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旧道口
道口已年久失修
很多记忆已经很旧很旧
路还在记忆里无限延伸
只不过拐弯处有许多往事好像还在逗留
往事时不时被灰尘洗刷
面目糊糊涂涂起了许多皱
隆隆的火车声已多时未闻
或许成了远去的人发愁的理由
铁轨好像悠闲自得
躺在往日的功劳薄上别无他求
前人打下的颗颗道钉
无奈地生锈
偶尔有人路过这里
一停二看三通过成了一种没用的由头
摩托车抖动着路面
晃悠悠 晃悠悠
钢厂的旧道口
我找到一张很不清晰的照片 拿在手
老炉长的心事
火热的岁月在眼前已经变得朦朦胧胧
心事像两鬓的白发
每当夜晚星星与月亮对话的时候
老炉长的心事倒在酒杯里又喝了下去
炼钢是一份需要热情的工作
心血必须是沸腾的
钢水是心血浇灌的
如今凝固成了老炉长的心事
以前的那把钢钎
还能不能捅开炉门
以前的岁月
是不是已铸成永恒
老炉长的心事
没有人真正知道
他手上的老茧已慢慢褪去
他额头上的皱纹渐渐变深
钢厂早晨的吊塔
你把朝晖一丝丝笑意
当作开启钢厂早晨的吊索
一头吊起滚烫烫太阳的希望
一头卸下沉甸甸晚班工人的疲劳
你用写意的手法
挥挥手
画出钢厂火车行驶的轨迹
抬抬头
描红钢厂所有炼钢的炉膛
你是一位高超的乐队指挥
汽车在这里唱歌
火车在这里演奏
这里成了钢厂歌河的源头
你用跳跃的结构
使钢铁语言
从地面上升到高空
成为一首铮铮作响的诗
七月,是炼诗的季节
把深藏心中的矿石掏出来吧
让太阳来浮选你的心得
呕心沥血,咯出心里的光
在时间里化为流质
在坚硬的世界里,七月
是炼诗的季节
没人会知道
在钢铁被炼成诗之前的样子
是太阳没有出山的样子?
是被风镐追赶的样子?
一粒星子的样子?
一抹尘埃的样子?
化开了许多时光
在这用白天黑夜砌成的熔炉里
将远古的灵魂,炼狱
看看,与现在的你有什么不同
种
钢花结籽的时候
夜空也正好结籽
钢厂被开垦着,还是那杆钢钎
撩着,流星的籽粒和钢花的籽粒
那山、那时、那人
和日子一起种下
日长成月,月长成年
目光曾是犁
犁开了红尘
让钢铁溶出的情怀滋润那些种子
云,被翻耕
在额头的皱纹里
种在这里的诗草
长出了花白,没有结籽
钢厂铁道线
你,曾是星斗划过的
没有尽头的延长线
是钢铁人一道解析几何题
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
平躺着让火车轮子测量
算出三百六十五天的平角
你的道岔,岔出许多年月日构成的三角形
铁道线与钢铁人在贾宪三角形里算着梦想
枕木枕着星辰
垂直于炎夏寒冬
将直角标注在钢厂的每一个早晨
成为钢厂的永久的数学模型
年是斜边,月是邻边,日是对边
人生的平方加上岁月的平方等于钢铁的平方
良山,你是一座铁矿
那时,我还小,还未长高
我仰望你
看见白云为寻你的钻台不停地擦汗
你有许多秘密深藏不露
有一群远方飞来的鸟
啄开一片朝霞来探你的真容
突出的岩石,是你的颧骨
密密的灌木,是你的睫毛
隆起的山体,是你的胸脯
钻探的人可都是像钻杆一样的男子汉
星夜里,你与露水一起度半空的蜜月
风呼呼地成了露水夫妻
图点啥呢,让铲车的大手掏出你的心里话
大白天,你把太阳当作红色头巾
盖在自己的头上
让矿工哥哥来做你的新郎
愿意吗?用开山炮揭开你的面纱
电气工程师
有一粒电子从你的心中走失
游离在逻辑符号里
世界有时就这么大
抽象不出你很多心智
世界有时就这么小
画不下你心里的心思
那些门电路你已经熟门熟路
因为你知道它们的逻辑
所以,再复杂的电路
都在你的脑海里形成回路
你也知道
毕竟还有基尔霍夫定律
可你,有时弄不清领导的路数
串联也不是,并联也不是
有时你想起学过的矩阵法
在暗地里偷偷研究过
才恍然大悟
领导不是线性的

磨床工
你们有一身磨的功夫
磨这里的世界
磨这里的时光
磨自己的心
还要磨轧制钢铁乾坤的轧辊
世界有许多毛糙的地方
虽然有人变得很圆滑
你们都知道
不惜用眼光当作打磨材料
不惜把自己弄成老眼昏花
时光都是坑坑洼洼的
你们天天用辛苦作圆周运动
将时光都磨得光鲜亮丽
心,有时也会起毛
铁质的雨,滴穿了心思
钢质的风,划破了愿望
你用夜间的灯光当作朝阳磨削你的心形
一直磨削到白天的夕阳脸红耳赤
木模工
你知道木头的心思
自从它们离开了那片森林以后
就把故事深藏在年轮里
你让锯子不停地朗诵
当年它们在年轮里留下的话语
诠释着另一种生命的生命
活着的时候或许已经死了
死了的时候或许即将重生
它们心知肚明
你要开凿它们的精神
你要重铸它们的灵魂
千千万万的砂粒复制着你的岁月
你的岁月是倔强的模型
呼啸而过的日月铸入
铮铮作响的心血溅起
在你的背影和它们的背影里
冷轧工
你的眼神在这里压延
穿过钢铁密不透风的时间
时间被卷取机卷取了,没有了尽头
每天都是这样,目光无法短浅
那些金相组织一般人不知道
只有你,知道它们的力学观点
那些钢卷游走在轧辊的缝隙里
偷窥冷轧工的脸
都是铁面无私的表情
尽管操作规程没有这个规定
可他们知道
测厚仪的误差不允许嬉皮笑脸
冷轧并不是冷轧
它的炙热就是你的炙热
那些钢铁的晶粒与人生的晶粒
经受着机器和责任的压力
时间薄了和钢带一起
人生厚了和钢铁使命一起
冷作工
每画一条线都是冷静的
每放一个样都是有棱有角的
数学的语言
铁板的命运都由你说了算
可自己的命运
自己说了不算
那些算式里只有三角函数没有周易
型钢自以为是
各有各的样
你用直尺测量它们的思想
再用量角器规定它们与世界的夹角
很多弧线
与你的背影重合
岁月是解析几何里的投影
当有一造型无法放样时
你的身体就是辅助线
电焊工
很多的钢铁梦都由你来缝补
缝过月亮一样圆的球罐
在夜里,天上一条银河
地下一条银河
噼噼啪啪的火花
在汗的小溪上漫游
种下过许多铁的种子
没日没夜地生长
在雨的缝隙里
在风的森林里
长成了一座高炉
让铁性攀援,筑起凤凰的巢穴
目光与弧光相碰
这辈子的炽热情怀让钢铁热血沸腾
太阳表面的温度
足以证明
你不是一般的汉子
与性别无关,在深邃的面罩后面
车工
刚正不阿的人
天天与圆滑打着交道
或许这世界没有圆滑不行
比如方正的图纸上画了许多圆
比如方正的办公室里坐着圆滑的人
比如你天天要测量许多圆的东西
你混迹于圆滑之中
每天只能瞪圆着眼睛
原来有阿 Q 一直在纸上画圆而一直画不圆
而现在你用机器在铁器上画圆
本来是铁板钉钉的事
可一天下来
圆满的愿望里总有不圆满的事发生
经常会在微米的刻度里吹毛求疵
满脸的皱纹以圆周率作为系数
或许就是误差的原因
可你还是刚正不阿
天天与圆滑打着交道
不管是工件还是人
电工
你是拯救另一种灵魂的人
电线是另一种藤蔓
藤蔓深处有另一种生命
秒杀三十万公里,寻求另一种真理
电子逆流而上,去机器的灵魂深处
你的目光顺流而下,测量无声处的路径
一把老虎钳
在时光对接的档口
将电的神经绷紧
一把螺丝刀
在瞬息万变的档口
将电的眼睛拨亮
从来没人描述过
只有你,用梯形图的形式
让电的真神露出真面目
在或门里,看见:有一出一的道理
在与门里,感悟:有零出零的真谛
那么,人生是:与非门还是或非门?
钳工
不相信世界上有一锤定音的事情
尽管看见朝南的办公室坐着一锤定音的人
榔头与你手握手敲敲打打
把过盈的轴装进别人设计好的孔内
拿着凿子凿凿可据
天天凿着铁证如山的世界
凿出多多少少不合格的雌雄榫头
不为争雌雄,只为不被别人装榫头
钢锯与你一起弓着背
与八小时工作制展开拉锯战
拉着日子朝前
拉着委屈朝后
虽然手像锉刀一样
可终究比不上与铁打交道的锉刀
要想把铁块锉平
先要忘了世上的很多不平

石沉:本名劳士诚,大型国企退休人员。现系上海市奉贤区作家协会会员、理事,上海音乐家协会音乐文学专业委员会会员,已出版诗集《风景里的诗歌》《诗草集》。曾在《星火》、《上海诗人》、《散文诗世界》、《上海词家》、《江西工人报》、《劳动报》、《新余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作品收入多种诗歌合集。

2022年《南方诗歌》05月目录
桑克、杨勇、阿西|美学绝境时代的诗歌写作何为?
白月:真正的死亡还很远
非亚:阳光如此软弱
匙 玉:魔 咒
胡先其:不做梦的鱼
余元峰:每一颗落日都满含热泪
“崖丽娟诗访谈”:钟鸣|每个诗人的梯阶不同
伊娃 . 达 . 曼德拉下戈尔|新一千零一夜
哑石:诗论
朱怀金:风景,是危险的逆喻
王家新 译|沙子眼的歌手:施家彰诗选
上海,春天的拼图(7)
孟松:我决定原谅上帝(组诗)
“零诗社”李可心:和平证言
“零诗社” 徐魏蔚:零点圣歌
“零诗社”李盲:为了让两座悬崖相爱
“零诗社”林妮萲:让谎言来得更猛烈些吧
“零诗社”刘西:为鸟儿让出整个春天
“零诗社”孟垚:我从未因春天感到羞愧
“零诗社” 小船:一半是神秘,一半是恐惧
“零诗社” 史玥琦:宇宙间最轻盈的事
“零诗社” 竻竻:光的鳞片,一片片剥落
"零诗社"林隐寺:在梦里洗刷本性
张卫东:这是一个陡峭且碎裂的世界
张敏华:人间的一切都在这里(组诗)
薛松爽:绛红的黄昏又一次到来
诗札记:孙谦|通识篇
“上海频道”崖丽娟:520,写给女儿的十首诗
“上海频道”禺农:阴影是为种植阳光准备的
“上海频道” 曹卫东:人间烟火
“上海频道” 丁少国:月季花,这么大
“上海频道” 倪宝元: 午夜留白
“上海频道” 牧野:阳光下的假面
“90度诗点” 张媛媛&杨角|阅读从未写出之物
语言的自我觉醒|李少君诗集:云的现代性
谷 禾:我相信一只大雁的神秘力量
杨 勇:大海葡伏在你的指尖
陈 建 :改开遗民中的抒情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