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一角》
遗失之可能
太阳眷顾的芒尖微微烧热之可能
跑过的黑孩子五谷不分之可能
故乡同时为异乡之可能
从无月一夜开往日出之可能
行跪拜礼之可能
把逼仄的痛哭化为对宇宙的共振之可能
宁愿抓住不可知的、双手在虚空里扑闪如雁之可能
等神灵在睡与醒之间念对你的名字之可能
未经的路上麦茶结霜、以飨众人之可能
修行半途而废之可能
翻译之可能 深描之可能 圣佛由西天知返之可能
牧羊之可能 在春至前融化之可能
云翳来往暮色远行之可能
沉默四分之一世纪
之可能
自众声喧哗之前拔腿出走，
月光逾期未还
尚有万千可能。
《秋日三则》
1
蜻蜓挑断翅脉
拣一只枯荷停下来，衔住它
吃莲心一如你该吃的苦
秋风并不住口
你是唯一忠实听众
堂前有鼠踱过
你已不比儿时惧怕它
2
在秋天的土地上站稳
专心食用一颗柚子
打开这尊贵的果实
软白纤维是蛛网残破
是撕裂的衣衫
一个不光彩的故事
秋天深了 王在写诗
写一颗丰满的果实
收割它 就像乂麦
收割我 不准我再写字
3
时日已尽
万青终南山
走上船头
救起半个落水的秋天
秋风里众亲离去
获得落日下沉的自由
百年后有人埋头把棹竿洗得光净
撑入深山 上岸
《我辈》
原野错而乱
农作之民流离百年以头抢地
这阵子的狂
聊以供作乡土的养料
直到藤上青碑
来自数代先祖的巨雷
往这边烧。眼见着我们的焦骨
剔去的名，流离家谱之外
前世今生却正要在眼前展开
某年阴翳午后
吃净食饭，父亲独自生下我
就说了：大树深藏的后院里有所隐约的子房
我模糊带血的眼看得见什么？为何匿身哟
“我们家住着一位疯女人”
是的，我在梦里能听见那般疯喊如母鸡正酝酿新卵
“她该被封个口才是，不好再作乱”
据说她也收集我的落发以备病时之需
善用双手盘点岁数，我幻想那手布满岔路，指向命运
听闻幼年我的哥哥长住多子多孙的树冠
众神预测失败，然而
他被庇护不致受伤。
你说功劳是何方的灵呢？
又一日怪声笼掩全家，我四处求问：
她不会觉得寂寞否？没有人应答我。
满庭铺陈苦楝子，不至于刺破，只会扎挣
欲渗蜜色的夜晚有了数千个
她都记着，留她赧然的笑
确是笑吗？我仍不明了
《风船玉*——某年中秋》
两个小孩儿，手握各自的纸船
一只船头写有半道留待解谜的数学题
另一只遍体抄满了几百年前的工整古诗
——这样，我们且当彼此的船夫，往对岸去
垂头过桂花丛，细看一颗年岁已大的蜂巢
日久劳作的蜂群把夜晚睡得极深
用桂枝做了桨，远水端结有桂花的那支率先斜插入水
另一位呢，在原地心算起风的时辰
落下一大截的距离可以用原始科学赶上
尽管如此，灵活的脑袋还是无法分辨
从那边回看这边，及
从这边眺望那边的景致。
看来不是年年，而是处处，江心之月
望来都相似呵！
月亮的脸遭两次划伤，恨恨地喊——够了罢
归途的双生船昏昏沉沉，先后感到水的冰冷
走到一半，湿透的纸船倏尔睁眼醒来
已偏航游往明月，抵达那刻
蜂蜜碰巧成熟——啪
一朵桂花正成为永恒
*風船玉（ふんせんだま）：日语词，意为玩具气球
《秋千》
一只秋千从天空落下
把贫穷像一捧泥土那样握住
绊倒的秋千 腐化的麻绳
所有被埋葬的人们
尽失光彩的眼底
对着满堂座椅叙说贺词
祝福
它和痛苦在天平两端
成正比增长
两排白骨呈绞合状
告诉你：曾咬紧青山不放松
或肿胀或消瘦的面容
被压成薄薄一页纸
但都值得祝福
别忘了还有另外的木头
附赠你想要的生活
新的一天
正在落下
《苹果片之月》
和您待在一块
玩弄毛毯侧穗和言语
有一处茶水正在沸腾
珍珠串的波浪
推至我们眼前
苹果片
该由谁去试一番酸甜
犹豫时 火星在柴间闪躲
可您呀 并不正眼去捉
只是细嗅
拱起嘴唇 抿住
午夜有月光照来
如一片苹果那样完整
我和您之外别无他物
愈到结尾 日子愈只剩清唱
《一条小路，通向》
一旦醒来，我就
将耳朵贴在那面薄墙上听
他们眼光如镖，颗颗命中
百米外静默而立的稻草人
巴士昏睡，日光向西穷游
皆不足以道别离之悲哀
他留在敞开的田，逝去
被风推向脑后
动荡的心率先被碰碎了
土地颠簸
爆出一声痛喊
有鸟前来衔走
随着落羽
投石入水样归结沉静
年年愈懂
仍不够应付这人世
大风吹散霁光慷慨
我想：
欲照顾一位不全的人
须得先制造他的残缺
大海终会消化稚拙的沙堡
好在原地起我的高楼
《她》
四十周岁方始
她张开口 见喉头一根刺
灰白气旋压得极低 团在胸中
山雨欲临
十月后落下 湿透春山
孕出的毒菌
她痛快朵颐
《后院》
老梧桐倒地后
夜越来越浓
我赶回后院
撞见五十年前眼底泛波的井
月白的瞳孔仍然明亮
向风低语整晚
直至声色溶解
一杯陈茶 颤颤捧上
后来我从梧桐树顶重重落下
旧鸟家族惊飞
叶却纷纷
我睡在、哑黄沉黄枯黄里
井的眼睛眨也不眨 却有人在说
活着如水 如木
《少女作家之伤》
有人在部落格顶帖求助：如何完成
灵力的复原？掐头去尾如别个行星的发信
将我坠入早年某张油墨小报
没有书写过的一场失事
标注为二零零九的年，光明大街
走过如流星的“雕琢 妙笔 天才作家”
少女挖开秘诀：用一串绵密的形容词
换上忤逆于作文选的情节
何人何地何事，一点点提拔出来
半个小城的楼阁经过橡皮泥的手
竟也在空中活现。假设
一株红棉烧过之处
有集体主义雁阵北向而行
求解一篇佳作 得春日之理
写久了，会深信不疑就像
咬到一颗硬碰硬的恒牙
将赐名用得欢喜，命定的桃红线
收束在无名指与小指间。且当
在限时性的小测场上计算灵力
还以为薄薄右腕大有空间可充
是什么时候？让知识排兵而入
数理化 人口学 物质和社会
一种精确对暧昧的进袭
显微 望远 两座镜子同时作业
字符一动 人心便急刹车一惶惶
困惑之情结在七月冰饮上，淋淋地
冲掉左手心的狂草速记
一个人的文学向后撤退
一个社会的文学即将有一次井喷
故园的领空急急收窄，该逃的
或净身拔腿即走，或贴身行李愈来愈是流散
有超清摄像机对准这一切
在玻璃后压平、和着日夜餐食咽下去的
小小作家满页油字，被收录进0和1的黑箱
“过期 加载 失效 停止更新 意见栏”
也有英文版本：......
簌簌扑翅声入耳，脉搏乱了一乱
大抵有许多天才在某小火慢熬的夜
吃完一块凤梨酥糕后追问自己的灵力
回帖的数量是零，或有人正决心加上
某个一
《佚名孤儿》
上天截断她众子的命运
后送来不知名孤儿呼唤她
痂 结果在未燃尽的网
人形的洞向北看去
疑是废铁在呼唤
半哑的 问句爆出一行裂痕
为何 道路前面仍是道路？
换一侧母乳亲吻她
在创世之野生起人烟
我们冠上他名
为了拥挤的墓地
橄榄在冰水里轻晃
所有人攻击所有人
余下的 一切人爱惜一切人
道路前面仍是道路 为何？
惑 困于丧去牧民的牛群
挨过茸茸春草的肢体
都会由这困惑发痒
孤儿找到母亲
带血子弹找回枪膛
作者：久衣
简介：小雪前日出生，长作岭南人，以社会学研究和文学创作为两门兴趣。走着，但几乎停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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