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石碾子
我的家乡在乔山脚下,法门寺之北。我们村子里有两个石碾子,村南头一个,村北头一个;村南头的碾盘大一些,村北头的碾盘小一点。石碾子是加工农作物的一种比较原始的工具,由石碾盘、石碌碡和碾架等构件组成。石碾盘中心固定一根竖轴、连接碾架,碾架中装石碌碡,碾架两头对称插上碾棍,可供人推或牲畜拉。 我们村的两个碾子,具体不知道什么年代、哪位石匠修的,只是北头的碾盘上隐约还有“乾隆xx年”字样,想必是乾隆时代制作的了。 石碾子是那个年代不可或缺的生活辅助工具。磨麦子之前,麦子里会有收割碾晒过程混入的小土块,甚至小石子。麦子放在碾盘上,经过石碌碡的碾压 ,然后经过人工簸、筛一系列拾掇,麦子收拾干净后再拉去磨面,食用起来麦香浓郁,口感醇香劲道。石碾子也是碾谷退壳的主要工具。黄澄澄的谷子倒在碾盘上,碾碡上多次少量的洒水,这个时候最好是拉杠套上骡子或者牛,(要是人推,那可就太累了。)约莫个把时辰,黄米就碾好了。腊八前,也是石碾最忙碌的时候,人们总要在石碾上碾好腊八粥的食材:去壳的大麦仁、破碎几瓣的玉米糁子、泡软碾去皮的黄豆……
也有时候我们小孩子被大人们抓去推碾子,这是最痛苦的事情。跟着大人推了一圈又一圈,感觉腿已经是拖在后面没有换步的劲了,气喘吁吁,往往大人说还需要再推几圈,然后还是再推几圈。我家住在村子南头,距离南碾子很近,村口这盘碾子,是儿时的乐园,少时的记忆。岁月流逝,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每每想起家乡、想起故去的亲人,家乡的石碾子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缕缕乡愁,丝丝想念。石碾子北边,靠近住户的房屋地基下,有几块拴马石的孔洞,或是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圆形的缝隙,曾经是我们玩耍的乐园。多少个夏天的傍晚,和小伙伴们在这些石头缝隙中把面面土从各个孔洞流下去再放到孔洞口,再流下去,仿佛大人们在忙碌打磨子一样;那边,分工不同的小伙伴,在做着稀饭面条,有时候,路旁的蓑草,成了下锅菜,一场热闹的“待饭饭客”游戏有条不紊地进行。
碾子,是孩子的乐园,也是老人们仲夏纳凉的聚会场,冬日里晒暖阳的休息地。最是夏日的午后,高大的杨树影子成排地投射在石碾子上,整个下午,碾子上都是阴凉地。总有等闲的老人,带孙的爷爷奶奶,路过歇脚的大叔大婶,蹲下来,或站或坐都要热闹闲聊几句,石碾子周围经常回荡起阵阵爽朗的笑声。夏日阵雨后,石碾子周围就会围上一圈人,多是村里的青壮年,言谈这场落雨的好处;庄稼的长势;近期的天气预报;或是新闻里的政策。夏日雨后的清爽中弥漫着农人快乐惬意的气息。我的祖辈父辈都曾经在石碾子上晒暖、曾经纳凉,也曾经碾簸粮食。

我依然那么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在水管站工作的父亲,每周六下午就会骑车回家,总是在石碾子旁,碰见歇息闲聊的老人,那其中就有爷爷。父亲总是在进村之前就下了车,推着车子走进村里来,到碾子旁,和老人闲聊几句,互相问候。而爷爷总是这个时候站起身走回家去。父亲进院子后洗把脸,进了爷爷的屋,背靠奶奶的衣柜蹲下来;爷爷背靠墙,蹴在炕上,父子俩久久地聊天一阵子。而我,是那个父亲最宠的女娃,坐在父亲的膝头,给父亲的烟锅里装旱烟。父亲和爷爷究竟都聊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只是觉得这个时候的爷爷慈祥而温和,父亲安静而亲近。这一幕父子和谐的陪伴场景久久印在我幼小的脑海里。多少年后,爷爷不在了,父亲经常回忆这一场景,解开了我心中对这个场景的疑惑。父亲曾动情地说:总是在他和别人招呼问候时,爷爷已经回家坐在炕头上,并且把旱烟盒放在柜边,等待父亲进屋。这是爷爷欣喜父亲外出回家的温暖回应,是父子情感交流的默契互动。没有言语的约定,却心心相知你我的意思,平凡的动作,含蓄诠释世间厚重的父子之情。儿时的岁月总是那么漫长,石碾子总是静静地守卧在村口。最欢乐的时候,就是有人在碾子上碾辣子,碾盘上总会沾满了红红的辣子面。这个时候,小伙伴们总是飞快地跑回家,拿出来一个大蒸馍,一分两半,放在“红碾盘”上,排成一圈,推着碾子碾一圈,蒸馍变成了红饼子,各人拣起自己的馍饼,碾盘粘得干干净净。红饼子再撒一些盐在上面,是最美味的佳肴。
石碾子默默地守候在村口,辅助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更见证了村里祖祖辈辈的生活变迁。随着农村机械化发展,人们磨面再也不用石碾子了,石碾子散了架子,塌陷了碾盘。细心的村人们又焊上钢筋箍伽,加固了碾盘地基,碾子恢复了古老的青春。村口的石碾子,如今也变成了耄耋老人,沧桑的身躯,不言也不语,却能诠释村子里几个世纪的历史记忆。
石碾子默默地,看人间的变迁,经岁月的剥蚀和洗礼。把日子的细碎,碾压成层层的回忆;把游子思乡的情绪,隐没于尘封的记忆。俗话说:一个人活三代。是的,只要我们活着,我的亲人们也就活着,活在我的心中。这大概是石碾子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缘由吧。
作者简介

隽春玲,扶风鲁马人。毕业于华北工学院,在西安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