥:姚小兵,你是班长,你太让我失望!你们几个都好好地挖掘一下自己的思想,认真地写出深刻的检查,亲自把检查交给校长,听候学校处理……
九
放学了,回到家。
发现国青回来了,胖了些,脸蛋白净净的,一身蓝色的新衣裤。母亲正亲热地问:邢叔叔和黄阿姨对你好吗?国青乐滋滋地说:好。母亲又问:是怎么样的好?国青依然乐滋滋地说:阿姨给我买了好多奶糖、蜜枣、果丹皮、山楂片,还给我做了新衣服,带我去玩。母亲吻了下国青的额头,说:想妈妈吗?国青扑在妈妈怀里,看得出来,国青是想妈妈了。我扭头巡视,发现国昆没有了,忙问:妈,国昆呢?母亲抬起头来,笑着说:刚走,让你黄阿姨给领走了。母亲又继续地问国青:黄阿姨那里好玩吗?国青兴奋地说:好玩,有好大一片麦子地,邢叔叔带我去麦地玩,给我摘麦穗,捉蚂蚱。屋背后面,摘沙枣、酸刺果、红枸杞。还去温室大棚,给我摘新鲜的西红柿、黄瓜吃。
下午,我带着国青去部队营区,碰见在院里一个人玩耍的郭小鹏,我竟然意外地喊道:郭小鹏,跟我去玩吧?他望着我,我问郭小鹏:吃过泡泡糖吗?郭小鹏摇了摇头。走,我们去部队营区买泡泡糖。嗯,郭小鹏乐呵呵的,他平时一直和汤司令玩耍,这次竟然让我给俘虏了。我经常去部队营区的,营区里有父亲的老乡,常给我们家帮忙买些地方上买不到的东西。班里有人吃泡泡糖,不停地嚼着,不停地吐着泡泡。上课了,嚼过的泡泡糖还舍不得扔掉,轻轻地吐在纸上放进课桌里,下课了又继续地嚼,吐着大大的泡泡。还有同学吃别人吐出来的二手泡泡糖。这个新鲜的稀罕物搅动着同学们的心,同学们都很眼馋,也不明白这个糖怎么会吹成泡泡。据说,只有部队的门市部才可以买到。
我们三个人一路玩耍着去了部队的营区,找到了门市部,遗憾的是泡泡糖早就买断了货。我只好买了几根果丹卷分给郭小鹏和国青。我们在营区里到处地转悠。最近,我迷上了集邮,去垃圾堆里找那些丢弃的信封,把那些精美的邮票连背面的纸一同撕下来装进口袋。郭小鹏和国青也帮着我一起找,然后兴奋地把找到的有精美邮票的信封交给我。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部队上那些当兵的开饭了,食堂周围都是三三两两吃饭的人,有端着菜碗吃大米饭的,也有端着菜碗吃馒头的。部队上真好,我喜欢吃大米饭,一个月也不一定吃上一次。那白白的馒头,一定是用精制富强粉做的,又白又精,嚼着一定很有劲道。我不断咽着口水,带着郭小鹏和国青回家。部队上的首长们都是吸的好烟,垃圾堆里有着不少大前门、牡丹、大中华的烟盒。我也捡过各种的烟盒,折叠成三角牌,和孩子们在地上打,打翻了对方的牌,那张牌就是你的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大中华,拥有大中华三角牌似乎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不过,最使我荣耀的还是我那颗闪闪的红星,五角星的军帽一直挂在我床头的墙面上。
十
国昆去了黄阿姨的农场三团有半年多的时间,父亲去北京协和医院进修回来,才知道国昆不在家,父亲很是想念他,亲自去三团接回了国昆。国昆自父亲去进修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见过父亲了,父亲去接他时,国昆见到父亲有些恍恍惚惚,都不认识父亲了。
这一年,我结束了小学生涯,升入初中一年级,国青上了小学一年级,父亲也结束了经常去进修深造的生涯,有了充足的时间关心和教育我们这三个儿子。在父亲的督促下,我开始认真地学习。我发现,我竟然连最基本的加减乘除混合运算都不会做,不知道几又几分之几该怎么算,小学的时光都让我玩耍了。我开始对学习发愁,不知道怎样才能追赶上去。父亲给我找了个数学老师,每周六下午,我都去李老师家补数学课。
学校经过这几年的建设有了充足的教室,我们变成了全日制学生。黄帅、张铁生事件,文化大革命,都成为了过去。老师逐渐加强了学生们的学习教育工作。我不再有充足的玩耍时间,也变得不再顽皮。周日,偶尔带着两个弟弟去玩。在草滩,折上一只摇曳的芦苇,用芦苇叶折叠成带风帆的小船,放进水滩里,看着小船儿随着轻风远去。
我们搬家了,搬到了汤司令他们家的后排,坐北朝南,医院新建的一排平房,没有院墙。父亲每天临晨五点起床去外面一处空地挖土和泥打土坯,想盖个厨房和小院,打完土坯才吃了早饭去上班。父亲很有毅力,也很有干劲,打了差不多一个多星期的土坯,找人盖了厨房,砌了院墙,还在院里打了一口压水井。我高兴坏了,我再也不用去远处挑水了。原先,我们家住在医院的最西面,坐西朝东,家里也没有个像样的家具,院子是父亲去沙滩打来的柴禾堆砌的,院门是一块破门板。父亲又请来了木匠,打制了几件像样的家具,书柜、写字台、高低柜、小圆桌,现在的家才真正像个家。我打算待到春天的时候,去前面的草滩里挖一些草皮,把院子铺上草坪,绿油油的才更让人惬意。闲了,和弟弟们坐在草坪上打扑克,再栽一颗果树,绿叶下还可以乘凉。对了,还可以种上一些草花,蜂飞蝶舞。我喜欢画画,支上画架,来一幅浓妆色彩的小院油画。
住在这里,我和汤司令见面的机会就多了,汤司令是不愿意和我说话的,我也就没必要和他说话了。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还需要合适的时机。
十一
班里重新排了座位,讨厌的吴有财和吴有富坐在我前排。邻桌是宋晓波,他在小学里就一直喜欢绘画,画的小鬼子兵惟妙惟肖,还有鬼子的炮楼、坦克、大炮、汽车,真是绝了,逼真的和小人书里的一样;害得我也一直丢弃不了绘画,也学着画鬼子兵,可是与宋晓波比起来要差远了。父亲不看好我绘画,也不支持我画画,父亲常冷冷地对我说:学好数理化比什么都重要,考大学考的是语文、政治、英语和数理化,不考美术。考美术学院要有天赋,随便爱好一点绘画的孩子是不行的,美术专业出来的学生也没有过多的择业机会。没有天赋就没有天赋,但我还是觉得自己骨子里有些天赋,算是业余爱好吧!家里,父亲给我们订阅的有连环画报、儿童文学、少年报和少年文艺。我喜欢哪吒闹海的连环画,每天坚持不懈地临摹,装订了一本自己的连环画小人书。
我的后排左侧是肖华,他一直很喜欢语文,每天上语文课都很认真,其它课就根本学不进去,在课堂上经常看一些小说。肖华说,他喜欢文学,将来要当一个大作家,写出一本书能有不少的收入。真好,受他的影响,我也喜欢起了文学,背着父亲偷偷地看小说。家里的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看的没有拉下来的文章,总是盼着下期很快地到来。小说看得多了,还觉得不过瘾,去市上的新华书店买小说,没有什么多的小说可买,买了一本《鹰击长空》看,是关于抗美援朝的,我志愿军战士驾驶战斗机和美国佬空战的故事。父亲发现了我在看长篇小说,于是,又是一顿教育:爸爸不反对你看一些课外书,但是看长篇小说会耽误你很多的时间,你目前的学习是最重要的,你看看姚小兵,每门课都学得好,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嗯,我又赶紧翻出数学书去自学,做着大量的练习题,到了周六下午就自觉去李老师那里。
班里有同学有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可以完全靠自己去学习,书后面都有习题答案,是对是错一目了然,完全不用老师批改。我真想拥有一套这样的丛书,去市新华书店里就根本没有卖的,连个单本都没有。我又想起了在教学的舅舅,给舅舅写了一封信。我知道舅舅会有办法的,就像舅舅给找的那颗闪闪的红星一样,会尽力地满足我的需求。其实,我去李老师那里补习也是没有必要的,李老师只是检查下我自己做的题是否正确罢了。何况,李老师家院子里养着一只狗,凶恶恶的朝我叫,让我心惊胆战。草滩滩里经常有乱跑的狗,朝着你迎面扑来,吓得你乱跑。后来我才发现,那个时候你要冷静,蹲下来去捡石头子,那狗就会停下脚步,你要不断地挥着石头子吓唬他,狗就不会继续地向前了。但是这招只能应急,如果没有人来救援,只能是暂时的,你要勇敢地迎面像狗冲去。那狗在和你即将相碰时就会猛然地调头,灰溜溜地跑去,你可以追着狗打出石头子,狠狠地打怕他。这样,再恶的狗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他多少都会变得乖些。
仅仅是一周多的时间,舅舅就给我邮来了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我好兴奋啊!父亲也很是高兴,亲自给我包了牛皮纸的书皮。写上书名,写上名字,连书脊也写了书名,便于我查找。父亲对我很是尽心,知道学校缺少初一的英语教材后,担心我的学习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专门借了姚小兵的英语书给我费劲地抄了一本。
十二
秋天快要过去,天越来越冷,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入冬的菜。母亲买了一架子车的大白菜,清除了烂叶,洗净切成四掰,晾晒在太阳底下。母亲还晾晒了菜瓜,切成薄片儿挂满晾衣绳。还有笋子、萝卜、茄子也是必备,单子上晾晒了一大片。
这院子里有压水井真的是方便,我帮母亲洗了腌菜的坛子,然后帮母亲腌大白菜。每年,我都帮着母亲腌菜,母亲已经放心我去淹了。洗净的坛子底先铺上一层大白菜,撒上一层颗粒盐,一层辣椒面;再放上一层大白菜,然后再撒一层盐和辣椒面,直到坛子满了压上大圆石。再滚上一锅花椒水,放凉后再倒入坛子里。酸菜淹熟了,切上一盘子炝上油,吃馒头,喝稀饭,真是冬日里的美食。
国青上学回来,放下书包就和国昆跑出去玩了,跟医院里的孩子们在地上打三角牌,或者在地上弹玻璃球,要么就是打皮筋枪,也常玩打仗的游戏,继续重复着我玩过的。女孩子们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乖顺的,踢毽子,跳皮筋,打沙包,也是玩得不亦乐乎。不过,我们初中的学生,开始玩起了火药枪,刻一把木制的手枪,装上铜的枪桶。在枪桶里装上钢钉或小钢珠,枪桶底部塞上火药。火药不怎么好找,就把火柴的头头剥下来当火药。皮子勾着撞针,挂上撞针,扣动扳机,撞针就会猛击枪桶底部的火药。火药爆发,喷出枪桶里的钢钉或小钢珠,射程可达百米远。我第一次做出火药枪后,只装了火药,没装钢钉或钢珠,拉上撞针,扣动扳机却没有任何声响。正准备看枪桶怎么回事,结果砰的一声响,一股烈火正好喷在我的左手,手掌心烂了,真是吓我一跳。枪口辛好是正转到左手时响了,要是正好转到眼睛,那眼睛就瞎了。所以,这是个很危险的东西,不敢轻易地拿出来玩,老师发现了就会没收。如果出事,会被学校处理,父亲也会大揍我一顿。
父亲去了市粮站,粮站的贾叔叔给我们弄了一袋大米,一小袋花生。在市粮站有个老乡真好,农场粮油门市部的定量供应已经满足不了肚子,父亲只有另辟途径,让我们三个儿子吃饱还要吃好。
天都黑了,母亲做了米饭。去叫你两个弟弟吃饭,母亲吩咐。我正在写作业,父亲忙说:你学习,我去叫。两个弟弟玩得不知道回家,玩成了土猴,跟着父亲一前一后地进来。国青的新衣服除了弄脏以外还烂了个口,父亲骂道:天都黑了,你们还在玩?你看看你的衣服都扯烂了……我不是故意的,国青竟然理直气壮地回嘴,父亲也可能心情不好,拿了竹条就是一顿抽,国青吱哇乱叫地哭起来。母亲看着国青又挨揍,也生气了,对着国昆骂道:今天刚给你换的衣服,你什么时候干净过?天天都洗不完你们的脏衣服?母亲摁着国昆的屁股就打,国昆也顿时吱哇乱叫地哭了起来。父亲看国昆挨揍也急了,又狠狠地抽打着国青的屁股。我的天哪!我的父母亲总是一人护一个,你打我疼爱的国青,我就打你疼爱的国昆。那年代,父母打孩子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孩子们多,也很是调皮,又是物资稀缺,缺衣少吃,父母不顺心,孩子们就成了出气筒。还好,我没有跟着挨揍,我似乎是父亲不疼母亲不爱,成了中间人物。
我夹着菜吃了口米饭,两个弟弟吃着米饭还在伤心,不时地抽泣一下,我喜欢吃的米饭好像变得很平淡,没了那种鲜香的滋味。人啊!如果没有了好心情,连吃饭都无滋无味。我忽然盼望着自己快快地长大,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无忧无虑地去生活。我想看小说就去看小说,想画画就去画画,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
第二天,国昆又冒鼻血了。昨晚,他俩还去摘枸杞和酸刺果了,国昆吃多了枸杞而上火,国青的衣服就是被酸刺果树挂破的。
十三
冬日的一场雪,覆盖了南面的昆仑山,覆盖了山下左侧的草滩,覆盖了右侧的沙滩,覆盖了两侧自南昆仑而下向北而去的两条冰河。这是个很特殊的地带,也是冬日里我们常去滑冰的地方。
我找出了以前滑过的冰车,找出了两根已上锈的冰钎,用砂纸打磨。我的冰车没有汤司令的冰车好,汤司令的冰车是用的两道钢制角铁,而我的却是两根最粗的铁丝,滑起来没有汤司令的滑得快,也很费劲。我常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滑,无论怎样也追赶不上汤司令的冰车,汤司令骄傲地回过头看着我。这个冰车是父亲让医院木工给做的,没有角铁就用粗铁丝代替了角铁。虽然,我的冰车很是不给面子,但是我的唯一,比起好多孩子没有冰车好得太多。孩子们顺着沙滩里弯弯曲曲的冰河,使劲地向南而滑,总是期盼着滑到南昆仑山的脚下,可是总也滑不到,离家也是越来越远,害怕狼的出没,说不准躲在哪堆沙柳包的后面,恐慌随之而来,也就不敢再往前了。滑过了右侧的沙滩,下次又去左侧草滩的那条冰河去滑,同样的愿望,依然还是滑不到那南昆仑山的脚下。
孩子们放寒假了,每天都出去滑冰,我不好出去,要在家里学习,国青就和国昆拉着冰车出去。玩耍到天快黑了才知道回家,进了屋就先抓个馒头吃,饭量是大增,害得我隔三岔五地要蒸馒头,烙大饼子。母亲去了医院供应室工作,每天消毒手术器具,清洗病人床单,挺累的。难得我在假期里能蒸蒸馒头,做做饭,减轻一下母亲的负担。父亲随时都监督着我,不让我出去,看似学习的我却偷偷地看着小说,父亲不在,我就又偷着画画。无趣了,我的思想又会天马行空,让时光倒流,停留在我不足一岁之时……
我不到两个月,就随父母来到戈壁滩农场医院。住处是农场医院北面的那排土坯房、东把头的第二间。木制的两扇窗户不是很大,屋内昏暗暗的,白天都不怎么亮堂。夜晚漆黑黑的,透进少许微弱的月光。我睡在泥土炕上,睁开懵懂的双眼望着四周,墙壁上有白毛女、红灯记、沙家浜的电影宣传画,若隐若现。夜晚是寂静的,寂静的要死,恐惧也随之而来。我开始啼哭,哭了很久,没有人来安抚我、呵护我。突然,屋外有了嘈杂的脚步声,在急促地行走,手电筒的光线不时晃悠着照进小屋,在那些电影宣传画上划过。父母是去看露天电影,这会儿急忙地往回走。我的啼哭声一直不断,越哭越厉害,身子不断地蠕动,然后一头栽下了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我不到一岁时的情景。我还记得父亲抱着我站在外面的窗户跟前晒太阳,很暖和,很耀眼,我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发笑,孩时四岁前的记忆是不存在的,没有人会相信,我也同样持怀疑态度。但是这种记忆或印象是根深蒂固的,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我们搬离了原住处,住在医院的西面,也是一排平房,房屋比原先的大,是两大间。屋里只有可怜的两个木箱子,一个皮箱,一张小饭桌,几个小凳。床铺是用两个长条凳搭上床板而成,这还是父亲跟农场医院借的,是医院的公有财产。
我常去那老住处逗留玩耍,那是一种熟悉的环境,我知道那排平房东把头第二间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我把此事说给了父母听,父母有些惊讶地望着我。母亲怀疑地说:也许,我们说起那时候,你才有了此印象,小孩子不会记得四岁前的事情。父亲也是持同样的意见。我很是纳闷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说过?父母也想不起来是不是说过。
十四
农场医院经过多年不断地建设也变样了,除原先早期的门诊部外,医院还扩建了大的住院部,再没有了空旷的地方,也就没有了放露天电影的地方。让孩子们激动的战争片,南斯拉夫的《桥》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都是农场师部大院礼堂播放的。我们学校旁边的礼堂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停止使用。有汽车连的卡车拉着人们去师部大院礼堂看电影,人们争先恐后地爬上车,我也爬上车去几公里外看电影。然后,很晚回到家,悄悄地爬上床去睡觉,生怕惹恼了父亲又挨顿揍。
汤司令家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大人孩子们羡慕地去汤司令家看电视,国青和国昆也悄悄地去汤司令家看电视。父亲很是生气,训斥不让他们再去,国青和国昆可怜兮兮地望着父亲,悄悄的不敢出声。电视机是紧俏商品,就像那时的半导体收音机,父亲半夜去农场商品站门市部排队到早上开门才买上。这次,父亲直接去商品站找了老乡杨站长,杨站长批了条子,父亲才买到唯一仅剩的一台黑白电视机。买回家后,国青和国昆高兴得蹦跳起来,我也高兴,一家人再也不用羡慕汤司令家的电视了。国青每天回到家就赶紧写作业,吃完饭就和国昆搬着小板凳等在电视机前。没有过半年多的时间,彩色电视机出现了,汤司令家的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的,人们又稀奇地去汤司令家看彩色电视。父亲又去找杨站长了,杨站长把我们家的黑白电视机卖给了别人,父亲添了些钱换了一台彩色电视机。看着彩色的就是舒服,如同黑白电影和彩色电影的区别。为了不影响我们学习,父亲只准我和国青在周六和周日晚才能看电视。
初中这三年过得很快,我的数学成绩是赶上去了,可是物理和化学还是一塌糊涂,我很是无奈,对物理和化学就是一窍不通。考中专时,我的数学考了六十多分,对于我来说还是欣慰的,我对数学的付出还是很有成绩。
假期里我去了外爷爷家,外爷爷和外奶奶见到我很是亲热,嘘寒问暖。外爷爷在院里收废铁,院子里堆满了废品。外爷爷还是和从前一样,闲了就坐在屋檐下的那个简易沙发上,吸着烟,喝着小酒,晒着太阳,一副温暖、平和的姿态。外爷爷手里有钱,外奶奶经常要些钱去买点肉,犒劳我这个远方而来的外孙。外爷爷不再去种田,种田也没有大的收益,卖废品的收入强过上班的人。外奶奶也还很精神,虽然总是喊着这疼那疼,其实是希望姨娘们和舅舅多惦记些,能够经常回家看看外爷爷和外奶奶而已。外奶奶会经常站在门口,看着往往去去的车,有车在附近停下来,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儿女们。有时候,外奶奶会说:哎呦,今天的手咬着咬着,你的哪个姨娘会来吧?谁会给点钱。我笑着,外奶奶挠着手,去院门外望望过往的车,在门口站一会,失望地回来。有时候,喜鹊会落在院墙或树梢上喳喳地叫,外奶奶会惊喜地说:今天家里要来亲戚。去门口,站那里左望望右瞧瞧,和过往的阿爷和阿奶们打着招呼。阿奶们都是裹着小脚的,穿着尖尖的小三角鞋,外奶奶却不是,脚大站得也稳,干活也利索。早前,我就很是稀奇地问过外奶奶,你的脚怎么是大脚呢?外奶奶笑着说:小时候,白天裹着脚,晚上睡觉时就偷偷地解开了裹脚布,日子久了,没变成小脚就成了大脚。哈哈,我的外奶奶好聪明,敢于冲破旧时的约束,解放自己的双脚。
我一岁的时候身体就虚弱弱的,连站都站不住,缺母乳还喝不到牛奶,母亲把我送到了外奶奶家里。外奶奶拉扯了我半年多的时间,每天给我喝充足的牛奶才让我结实了些。
我又要离开外奶奶了,真是有些舍不得离开。不过这次,我不是去戈壁滩的农场医院,是去我的故乡丹噶尔古城。我会有很多的机会,随时来看望我的外奶奶和外爷爷。
十五
父亲觉得故乡的教学水平应该高一些,让我在故乡第一中学上完两年的高中,争取考上大学。我的故乡地处藏海咽喉,自古就是商家聚集的地方,山青水秀,商贸繁华,街道上充满做生意的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里的雨水较多,空气也清新,而戈壁滩一年也难得见到有一次雨水。
走在那条古色古香的大街上就会想起我还没上学时,父亲把我举得高高的,我在父亲的肩上稀奇地看着涌动的人流,看着舞动的长龙。那是过年的时候,从八百公里外的戈壁滩回趟故乡是不容易的,吉普车在路况好的情况下要跑一整天,汽车遇到不好的路况,沿路塌方或是洪水泛滥就要跑两天或是三天。
我的爷爷去世的较早,奶奶经常靠着被子坐在炕上。调皮的我和二娘的儿子守在柜子跟前,我左右晃荡着柜子上的铜锁,喊着让奶奶给我们取桂圆、蜜枣和糖果吃,奶奶不吭声。我和二娘的儿子就去了厨房,我拿了一个小木棒回到屋里,我跟奶奶说:奶奶,给我们取点好吃的吧?奶奶依然不吭声,我急了,就吓唬奶奶:你要是再不给,我就打你了……说话间,我手里摆动着的小木棍却滑脱了手,高高的飞了出去,落在了奶奶的额头上。那真是个严重失误,完全无意的。紧接着,就听到奶奶一声:哎呦……
在四合院里晒太阳的父亲、二伯父、四叔、五叔和伯婶们都冲了进来,奶奶的额头上起了个疙瘩,父亲拉着我出去就在我屁股上一顿暴打,我使劲地哭,有些撕心裂肺,母亲赶忙来拉我……那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挨打,刻骨铭心。
后来,奶奶得了食道癌,当医生的父亲也无能为力,只能想办法多开些杜冷丁,这是一种镇痛药,可以减轻病人的剧痛。但是,最终奶奶还是去世了……
二伯父在丹噶尔一中教学,家也在学校里,我住到了二伯父家里,和国明哥睡一张床,国明哥待我如亲兄弟一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二伯父家的平房前面有小花园,栽满了各式的小花,好多都是我没有见过的,花朵儿带着雨露,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特别的舒服。这里海拔低,雨水也多,气候相对湿润,氧气也充足,我玩上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累,而且脸上不擦油也不觉皮肤干燥。我忽然有些悲叹起来,有些可怜起我辛苦的父母,父亲怎么会去了戈壁滩农场医院工作呢?虽然,我们家的小院让我用草滩里的草皮铺满了,还移植了一些野草花,但依然感觉干燥燥的,完全没有这里的花草鲜嫩。
开学了,我在这个陌生的中学上了高一。我们戈壁滩农场大多都是山东知青,都是说的普通话,我也习惯了说普通话。这里的老师们都是本地人,讲课都是浓重的青海地方话,我真是有些听不懂,也很是不习惯。这里的初中没有上过英语课,高一才学习初一的英语课程,老师本身是教俄语的。同学们也都说青海地方话,我听着别扭,也不能很好地和他们交流。因为英语老师是外地人,她讲课是标准的普通话,就她的课我还愿意听些。初中的英语课我都学过了,所以英语测试都是满分,对我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同学们学不懂,也不愿意去学,考试的时候就让我给他们传小纸条。
二伯母挺辛劳,每天早上都会煮好牛奶,端上一盘子的馒头,嘱咐我吃饱饭后再去上学。二伯母一家人都对我很好,让我心存感激。可是,我已经很想家了,想念父母和两个弟弟,越来越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十六
父母同意了我回去上学,我高兴坏了,临走前又赶忙去了一趟二十五公里外的外爷爷家。外爷爷知道我要回戈壁滩农场了,拿出口袋里的一踏子钱给我数了三十五元。我是第一次拿这么多的钱,甚是激动。外奶奶又眼泪汪汪,搞得我好心酸。
高一下学期,辅导过我的李老师是市二中学高一班的班主任,父亲特意让我去了李老师那里。由于路途较远,我天天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我那些初中的同学们分配在另外一所中学,偶尔见到面会亲热地打招呼。
父亲再三地教育我,高中这两年是我最关键的两年,一定要努力刻苦地学习,好好考个大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父亲规定了我每天学习到晚上十点半,否则不能睡觉。为了加强我的营养,父亲天天早上都骑着自行车去市里,买回来豆浆油条。晚上,不到十点我就已经在打瞌睡,每天都是困倦的状态,一到下午的课我就会打瞌睡,数学课气得李老师总是用粉笔头打我。其实,我对考大学是不报什么希望的,我知道我再努力也学不好物理化学。语文课也一般,古文不行,作文还是可以的。如果选择考文科,我死活背不了历史,那些历史年代就根本无法记忆,对地理是毫无兴趣。大学录取人数十个里录取两个就不错了。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十年寒窗的我是荒废了的,我就没有上大学的命。
我只是为了完成高中的学业,被动地去念书,坚持度过剩下那不到一年半的时光,去应付面临的高考。虽然李老师总是用粉笔头打瞌睡的我,但是我的数学测试成绩总是不差的,否则李老师就会告知父亲了,父亲会对我很失望和寒心的。
一年半时间是很快的,高考也终于结束了,数学考了个七十分,其它都不尽理想。父亲对我是失望的,但还是鼓励我去上补习班,来年再考。可是我早已没有了继续学习的心思,只想着能赶快参加工作,能够完全的自立。年底的时候,我参加了农场的招工考试,去了农垦商场工作。农垦商场地处市区的昆仑路,是刚建设成的一座三层高的大型商场。昆仑路两侧的白杨树几乎和我是同龄,已经高大了起来,叶绿枝繁。宽阔的柏油公路,行人熙熙攘攘,这里也是市区最繁华的地方。
我成了商场一名营业员,工作虽不是怎么好,但同样是在为人民服务。你从骨子里瞧不起营业员又怎样?你依然还是要巴结营业员,买点精瘦肉,买瓶好酒,买条好烟……父亲对我很是无奈,因为我还不到十七岁,早早的就步入社会,早早的参加工作是没有必要的,还是希望我不要丢弃学习,继续去考大学。
发工资了,我拿到了五十八元钱,给家里买了精瘦肉、冻鸡、带鱼,给两个弟弟买了一些零食,还买了一大块蜜枣,我望着蜜枣想起两个弟弟挨打的事情。母亲曾买了一大块蜜枣,舍不得吃,给我们吃了几个,然后就偷偷地放在柜子高处隐蔽的地方。一次来老乡,母亲给老乡的孩子拿蜜枣,结果那一大块蜜枣竟然变得只剩下小拳头大。老乡走后,国青挨了揍,国昆也跟着挨了揍。我悄悄的,那蜜枣我也偷吃过,今天这抠一个,明天那抠一个,两个弟弟也是如出一辙,尽可能的让母亲看不出来。
每天,我都很是积极地去上班,发了工资总是不忘给家里或两个可怜的弟弟买些吃的。有时我也给两个弟弟一两元的零花钱,他们去买自己喜欢的零食。那时一角钱一个的雪糕也成了两个弟弟经常吃的零食。偶尔,我还会拿点家里的粮票,买几斤桃酥饼、水晶饼回去,这都是我们小时候想吃却很难吃到的东西。
这年,社会上开始了严打,抓了很多犯罪分子。我在商场外面见到昔日的同学吴有财和吴有富,他们一同被反绑了胳膊,被武警押在车头,游街示众。唉!这就是他们平时好打斗的恶习才造成他们走上犯罪之路。真的是应了那句古训:天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十七
我的高中同学武海峰也参加了工作,竟然和我一样,也是营业员,就在昆仑路的昆仑商场工作,惺惺相惜的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一次,武海峰问我需要买羊肉不?我们农场医院属于农建师,和市上是两码事,市上凭票供应的所有,我们农场的人是买不到的。羊肉就是市上凭票供应的,农场的人很难买到羊肉。我兴奋地和武海峰去了市上的羊肉门市部,不到三十元竟然买了三只羊,我用自行车捎着三只羊回家。院里的人们见了都很是羡慕和眼馋,汤司令也馋巴巴地望着。
医院里的姚院长总是满面春光,神采奕奕。父亲是外科主任,脸面上没有一点光彩。那倒不是职位,而是我这个儿子很不给面子,一个小营业员,而那姚院长的儿子却是北大的骄子。父亲并没有因为我能买来三只羊而感到什么欣慰,只是遗憾我不思进取,不能继续考大学,大学只能是个梦而已。
比我晚一年上学的汤司令也参加高考了,结果也是名落孙山。如果汤司令金榜题名,又不知道汤司令的父亲会多么的威武,我的父亲又会多么的无地自容。唉!我只有暗自悲叹。
市上的蔬菜门市部来了些蔬菜,大家都在蜂拥抢购,我也想给家里买些菜捎回去。可是,我排到跟前已经什么菜都没有了,只剩有一些蒜苗还没卖完。我只好买了一捆蒜苗,捎回到家里。也许是点子背,父亲和母亲可能因什么事情在生气。父亲见我买回来一捆蒜苗,突然骂道:你买这么一大捆蒜苗是要喂猪么?能吃得了吗?我甚是难堪,忙解释……父亲拿起了竹棍便猛抽我的双腿,骂着:你还回嘴,你羽毛丰了翅膀硬了是不?我忍受着双腿的疼痛,猛地调转了自行车去了单位。
差不多一星期我都没有回过家,住在农垦商场的职工宿舍,和农场二团来的一小伙子睡在一张钢丝床上。后来,我回家搬来了被褥,铺了一张空床。从此,我便走上完全自立的生活,和室友们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吸烟,一起喝酒,一起下馆子。
农场要委派几人去省财校学习,很多人报名参加这次选拔考试,我也报了名,想着改变一下命运。考语文、数学、政治和珠算。我的数学考了第一名,珠算却没考好,在算盘上没有做好定位的标记,打出来的数字不能快速地确定哪是百位哪是千位哪是万位。也许是命运吧!我被淘汰出局。有人遗憾地说:国云,你的数学这么好,为啥不复习去考大学?我是无言以对的,仅凭数学又有什么用呢?我对物理和化学就是死不开窍。在学校里都没学成功,步入社会就更是学不进去了。
这一年,青藏铁路一期工程完工交付使用,火车终于通到了戈壁新城。崭新的机车头拖挂着长长的车厢,不断地喷着白色的蒸汽。盛大的通车典礼,人山人海,彩旗飘扬。我在车站广场欣喜地看着这个热闹的场面。这时,一支有几百人的知青队伍,浩浩荡荡地冲进车站广场,顿时惊动了在场警卫人员,快拦住他们!武警战士们迅速地拉起了一道人墙横在路当中。知青们高举着坚决调回山东老家的横幅,不断地冲击武警战士,场面混乱不堪。这次的事件影响很大,惊动了农场师部,惊动了省政府。没过多久,省里最终还是妥善解决了知青问题。于是,农场的知青大返乡开始了。
农场医院面临着解散的问题,有人说,人员要被本地铁路医院吸收;也有人说,要被市第一人民医院吸收。议论纷纷,众说纷纭,人心惶惶。父亲去了一趟丹噶尔古城,又去了一趟省城,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父亲决定回到家乡医院工作,医院领导同志也是非常欢迎父亲回到家乡。父亲激动地去找姚院长,没想到姚院长黑着脸,死活不同意父亲的请求,对父亲说:铁路医院主要是看着你才决定吸收我们医院一部分人,你不去我们怎么办?父亲很是生气,思来想去,把那辆难得买到的凤凰牌自行车送给了姚院长。
这样,父亲才顺利地办成了调动工作的所有手续。我也辞去了农垦商场的工作。一家人告别了农场,回到久别的故乡。
后记
那年代,是文革时代,也是知青时代,是老一辈人艰苦奋斗的时代,也是小一辈人苦涩的时代。那年代的记忆,也是最珍贵的记忆。这是一篇纪实性小说,既然是小说也就存在着为情节需要而虚构的东西,文中地名、人名均使用了别名,是那也不是那,是你也不是你,请勿对号入座。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农场知青大返乡,我们走的也是仓促,和农场医院的孩子们,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同学们,都失去了联系。走得匆匆,没有一场相互的告别。也不知道,大家都是去了哪里,都是在干什么?真不像我们现在这个年代,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的网络时代,一个微信群就存有了众多的同学们,想聊就聊聊,聊聊我们的过去和现在。年过半百,我还一直在想,一定要去趟戈壁新城,我的第二故乡,好好再看看那片曾经玩耍过的地方……
原载于《青海读书》公众号,五月十号,五月十七号。
作者简介:
李少云,男,一九六六年生,青海省湟源县人,湟源县作家协会会员。二〇二〇年开始小说、诗歌创作,作品散见各文学媒体平台及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