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从睡梦中醒来,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清晰而又熟悉。上周日外出,麦田已渐黄,殊不知因新冠疫情封闭了几个月,时日陡然已至小满。小满,小得盈满,此时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还未大满。再过十天半个月不管是黄河河谷还是邙山岭,到处都会是黄澄澄的小麦。俗话说麦熟杏黄,每到小麦成熟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上就挂满了黄澄澄的杏。这杏让居住在城里的几个姐弟牵肠挂肚,想到它甜丝丝的味儿就馋涎欲滴。这些天“布谷布谷”的叫声天天都在上演,想必小院儿的杏也被这叫声给催黄了。

小时候年年盼望着这个时节,也害怕这个季节。原因是村里的杏树很少,只有我家的杏又大又黄又甜,是“八大杏”。别人家的杏仁是苦的,唯有我家的“八大杏”杏仁是香的。当我品尝完香甜可口的杏,再把杏核砸烂,取出白白胖胖的杏仁时总有几分得意的神色。然而八大杏的香甜过后却是我恐惧的开始。面条馒头是香的,可收割麦子是又累又脏又苦的。城里的孩子们不晓得,农村的娃娃们是都知道的。头顶烈日挥动镰刀,往打麦场的“老虎洞”里撺麦脱粒,热乎乎的风把麦秆上的灰土弄得全身都是,连鼻孔都被灰土塞满了。田里收割,麦场脱粒,烈日晾晒,做到颗粒归仓。这一顿劳作下来,能让人脱几层皮。我们这些小娃娃早已被钻进衣领的麦芒把脖子扎出血痕来,说不出的难受和疼痛。当然最终劳累的是大人们。

恐惧归恐惧,麦收季是躲不过的。去年我陪母亲在郑州住院,母亲瘦小的身影显得虚弱。我记得当年母亲往“老虎洞”里撺麦子,用木叉挑起一堆,把焦黄的麦子奋力扬起送进“虎口”,身形是那样有力。母亲才刚刚一米五二的个头儿啊!麦收间隙,能品尝到香甜的杏让人会感到生活原有的甜蜜。农民的日子就是这样子的,有劳作有香甜。他们的日子自己最清楚。我很庆幸出生在邙山脚下这个勤劳的家庭里。 邙山的黄土地质朴厚重,我也很庆幸父母给了我和它一样的肤色,让我从小就把自己和这片土地交融。小满刚过,我的人生就像这个时节不满也满。
去年端午节后第二天,母亲舍我而去。去世前住院的一段时间里,她曾告诉我说:“家里的杏该黄了。”母亲的人生似乎也要画上句号了。想及此,我的心突然阵阵疼痛!如今,麦熟时节,窗外布谷鸟的叫声又响起来了,老家树上的杏一定黄了。

邙山上又多了一茔新土。白居易说:“北邙冢墓高嵯峨”,那是早已故去的所谓帝王权贵的坟冢。母亲的坟只是一茔矮矮的黄土,然而,在我心目中它已掩盖那些“高嵯峨”的冢墓。
金城于邙山金城邑
泣书于母亲故去周年之际
庚子孟夏小满时节


作者简介:郭金成,画者,亦书,习文,好历史哲学。多不求甚解,喜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